60
“你為何沒殺他們?”
“我不想殺。”
“你是魔, 殘忍無情的魔, 你不應該手下留情。”
“我就是不想殺。”
“你心軟了,在我們這個家,最忌諱的就是心軟,這會讓你陷入絕境死地,再無超脫的可能。”
“……”
“回去,殺了他們,現在還來得及。”
“我不。”
“你會後悔的。”
“不會。”
“希望你記住今天的話,你要為你的心軟付出代價。”
“……”
“老規矩, 在我手下堅持一炷香, 此事作罷。”
然後就是一場血腥殘忍的單方面毆打。
他好不容易撐過去, 拖着傷痕累累的身體走啊走, 走啊走, 模模糊糊走到一處地方,再也支撐不住,終于腿一軟倒了下來。
昏過去之前最後的意識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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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下沒人給我療傷了, 大概真要完了。
也好,解脫了。
朦朦胧胧隐約有了點意識的時候,耳邊傳來幾道略顯熟悉的聲音。
“如何了?”
“都包紮好了,他生命力挺頑強,應該能挺過去。”
“嗯。”
“你去休息吧,累了好半天了,我來看着。”
“我沒事。”
他掙紮着把沉重的眼皮打開一條縫,視線裏映出兩個模糊的輪廓, 一個紫一個白,有點熟悉。
是他們。
他想着,又一次墜入了黑暗。
直到徹底蘇醒時,他睜開眼睛,眼前是一片凹凸不平的洞壁,身下柔軟一片,整個身體很溫暖,身上還蓋着柔軟的棉被,被人照顧的很妥當。
身上的傷被很細心的處理過了,雖然疼,但他已經習慣了,還能忍受。
想起之前意識朦胧時看到的光影,他下意識轉頭打量起周圍的環境,剛一側頭便看到床邊一個黑乎乎的小腦袋。
那只之前打過他的小紫團子正趴在他枕頭邊睡得昏沉。
不遠的地方放了一個蒲團,另一只小白團子正盤膝坐在那裏專心打坐,似是察覺到他的目光,眼簾微微一顫,猛的睜了開來!
那冰寒冷漠的目光在觸到他的眼神時微微一怔,很快又側了開來,淡淡道:“你醒了。”
這句話似乎驚動了床邊昏睡的紫團子,他小小的身子微微一動,驀然挺身坐了起來,下意識看向床上的人,正好對上了那雙紅色的眼珠。
他一怔,緊繃的臉色微微放松下來,長長舒出一口氣,笑道:“總算醒了,你已經睡了三天了。”
江紅殷轉了轉眼珠,只淡淡看了他們一眼,又轉過了頭,什麽都沒說,嘴唇抿得緊緊的,小臉也緊繃緊繃,整一個炸毛的刺猬。
他這一身傷是因為他們兩個受的,盡管不是他們的錯,可他心胸很小,很會遷怒,他現在看到他們就很不高興!
反正他們不會害他,他肆無忌憚的發洩着自己的情緒,無論好的,還是壞的。
畢竟還是個孩子,就算經歷的事情太多,也改變不了他的年齡,好不容易遇到一個不會傷害他的人,壓抑已久的孩子本性一朝發作,就變得無法無天起來。
仗着這一點寵愛,就開始肆無忌憚,典型的恃寵而驕。
慕重紫也沒法和個病痛在身的小孩子計較,見他臉色慘白慘白的,語氣不由自主放軟了,“是身上疼嗎?已經給你上了最好的藥,很快就能好了,乖一點別動,想吃什麽,我去給你做。”
江紅殷沉默了一會,道:“火鍋。”
聲音沙啞又虛弱,被風一吹就要消散,正如他消瘦慘白的身體。
慕重紫心一軟,道:“行,你先躺着,我一會回來。”
他去了山洞之外生火做飯,洞裏就剩了白刑鳶和江紅殷兩個人。
一時寂靜。
白刑鳶對江紅殷并沒什麽好感,這小孩先是破壞蓮家的禁制,又和他打了一架引來狼群,期間還一直對他下黑手,臨走前還把他臉掐腫了,他能忍住不打他已經是自制力極好了。
得虧他從小養尊處優,雖然活得像個傀儡,卻并沒受過什麽苦,接受的教育也都是最高端的,修養極好,不會對弱者趕盡殺絕,看在江紅殷受傷的份上,他可以以最大的寬容對待他。
前提是他不搞出什麽事情。
兩人相對無言一會,直至隔壁洞口飄來一股香味,慕重紫端着兩個玉碗走了進來,一碗遞給了白刑鳶,端着另一個碗坐到床邊,給紅殷腦後墊了個墊子,一口一口吹着小心的喂他。
江紅殷先開始還很別扭,大概是從沒被人喂過,很不習慣,張嘴都得醞釀一下,後來慢慢習慣了,竟也吃得挺歡。
一碗粥完了,慕重紫又讓他躺平,給他掖平被角,這才問道:“你怎麽回事?誰把你傷成這樣的?”
