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顧之珩最後是被狼狽地被轟出病房的。

裏面的動靜太大,蕭昭昭和護士都跑進來了，蕭昭昭把他推搡着往外趕，護士還把他疾言厲色地訓斥了一頓,說沒見過他這樣的老公,讓他趕緊走,別在刺激病人了。

站在病房門口,路過的病人、護士都好奇地看着他，不時地交頭接耳，想必正在議論他和夏苡的這場争吵。

這讓他有種顏面掃地的感覺。

除了當年投資商撤資,為了《鲶魚的一天》低聲下氣過幾天之外,他還從來沒有這麽丢臉過，原本因為隐瞞□□被揭穿的愧疚，頓時被惱火取代了大半。

是，他的确是因為羅月棠的□□故意接近夏苡，可這也不是犯了什麽天大的錯，他都道了歉了,至于這樣不依不饒嗎？

兩個人都已經結婚了兩年,都說一夜夫妻百夜恩，夏苡怎麽就一下子這麽絕情了呢？

一直以來，他知道夏苡愛他，但他從來都對愛情沒有什麽幻想。

年少的時候,他的爸爸媽媽也曾恩愛過,一家四口其樂融融，但自從媽媽生病卧床後，顧習淩的工作繁忙，很少有時間能在病床邊細心呵護，兩人的感情也在日複一日的怨念中漸漸變淡。

十六歲那一年,他經歷了媽媽去世、爸爸再婚的痛苦，前後間隔僅僅十一個月。

近二十年的相愛，生育一兒一女，最終敗給了顧習淩認識賀敏僅一年的感情，愛情的變質何其之快。

正值青春期的他，為此染上了很多惡習，翹課、賭博、通宵在網吧玩電子游戲，怎麽能給顧習淩添堵怎麽來；而顧習淩則是典型的中式大家長作風，獨斷專行，父子倆的關系一度緊張到水火不容的地步。

是羅月棠把他從堕落的深淵邊上拽了回來。

羅、顧兩家是世交，羅月棠比他大了三歲，打從小就很照顧他。那一年羅月棠應邀在他家住了兩個月，耐心勸導他、鼓勵他，讓他漸漸戒除了那些惡習，重新走回了生活的正規。

羅月棠于他，像姐姐、像母親、像朋友，如果不是那年病情突然惡化而去世，說不定兩個人也能進一步發展成為戀人。

然而，沒有如果。

得知羅月棠捐獻了自己的器官之後，他暗中托人找到了被捐贈者的名單，以義工的名義接近夏苡，只希望能夠看到羅月棠的□□在另一個人的眼睛裏重生，好像這樣，就代表着羅月棠沒有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一樣。

他照顧了夏苡一個月，等手術成功、眼睛恢複後，就打算不再接觸，只是遠遠地看着夏苡好好生活就好了。

只是後來事情的發展，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

夏苡愛上了他，他又為了報複顧習淩向夏苡求了婚，兩個人有了這個世界上最深的羁絆。

這兩年，他對這樣的生活狀态很滿意，夏苡鮮少幹涉他，他也沒有家庭的後顧之憂，可以全身心地投入到自己喜愛的電影拍攝中去。

怎麽就走到了要離婚的這一步呢？就因為羅月棠，還是有其他什麽原因？

胸口憋了一股子氣，顧之珩轉頭下了樓。

離婚就離婚，這世界上，誰少了誰會活不下去？

開車回到了劇組定的酒店，剛進大堂，一個嬌軟的聲音響了起來：“顧導。”

顧之珩一看，是俞藝湘。

他的心情很差，沒什麽應酬的心情，只是微微颔首就往電梯走去。

俞藝湘快步走了過來，一臉的歉然：“顧導，下午我以為沒有什麽事，就請假出去了一下，聽說你找我改戲了，對不起，耽誤劇組的進度了。”

“下不為例。”顧之珩回了四個字，按了電梯。

俞藝湘有點尴尬地點了點頭，欲言又止。

顧之珩進了電梯，門徐徐合攏，俞藝湘的臉眼看着就要消失了，他忽然想起了什麽，迅速地按了開門鍵，從電梯裏走了出來。

俞藝湘有點意外，水汪汪的眼睛裏滿是驚喜。

“你下午見到夏苡了？”顧之珩想起了剛才病房裏那個小助理的話，目光犀利地落在了俞藝湘的臉上，“是你和她說了什麽，她才出事的嗎？”

俞藝湘有點委屈：“我剛才就是想和你說這件事情。前陣子不是有營銷號瞎寫我們倆的緋聞嗎？我心裏特別過意不去，下午見到你太太的時候就想和她解釋一下，沒想到才說了兩句話，她就激動了起來……”

聲音越來越輕，最後幾不可聞。

她低下頭來，手指下意識地揉着自己的衣袖，一副局促不安的模樣。

“就這些？”顧之珩冷冷地問。

俞藝湘猛地擡頭，眼裏閃過一絲驚慌之色，半晌，她像是下定了決心，嗫嚅着道：“我……我想和你太太套套近乎，就和她說了幾句手術的事情，我還以為她知道我們倆都是羅姐姐捐獻的眼角膜，以為她會很感激羅姐姐，沒想到她……她會不高興……對不起，我是不是做錯事情了？我只是想讓她知道，我對她沒有威脅的，真的，她要是不高興，我可以現在就不演這部電影……我……”

她的喉嚨哽住了，眼淚撲簌簌地往下掉。

顧之珩盯着她的眼睛看了片刻，臉色稍緩：“算了，這件事情以後不要再提了，你好好演戲、好好生活，就是對月棠最好的報答。”

