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風言風語
從那天起,方源對隋意的暗戀,變成了只有隋意和李芳香知道的明戀。
方源和隋意之間再沒能說上話。
兩人偶爾擦肩而過時,氣氛會變得無比尴尬,仿佛兩人周遭的空氣被瞬間凍住。
對方源而言,除了每天放學時候鐘明恒能夠搶走他的注意力以外,其他在學校裏的時間,他依然一個人,品嘗着自己所選擇的結局,冷冷清清,如同沉默的黑白電影。
他喜歡過的人,都走遠了,變得遙不可及,剩給他的只有回憶。
他開始患得患失地對待鐘明恒,他不能再失去他目前最重要最在意的朋友。
無論如何,絕對不能傷害鐘明恒,因為鐘明恒對他而言,就像小半個顧盼,如果顧盼是溫暖的小太陽,鐘明恒大概就是被雲層擋住的太陽,有些冷漠,有些邪門,但是依舊存在着。
有時候,方源看着鐘明恒走在前面,他會下意識地想要攀對方的肩膀,然而,他不敢。
明明在男生之間,這種動作很平常,也很光明正大,對他而言鐘明恒只是好朋友,但他依然失去了親近對方的勇氣。
方源現在的位置在後排,每天上課的時候就可以看見隋意的背影,他發現自己仍舊會心生動搖,有時甚至會望得出了神。
比如,他會注意到,隋意的橡皮掉地上了,隋意在抓頭發——大概是被那題目難住了,隋意為什麽那麽久都不擡頭看黑板……
當方源回神,虎口一松,手中緊握着的筆滾落到紙面上,而那張潔白的作業紙,已經被他畫上了亂七八糟的線條。
他擋得住自己的腳步,卻沒法擋住自己那顆憧憬的心。
對于那個只能遠觀的背影,他時而因為無法靠近而心生悵惘,時而又覺得有此足矣。
他還是毫無理由地把隋意放在心坎上,就像他被一首歌的旋律或歌詞打動之後,就無法從腦內除去,只能不斷地單曲循環。
在不設防的時候喜歡上了,等他想放下的時候,哪怕使盡萬般解數,卻是枉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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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時候他也會無奈地靠在教室的門邊上,一邊等鐘明恒過來,一邊心想,這場夢,何時會醒過來;他何時才能捱到九泉之下,與他想念的人們重逢。
方源在一班裏,雖說沒有像鐘明恒那般的鐵哥們,但也不是沒有說說笑笑的普通朋友,畢竟他那種乖弟弟的長相擺在那裏,天生給人一種“快來招惹我”的誘惑力,總是時不時被人善意地上下其手。
隋意有隋意的人緣,他也有他自己的,只不過圍在他身邊的人中,男生占多,而不是女生。
于是乎,方源就在自己身邊的人群中,得到了關于江景黨的一些小道消息。
據說,比起四班那個不知為何變得緘默的黃因,江景黨那派的人愈發嚣張,甚至把某一位老師給氣哭了。
雖然現在沒有鬧出大事情來,但這趨勢畢竟很讓人擔憂,也讓現在還規規矩矩的學生們人人自危。
本班的李芳香現在也跟着越來越不學好了,她之所以沒被請出一班,是因為她從未大張旗鼓地出現在搗亂的現場,但誰都不知道她是否是幕後的參與者。
有可靠消息說,她絕對沒有旁觀。而令方源心驚的是,隋意也跟着李芳香,站在所謂的“旁觀者”一隊。
*****
下午放學,方源還在琢磨一道題目,尚未歸去,鐘明恒說放學有事,晚點過來找他,所以他準備在教室把這些題都寫完。
隋意和李芳香沒走,令方源有點不自在,可是另幾個人也在,他安慰自己,讓自己不要太糾結。
這時候,在教室後門的某個被大家俗稱“大東”的家夥不知道是怎麽回事,高聲譴責站在前門掃地的隋意。
方源聽着後門傳來的刺耳說話聲,他嫌吵,簡直想對大東那家夥甩筆。
“你倒是說話啊,有什麽好包庇的,說出來大家樂一樂有什麽關系?你這個懦夫!”
方源聽到大東針對隋意的“懦夫”兩字,頓時心煩意亂,筆下斷篇,什麽東西都寫不下去。
他聽見隋意在教室前面回道:“我已經說了,什麽事情都沒有,你信我還是信李芳香?”
李芳香此刻身處于靠近後門的位置,方源回過頭,見她不置可否地擺擺手,任那兩人繼續吵。
大東的語氣仍舊咄咄逼人:“我說隋意啊,明明我看他就是有這種潛質,如果你能證明他真是這樣的人,我還感謝你呢。”
“你再說一次試試?”
“喲,他還只有你能欺負是吧?”