江紅殷閉上眼睛,嘴唇抿得死死的,并不說話。
慕重紫也沒法勉強他,只好嘆口氣,道:“累了吧,先睡一會。”
江紅殷也沒回應,呼吸慢慢放緩,很快又墜入了夢鄉。
此後便是一段平靜的養傷日子。
期間慕重紫一直很細心的照顧江紅殷,喂他吃飯吃藥,給他擦身上藥,扶他起來下床走路,江紅殷變得很沉默,一般不是必須開口,他很少會主動說話,也不再笑了,和之前那個無法無天的瘋小孩完全是兩個極端性子。
慕重紫猜想他大概是受到了什麽刺激,問了兩次,見他始終不開口,也只好放棄追問,專心照顧起他。
期間白刑鳶一直沒離開,偶爾給慕重紫搭把手,其它時間就一直坐在自己的蒲團上修煉,對兩人的事情不聞不問。
只是偶爾,旁邊兩只團子存在感太強的時候,會忍不住瞥過去一眼。
“下午吃什麽?”
“肉丸子。”
“一直吃肉不行,吃一點菜。”
“不喜歡菜。”
“這樣會營養不良,不吃菜也不給你吃肉,上次還剩了點葉籠菜,我一起煮了。”
“哼!”
白刑鳶忍了忍,又忍了忍,終于忍不住了,頭一轉看過去,眼神涼涼的落在江紅殷身上。
江紅殷察覺到他的視線,眼睛一眯,下巴一擡,遞給他一個挑釁的眼神,然後又虛弱的靠在慕重紫身上,蔫蔫道:“傷口疼……”
日常一撒嬌。
白刑鳶默了默,忽的站起身走了出去。
眼不見心不煩。
這小孩越來越會折騰了,一開始還各種別扭,喂個飯都不會張嘴,現在簡直是個撒嬌小能手,動不動就喊疼,嬌弱得不行,明明一開始最疼那會都沒喊過的!
他都沒撒嬌的!
有點酸。
最近那只紫團子都沒怎麽關注他,注意力全部在江紅殷身上,還給他講故事聽,他只能蹭個順帶。
就好氣。
但還得忍。
誰叫人家是傷者,特殊待遇,他懂。
還是好氣!
他拿腳狠狠踹着面前的山壁,踹得鞋都髒兮兮的也沒停下來。
這邊白團子暗自生氣,洞穴裏氣氛也沒好到哪去。
慕重紫捏着江紅殷的小鼻子,把他一點一點拎起來,道:“少來,你傷口什麽情況我還不知道嗎?就是失血過多,沒什麽致命傷,這幾天血都差不多補回來了,已經快痊愈了,你少欺負他!”
江紅殷甩了甩頭,從他的毒手中拯救回自己的小鼻子,氣道:“我不管,我就要吃肉!”
慕重紫拿他沒辦法,越是相處,越是有點憐惜這孩子,大概是以前沒被人寵過,面對他的示好總是顯得很別扭,一邊裝作不在意,一邊又忍不住暗地裏期待,稍微對他好點,雖然臉上顯得很抗拒,眼裏卻都快樂開花了,嘴角的笑就沒停下過。
他無奈道:“行行行,吃餃子,肉餃子,肉多一點,再過分可真沒了!”
江紅殷矜持的點了點頭,兩只小手環胸抱起,哼道:“這還差不多。”
紅紅的眼珠裏,笑意都快溢出來了。
慕重紫哭笑不得的搖搖頭,出去做飯了。
晚上是一頓很豐盛的餃子大餐,江紅殷一個人承包半壁江山,吃得肚皮圓滾滾,心滿意足的躺床上睡着了。
白刑鳶夾起一個餃子吃到嘴裏,感覺着薄薄皮下美味的餡料香味,舒服的眯了眯眼。
他看了眼床上鼓起的那一團,想了想,道:“最近找我的人似乎越來越多了,他再待下去會有被發現的危險。”
言下之意:我們該出發了,他呢?