“嗯，我會的，”俞藝湘一臉的乖巧，“我每晚都在和一哲他們對戲，還有伍哥，他有很多經驗教給我。”

“好，你回去吧。”顧之珩沒心情再和她閑聊了，重新進了電梯。

俞藝湘情不自禁地追了一步，擔心地問：“那要不要我和你太太再去解釋一下？我怕她誤會什麽。”

顧之珩搖了搖頭：“不用。”

酒店安排的是一間雙人間，中間一張很大的雙人床，靠在床上，顧之珩的心思飄忽了起來。

的确，俞藝湘也是羅月棠眼角膜捐贈的受益者，夏苡是右眼，她是左眼。

接到俞藝湘的資料比夏苡要晚，他當時已經在夏苡的病房裏做義工了，分身乏術，只是在中途的間隙去看過俞藝湘一次，知道手術成功就放了心。

和俞藝湘重逢，是在電影學院的校慶典禮上，他作為嘉賓出席，參加了一個優秀學生的座談會，會後俞藝湘找到了他。

顧之珩挺高興的，關心了一下俞藝湘的眼睛。

“羅姐姐的□□和我的眼睛融合得很好，完全沒有排異反應，我覺得肯定是我和羅姐姐有特別的緣分，”小姑娘的眼睛亮閃閃的，看向他的眼神中，滿是仰慕，“顧導，羅姐姐一定也很喜歡看你拍戲吧？我許過願了，我最大的夢想就是能拍一部你的戲，和你一起工作，讓羅姐姐也能看到你的成就。你不知道，你在我們學校就是傳奇人物，我和同學們都特別特別崇拜你……”

顧之珩沒當回事。

他聽到的吹捧太多，很早就波瀾不驚了，倒是俞藝湘說起她逢年過節會匿名寄禮物去羅、顧兩家以表達對羅月棠和顧之珩的謝意時，被感動了一下。

小姑娘雖然嬌嬌弱弱的，但很知道感恩，他對俞藝湘的印象很不錯。

沒過多久，顧之珩真的在《誘惑》的備選角色名單上看到了俞藝湘的名字。這個角色是個久病卧床、心理變态的病嬌女，在連環謀殺案中被兇手當做擾亂視線的重要一環，對演技有很大的要求。

俞藝湘試鏡時的表現稍顯稚嫩，但能看出其中的才氣，可塑性強，導演組在最後的權衡之後選定了她。

顧之珩沒有想到，這個決定會成了夏苡向他提出離婚的□□。

沉思了片刻，顧之珩給韓予旻打了個電話。

手機一接通，他劈頭就問：“前陣子網絡上有我緋聞，你怎麽沒和我講？”

韓予旻正在機場，一聽這話簡直莫名其妙：“哥，我的大哥，你拍戲的時候不是慣例斷網嗎？誰敢拿這種上不了臺面的緋聞來煩你？活不耐煩了嗎？”

顧之珩語塞，好半天才道：“那你怎麽處理的？”

“熱搜上到第三，呆了大概一個小時吧，我讓人撤了，應該沒有什麽不好的影響，”韓予旻回憶了一下，“夏苡應該也知道了，我和她解釋了一下，她好像還挺介意的。”

顧之珩頭疼極了：“怎麽，在她心裏，我就是這麽一個随便的男人？娛樂圈裏的緋聞別人不知道，她還能不知道其中的彎彎繞繞？”

“也不能這麽說，女人嘛，在這種事情上總是敏感一點的，”韓予旻勸道，“你別成天端着個架子，哄哄她，把這件事從頭到尾解釋一下，讓她安心一點，誰讓你是顧之珩呢，太優秀了，夏苡會擔心也正常。”

“不全是為這事，”顧之珩也不知道該怎麽說，“很複雜，你不懂。”

“還能有什麽天大的事？”韓予旻也很頭疼，影視項目他一抓一個準，可這老娘舅的活，他可真不擅長，也不知道顧之珩這麽早就把自己綁進婚姻幹什麽，像他這樣單身一個人，愛怎麽玩怎麽玩，緋聞愛怎麽傳怎麽傳。“總之，女人哄就是了，鮮花禮物什麽地砸過去，她本來就愛你，怎麽能抵抗得了你的柔情攻勢？反正千萬別答應離婚，這世界上最愛你的人，除了夏苡沒別人了。”

顧之珩若有所思了片刻，略帶矜持地道：“行吧，既然你都這麽說了，那就聽你一次。”

當晚，顧之珩讓人把通告重新安排了一下，不到兩點就拍完了重要的戲份，剩餘的交給了副導演。

車上的副駕駛上，放了一束錢恺寧替他定的朱麗葉玫瑰，粉色的重瓣層層疊疊，嬌豔欲滴；還有一套韓予旻讓他買的海藍之謎，說是女士化妝品裏最貴的，夏苡一定會喜歡。

抱着玫瑰拎着禮盒，顧之珩進了醫院。

一路上，走過的人紛紛側目，顧之珩被看得渾身上下都不舒坦了起來。

活了二十七年，他還從來沒有這麽大張旗鼓地送人禮物過，韓予旻這主意有點丢人。

他把花舉得稍微高了一點，擋住了自己大部分的臉。

總算到了病房，這燙手的禮物總算是能送出去完成任務了。

顧之珩迫不及待地推開了門，幾步就到了病床前，“小苡……”

聲音被卡在了喉嚨裏，他的眼神一滞。

夏苡靠在病床上，窗邊的椅子上坐着孟子邺，兩個人有說有笑，聊得正開心；床頭櫃上放着一束碩大的紅玫瑰，奔放而熱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