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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應子弦訝異, 沒想到短短幾天羅芬那裏竟出了這樣的變故。原先單教授還認為,羅芬如果繼續維持這樣的行為,對她自己來說未嘗不是一種保護, 可是沒想到情況會陡然急轉直下。

“她那個婆婆和大姑子, 不僅不安慰羅芬,還當着她的面把蔣的遺物都燒了, 羅芬給蔣留着的房間也被砸了, 這不是往羅芬心裏紮刀子嗎!蔣龍這個窩囊廢,自己老婆都護不了,就聽自己媽媽和姐姐的。媽寶男!巨嬰!羅芬大概是上輩子欠他的,才嫁進他們家!”

應子弦默然, 問︰“羅芬自己的爸媽呢?”

“過世了,四年前走的。羅芬是獨生女,和幾個堂、表的兄弟姐妹都不親, 她的事除了我,沒人會來管的。”

王女士發洩似的說了一通,末了道︰“唉,我也只是想找個人說說, 羅芬這事也許也只能這樣了。”

應子弦也覺得深深的無力, 連王女士帶着孩子走了, 她都有些魂不守舍的。

單教授出來了, 送走來訪者,有些疑惑地看着應子弦。這姑娘剛才還滿面春光的, 現在怎麽又蔫了?失戀了?年輕人的感情這麽變化多端的嗎!

應子弦看到單教授, 迫不及待地把羅芬的最新情況告訴他,單教授默然無語地聽着,不發一言, 待應子弦激動地說完,問道︰“你想怎麽樣?”

應子弦愣住了。

單教授又問︰“你想怎麽樣?”

他看着愣住的應子弦,意味深長道︰“我們不是神。”

***

應子弦回到學校,內心掙紮了一路,理智告訴她單教授的話是對的,情感上她卻不能接受這樣的“見死不救”,她明白地知道自己這是涉入過深,可是她卻做不到抽身出來。大妞都看出了應子弦的心神不寧︰“咋的,心裏不得勁?”

應子弦正要說什麽,電話響了,是一個陌生號碼,號碼下備注了來電歸屬地︰巴邑。

巴邑……應子弦本來不想接這種形似推銷的電話,然而看到歸屬地在巴邑,想起她去巴邑做過心理救援,便接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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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請問是應子弦應醫生嗎?”電話那頭是個男聲。

“我是。請問哪位?”

“應醫生!我是郭玉龍啊!”

應子弦努力在腦海裏搜尋這個人。她認識嗎?

“就是地震後一直做噩夢,每天晚上做同樣的重複的噩夢的那個!”郭玉龍察覺到了應子弦的沉默,提醒道。

“啊,郭律師!”應子弦立刻想起來了,每晚都做到死去的親人朋友的頭顱被挂在旗杆上的那個。

“是我,”那頭聲音帶上了喜色,似乎很高興應子弦想起了自己,“我是來向你道謝的。應醫生,真的要謝謝你。你上次給我做了幹預以後,我好多了。雖然還是在做那個夢,可是感覺沒有那麽恐怖了。你又建議我去祭拜死者探望活着的家屬,我就請了個長假,一家一家都去過了,那天晚上我就沒有再做那個夢了。後來也只是時不時地會做,頻率減少了很多!我真的很謝謝你!”

“不、不用謝,能幫到你就好……”應子弦有些口拙,實在是她不知道如何回應。看心理的醫生和看生理的醫生不一樣,後者對身體的治療是顯而易見的,可是心理卻是複雜的情感、認知、意志等等的綜合體,對心理創傷的治愈往往也沒那麽容易在短時間內看到療效,所以她鮮少收到別人的感謝。

“我是真心的,你可能不知道,因為你的建議和輔導,我能從十幾年的夢魇中逃離出來。你可能已經忘了,我卻不會忘。應醫生,我們這種心理有創傷的人,有的時候,只要有人拉一把,就會獲得新生。”

應子弦挂了電話,半晌無言。忽然像是下了什麽決心似的,一掃臉上的頹然,眼神重又堅定起來。

她給王女士打了個電話︰“王女士,我決定幫助羅芬,只是我可能需要你的協助。”

王女士又驚又喜︰“單教授同意了?心蓮重新接了羅芬的案子?”

應子弦道︰“不,這是我個人的決定,但是我會竭盡全力的。”

王女士感嘆︰“謝謝,謝謝你。”

應子弦行動力很強,一旦下了決心便不再拖拉,立刻付諸行動。她和王女士在外面碰頭,彼此商量了一下方案,一致決定首要的事是讓羅芬脫離那個家庭,兩人便一起向羅芬家出發。

羅芬家住在一個中檔小區,“這還是當初羅芬爸媽付的首付,裝修也是羅芬爸媽給的錢,唉!沒想到……”

應子弦也感嘆︰“這羅芬也太包子了。”