慕重紫也順着他的目光看向了床上。
他想的更多一點,那時發現紅紅時,他的傷口裏明顯有很強大的魔息,這傷來自魔修,附近除了他之外,還有另一個魔修。
雖然魔修大都肆意放縱心狠手辣,不過也不乏亦正亦邪或是心性頗好的存在,他對魔修沒歧視,尤其是對一個傷痕累累的孩子,更多的也是憐惜。
一個五歲的孩子在外漂泊,沒有庇護的情況下随時可能會夭折,況且他的心性實在……待教育。
他沉吟了一下,道:“我一會和他談談。”
江紅殷靜靜躺在床上,背對着他們的眼簾微微顫了顫,緩緩睜開一條縫,虛握着的小手微微緊了緊,眼裏不自覺多了點水意。
虛幻的溫暖,總之稍縱即逝,就像指尖的流過的沙,用盡全力也無法抓住。
這場夢也該醒了。
晚飯之後,慕重紫在江紅殷床前坐了好一會,對方呼吸清淺,偶爾會有一瞬間的錯亂,明顯是醒着。
他在刻意的回避,但此事事關生死,回避不了。
慕重紫終是打破沉默,道:“我們要走了,你呢?”
江紅殷回給他一片沉默。
慕重紫嘆了口氣,道:“你若是想,也可以跟着我們。”
江紅殷頓了頓,問他:“你們要去哪?”
慕重紫道:“白雲山。”
江紅殷說:“我是魔,白雲山是仙門魁首,他們會殺了我。”
白雲山不會随意誅魔,慕重紫知道。
但前提是紅紅願意随着他回去。
他猶豫了一下,問他,“你……還想回到你生存的地方嗎?”
江紅殷嘲諷的笑了笑,并沒說話。
那意思是不太想,但又必須去。
慕重紫問他:“我可以幫你什麽?”
江紅殷搖了搖頭,道:“誰也幫不了我,那個地方是我的根,我必須回去,離得再遠也得回到那裏。”
他咬着牙,冷冷一笑,“我要成為最強的那個,我要把他們都殺了,這樣我才能活下去,才能從這場殺戮游戲中徹底解脫,我才能想去那裏就去哪裏。”
慕重紫嘴唇動了動,一時不知說什麽。
想說:
你殺意太強了,這樣是不對的。
你怎麽沒一點小孩的樣子呢?打打殺殺不适合你。
由魔入道還是有很多辦法的,只要你跟我走,我就有辦法保全你。
可這些想法未免太想當然。
魔道的生存環境極為惡劣,弱肉強食,稍一個不小心就會落到屍骨無存的下場,他現在教他心軟,教他放下屠刀,無疑是在把他送入深淵。
魔道還有很多控制人的辦法,離開太久會死無葬身之地的控術多得是,大多數都沒法解,他強行帶他離開,只會害了他。
他想了很久很久,也只說出了一句話。
他說:“祝你……成功。”
江紅殷輕輕的笑了笑,并沒說話。
慕重紫嘆了口氣,伸出手摸了摸他的頭發,柔聲道:“無論什麽時候,你無路可走時可以來找我,只要你需要,我會及時趕到。”
他掏出一塊紫色的蓮花燈形玉佩遞給他,道:“只要這塊玉佩在,你永遠可以找到我。”
江紅殷慢吞吞伸出手,把那塊玉佩握在了手裏,手指捏得緊緊的,像是握住一塊最珍貴的珍寶。
他沉默了一會,忽的伸出一只手在胸前探了探,摸出一塊紅色的圓珠子,手指不舍的摸了摸,一狠心遞了出去,“這個給你!”
他動作粗魯的把它塞到慕重紫手心,也沒多說什麽,閉上眼道:“我要睡了,你走吧!”
慕重紫捏着那紅珠打量一會,也沒看出個什麽所以然,只好小心收了,正要起身時,洞外白刑鳶忽而快步走來,一張小臉繃得緊緊的,道:“蓮家的人來了,好幾個金丹,還有一個元嬰,我們出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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