“我沒有欺負他。”
“那你怎麽把他攆……”
“我沒有,不是我攆他的。”
李芳香滿臉不爽地叉腰,加入争吵的行列:“行了行了,是我幹的,不是隋意幹的。我放了假消息和假證據給黎老師,說他想害隋意。”
隋意也對大東解釋道:“我那天中午已經去找過黎老師,說他想害我的那消息是假的,但是黎老師說什麽都不肯全信。我求了老師很久,黎老師才答應不把他調到下面的班裏去,可他還是被遣開了。”
“切。”大東吹了聲口哨。
李芳香遠遠地對隋意喊道:“隋意!只要你答應我,以後不跟他有任何往來,我保證再不找他麻煩。”
“……成交。”
方源似乎看到,隋意的臉上閃現出極力忍耐的表情。
大東聽着聽着,忽然眼睛一亮:“既然你不打算再跟他來往,我可就不客氣地對他出手了?”
“你敢!”隋意氣得音調上揚。
“喲,你倒說說我為什麽不敢?”
方源聽到隋意那句“你敢”的語氣,不由詫異,那還是他認識的隋意嗎?
他擔憂地凝望着以前從不生氣的隋意,卻看見隋意憤怒地揚起掃把,朝後門的大東擲去。
“呼”的一聲,把方源吓愣了。
偏偏那掃把落點不準,丢到了李芳香身上。
李芳香沉默地站在原地,接着邁大步走到教室前門,劈手給了隋意一個響亮的耳光。
“啪!”
方源完全沒預料到如此這般的事件發展。
他覺得這些人在迅速離他遠去,他無法進入那種稍有不順就擡手動粗的思維境界。
“你要不要我也賞你一個?”李芳香轉過身,望着教室後面的大東。
“……啊,算了,我不和你這種女人過不去。就當我什麽都沒說過吧,”大東攤攤手,“真可惜。”
方源正聽得糊裏糊塗,卻發現大東說“真可惜”的時候,目光掠過了他身上,看得他一陣發毛。
他趕緊低頭裝透明。
*****
沒過多久,外界都在盛傳李芳香和隋意互相喜歡,而那天下午放學李芳香敢打隋意的事情,加重了這種猜測。
方源聽着這些風言風語,心中想的卻是,原來隋意喜歡這樣的類型……看來就算他這輩子生成個女的也不頂事了,他該死心認命了。
設想,如果他生成個女的,大概也就是類似于王思豔的那種嬌小個頭,胸必然沒有李芳香的大。
方源看着李芳香那早早發育的渾圓胸脯,沒什麽感觸,不過方源認為這不代表隋意就不喜歡了,從隋意的外表是無法推測其內心的。
方源一只手轉筆,一只手撐着腦袋,望着窗外談天的隋意,隋意在那些江景黨人面前,時不時會低頭笑着,睫毛在笑的時候輕輕顫動,霧蒙蒙的眼睛呈現在驕陽之下,變得那麽明媚。
在方源看來,他活在世界上所能看到的所有美好,有一大半已經被父母和顧盼帶走,剩下的那一小半之中,有半數被鐘明恒拿着,又有半數彙集在窗外這個人身上。
方源似乎可以确定,隋意這個人雖然置身于江景黨之中,但他不會跟那些人去做不該做的事情。
隋意身上的美好之處,不會消亡。
方源也不知道那種确信是從何而來。
*****
方源沒有預料到,會有這樣的一天。
他居然被江景黨的人邀請晚上出去玩?
那些邀請他的人裏面,沒有李芳香,也沒有隋意,都是些平時介于野蠻和規矩之間的同學。
去,還是不去,方源仿佛聽到自己心中擂起的鼓聲,令他恐懼而又迷惑。
既然叫他這個外人去,首先,能說明自己那張無害的臉比較入江景黨的眼緣,其次,說明那些人并不打算幹太過分的事情,大概就是一種放肆的娛樂。
方源思前想後,他并不想打入江景黨的生活圈子,但他還是答應了。
原因無他,既然晚上沒有事情做,那麽如果不去做傷天害理的事情,出去玩玩放松一下也無所謂。
那天晚上,江景黨把他們江景小區裏的一駕人力三輪車的鎖給撬了。
方源手足無措地站在旁邊,他從未見過如此娴熟的撬鎖技術。
這些同學所做的事情,一定不是頭一遭。
車鎖撬開後,幾個人喜氣洋洋地坐到車上,在江景小區裏踩着車到處兜風,最後把車随便丢在路邊,找別的樂子去了。
方源無語地跟着他們繼續随着自己的性子胡鬧。
方源看着這些人,就像看到了小學時代的自己。
其實這些江景的人,要說他們壞,能壞到哪裏去?
他們每個人身後都有兩棵大樹在支撐着,所以他們可以為所欲為地歡笑,沒有後顧之憂。
如果産生了後果,會有人幫他們承擔。
這是他們的福氣。
在以後的歲月裏,他們明白了一些道理後,他們所做過的事情,或許會讓他們自覺丢人,甚至是不能原諒自己。
幸好,青春在某種程度上是寬容的,年少時期犯過的錯,可以被時間所赦免。
方源很羨慕可以為所欲為的他們,他不确定自己是否應該為自己早早脫離了這個時期,而感到惋惜。
大概……他還是不會惋惜。因為他過不了良心的那一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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