她和王女士因為羅芬的事情,熟悉了很多,有些心裏話也就直接說了。

“羅芬是個很會考慮別人感受的人,總顧慮自己說了什麽做了什麽會給別人帶來什麽影響,所以總委屈自己。她當時生完蔣後,因為要帶孩子就辭了工作做家庭主婦,女人經濟不獨立,在家就沒地位。她婆婆總說她是靠自己兒子養的,連羅芬買幾件衣服都要管。我和羅芬逛街買衣服,她得把買來的衣服塞進包裏偷偷帶回家,不能讓她婆婆瞧見,不然她婆婆就得念叨她亂花錢,說她兒子賺錢不容易之類的。”

應子弦皺眉,有時候過度的善良就是懦弱,沒有盔甲的善良就是愚蠢。

兩人說話間已到了羅芬家,蔣龍來開門,看到是王女士,很有些錯愕。不過他們家和王女士關系匪淺,又知道王女士是羅芬的小姐妹,便将她們讓了進去。

“應醫生怎麽也來了?”面對應子弦,蔣龍就沒那麽好臉色了,他還記得應子弦怼過她呢。

應子弦才不在乎蔣龍的臉色,她還看他不順眼呢!

王女士只能代為解釋︰“應醫生是來看羅芬的,聽說羅芬的病情加重,心蓮想來看看有什麽好幫忙的。”

“我們可沒錢啊!你們要是收費,那就趕緊走,別來看羅芬了!”羅芬的婆婆從卧室走出,一臉警惕地看着應子弦。

羅芬發病的這兩天,他們家是雞犬不寧,所有人都被搞得焦頭爛額,民間說法都說瘋子有“文瘋子”和“武瘋子”之分,羅芬就屬于“武瘋子”,發起瘋來打砸扔摔,一個人根本制不住她,得全家一起上陣。羅芬婆婆、蔣龍,甚至包括蔣龍的姐姐,都被羅芬撓過幾爪子,搞得蔣龍的姐姐都不怎麽敢上門了。

羅芬的婆婆倒不是沒動過送羅芬去精神病院的念頭,但一打聽住院費,就立刻打消了這個念頭。她聽說精神病的治療都是長期的過程,住院最少一個月起,有的甚至都住了半年,這住院費可不便宜。有這錢,還不如留着給蔣龍娶新老婆好。

應子弦本來是打算免費幫助羅芬的,可是見羅芬婆婆如此表态,頓覺憋屈,心想絕不能讓他們好過,便道︰“人重要還是錢重要?她變成這樣難道你們就沒責任?你還想不想她好了?”

最後這句話是對着蔣龍說的,應子弦看出來了,蔣龍對羅芬還是有感情的,只不過這份感情敵不了他的媽寶男體質。

應子弦直直盯着蔣龍看,繼續逼問︰“你想不想你老婆好?”

蔣龍躲避她的目光,支支吾吾道︰“那肯定是想她好的呀。”

“那肯不肯出錢給她治?”應子弦步步緊逼。

蔣龍從應子弦的目光裏看出了鄙視和瞧不起,他想起羅芬從前罵他的那些話,窩囊、巨嬰、媽寶……如今又被一個外人質問,他不知哪來的氣性,一咬牙︰“治!”

“阿龍!”羅芬的婆婆一把扯過他。

應子弦不給他們繼續糾纏反悔的機會,一錘定音︰“那好!到時我把□□給你你可別反悔!”

她說完,率先進房間去看羅芬。

這是她第二次看到羅芬。上一次看羅芬時,是在蔣的學校外面觀察她是如何“送孩子”的,那時的她看上去很正常,就是一個普通的婦女;而此刻在應子弦眼前的羅芬,被一根麻繩捆在床上,蓬頭垢面,身下的床單上有可疑的黃色的污漬,手腕上是掙紮勒出的紅痕,整個房間裏充斥着一股渾濁的、陳舊的尿騷味。

應子弦在床邊呆立,有一瞬間什麽話都說不出來。她毫不懷疑,若不是這是一個法治社會,這一家子絕對會把羅芬搓磨致死。

王女士緊随在應子弦後,一進房間、也被眼前景象驚呆了。她呆愣了幾秒,忽然怒吼道︰“蔣龍,你們還是不是人!”

蔣龍低着頭︰“我們這也是沒法子……真的!”

王女士不聽身後蔣龍絮絮叨叨的解釋,和應子弦一起把羅芬身上的繩索解開。

羅芬原本是昏昏沉沉睡着的,被他們這一陣動靜驚醒,睜開疲憊的雙眼,朝應子弦看了幾眼︰“……你是誰?”

王女士道︰“羅芬,是我,我們是來幫你的!”

羅芬怔怔的,臉上是一片麻木,她仿佛一只被人捕捉禁锢在籠中的鹿,在最開始的恐慌、掙紮、自救後,明白了命運無法掌握在自己手中,磨難和痛苦總會時不時的來臨,于是最終接受了自己的命運。

“走,”王女士把羅芬扶起來,“走得了路嗎?去我那兒,別住這了!”

羅芬一起身,她身下的味道就更重了,她的褲子染了一片黃漬,顯然是溺尿後遺留下來的。

王女士的臉色都變了,她極力忍住怒氣,對羅芬哄道︰“念念你其他的衣服呢?先換個衣服吧。”

羅芬仍然渾渾噩噩的,似乎對外界的刺激都沒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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