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辛琴隐約做了一個很長很美的夢。
隐約還是一耳的蟬鳴,暖風吹開滿枝的樹葉。她躺在他車的後座上,蓋上帽子,他在明媚的陽光下倒車,四周綠樹環抱,感覺世界都在旋轉。仿佛像一場命中注定的久別重逢,溪流一樣潺潺地流過江南最美的雨季,蠢蠢欲動的少女情懷拔節濕長,只剩下心無旁骛的喜歡。可她知道,她不可能一睡不醒,就像夢裏的人永遠不可能走出夢境。醒來還以為是年少的好時光,可是頻頻回首,卻怎麽也尋不到那樣一個他。
她不是一個拜金的人,只不過她愛上的那個人多金罷了。就像董永愛上七仙女前從不知道她是仙女,後來仙女終于被捉回天庭。
這天到來的時候辛琴正剪着窗花,顏遠山卻告訴她他們必須離婚了。他和對方的親事已經被傳得盡人皆知,真結了婚就是重婚,事關兩個家族,不是他能做主了。
辛琴聞言難以置信地問他,“你沒有把我們的事告訴長輩嗎?”
顏遠山垂下頭,“對不起。”我以為我可以,最終還是辜負了你。
辛琴目光深深地看着他,顫抖着啞着嗓子問:“顏遠山,你還喜不喜歡我?”
那個旅途中挽起褲腳給我摸魚背我過河的人,究竟還是不是你?
她沉靜漂亮的眼睛裏氤氲着粼粼的水光,亮亮地灼燒着他的雙目,她是從他沒有一刻不寵溺縱容的女孩子,怎麽可能不喜歡?他喉頭聳動,竟然說不出一個“不”字,艱難地說:“喜歡,永遠都喜歡。”
呼之欲出的悲傷蒙住了她的雙眼,她像一只瘋狂悲涼的幼獸,把帶着犄角的頭埋在他懷裏抽泣,汗水和淚水混雜在一起,像洪水一樣把他心都湮沒。那是顏遠山生平第一次嘗到心碎的滋味,深深的絕望了。他把她的臉從懷裏掰出來輕輕地捧着,摘掉她粘在臉上濕乎乎的落發。
辛琴順着他溫熱粗糙的手掌擡眼,平靜痛苦地诘問:“你就舍得讓我在別的男人懷裏笑,将來有了孩子來叫你叔叔嗎?”
顏遠山聞言全身一僵。年輕女孩子的淚涼涼的流進他心裏,按着她的眉眼模樣一筆一劃在他心上雕刻得鮮血淋漓,血紅色的記憶裏只剩下她一個人的頻率。他深知她是多麽需要人陪伴的女孩子,現在她想要他全部的愛了,包括另一種形式的愛。可是他給不了。
時間對于女孩子是多麽珍貴的東西,要他怎麽忍心讓她等那一生?得償所願是多麽不易的事情,橫隔在中間的“可是”,和一個“給不了”,一個“要不起”如同一座搬不走的大山,不是相隔千裏,而是看不透的遙遠。
懷裏的女孩子大概感受到他全身轉瞬即逝的僵硬,認真地看着他的每一個表情,灼灼的像要把他貫穿。顏遠山嘆了口氣,用手去擦她的淚。她不肯,刻意避着他的大掌胡亂躲着,鼻涕甩了他一胳膊,她看不到他的痛楚,瘋狂地掙紮,張嘴咬在他的手上,傷心地哽咽。顏遠山任由她撕咬,另一手在她後背上輕輕拍打:“所以我只喜歡你一個。我不會允許有孩子叫你阿姨讓你傷心。只要你開心,就算那個人不是我也沒有關系。”
哭得不能自已的女孩子不可置信地擡頭,竭力地争取:“你就不能為我反抗一次嗎?”
她的聲音像刻入他的骨髓,緊緊緊緊地攥着他的心,他無法呼吸,不敢再多看她一眼,深深吸了一口氣。悲哀的不是猜中了開頭卻沒有猜中結局,而是猜中了全部,可是結局慘淡,卻無力阻止它發生。他不敢看她難過的樣子,耳邊卻仿佛聽到她凄婉地說:我會過的很好,很好很好......可是我過的很好,你也沒有答應我要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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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神情隐沒在樹影裏,垂着眼笑了一聲:“顏遠山,你騙了我。”
喜歡和愛有什麽區別?時常提起的愛不過是比喜歡更喜歡。能用喜歡形容便能用愛替代。喜歡一朵花會自私的把它摘走,那麽愛一個人就沒有占為己有的欲望嗎?所有放手的疼愛,都是因為深深的無奈。
也許人的骨子裏便不是專情的。可以在同一時期喜歡上不同的東西,也可以在不同的時期愛上不同的人。在現實降臨之前,誰都沒有百分百保證暗自堅守某一刻的內心獨白。錯過本來就是一個偏義複詞,根本不在于是誰錯了,因為誰都沒有錯,卻真真切切的過了。
所有為了一個好的話都是騙人的,多年以後,當她身披嫁衣,在另一個男人懷裏粲然笑着的一刻,他便肝膽俱裂,深深的後悔了。
她再也不會等他了。
待嫁的女孩子坐在亮堂堂的房間裏,滿是溫暖的陽光。他壓抑着心中的痛苦,把顫抖的雙手藏在身後,用微微嘶啞的嗓音問她,那個人,他好不好?。
妝容精致的女孩子仰頭看着他,淡淡地笑:“他不是對我最好的人,我只是不想再在有所期待的時候失望罷了。”
時光終究是時光,它會自己走。可是愛仍舊是愛,不會離開。你為我着想的放手,便成我獨自等待直到無望的噩夢。多謝你陪我走過最美好的時光。可是幸福從來不是最美好的時光遇見,而是在最美好的年華相守,直到白頭。
她的開心,她的快樂他都看得見。他只是還抱有那麽一點點期待,可以成全自己的期待,希望聽到她說,他不好,我們重新來。
情深不向橫陳盡。他的初衷不就是讓她安寧無憂嗎?還有什麽比現在更好的?
不會更好了。
最後顏遠山離開了婚禮現場。眼底終于流露出壓抑已久的苦澀。
你怎麽知道我不後悔呢?原本這場愛情就只有付出,沒有彌補。他到離開人世都沒能說出。
辛琴嫁給了江志銘,婚禮洞房的時候害喜,發現了顏辛。
江志銘沒有責怪或是嫌棄她。他娶她以後洗菜做飯從不讓她做粗活,天涼加衣,天熱扇風,無疑是合格的丈夫,當他切了西瓜笑吟吟地說“阿琴,我把旁邊的兩塊吃完了,你快把中間兩塊吃了吧”的時候,她就暫時忘記了顏遠山。
她和江志銘又生下了一個兒子,活潑好動,卻格外懂事,說話總是無意間促進他們的感情。
“今天學費我找我爸要的,說下次換你,你猜他怎麽說?他說不都是一樣的嗎?”
她聽了覺得這樣已經很好。
這樣平靜的心緒直到她聽聞顏遠山活不了多久才被打破。
而那時她對他的愛就僅剩一句:我早就知道他有錢才和他結的婚,假戲真做才愛上的他。
請你原諒他。
顏遠山的死訊傳來她差點暈厥,沖動的要去看他,被江志銘勸解良久才緩過來。
看一眼有什麽重要的嗎?祝你在異界安好。她閉上眼,霎時淚流滿面。
只伴青燈不伴佛。
若有來生。何來來生,何必此生。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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