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感恩相伴
隋意的步伐娴熟而輕盈,而在後邊拖後腿的方源,緊張得都快內八了,心态不正自然步伐就慌亂,好幾次都差點撲街。
于是在隋意帶着方源轉彎時,隋意轉了方源卻沒來得及轉,被隋意一拉一帶,兩個人順勢倒在地上。
還好摔得不慘,只是原地坐下,沒引起圍觀。
隋意扶着方源站起來。
方源終于過意不去了:“我……我可能真的不合适玩這個,手腳不協調,要不我自己再回去旁邊練練?”
這時候,正好有幾位同學腳下生風地呼嘯而來:“隋意,幹嘛呢,過來拉火車。”
“你去玩吧,別占用你自己的時間了。”方源更不安了,順水推舟地道。
隋意沖那些人搖了搖手,轉頭回來對方源說:“你說我教你是在浪費我的時間,那你自己呢,你剛才的時間也是被占用的嗎?”
方源困窘地低下頭,使勁否認:“對我來說當然不是……你帶得很稱職,對不起,是我笨。”
“‘對不起’?……”隋意用反問的語氣重複這三個字後,沒再說下去。
方源看隋意臉上的神色,似乎是被噎得無話可說。
方源六神無主,是他說錯了什麽嗎?
“等我以後練會了……我請你們來溜冰。”
隋意的臉上,就差貼一個大大的“蠢”字來數落方源了,他語氣生硬地說:“你不用把時間還給我,我不需要。”
方源聽着隋意的責備聲,難受得咬住牙關,喉嚨使勁往下咽,神經質地眨眼睛。
他怕自己當場哭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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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并沒想借此機會再靠近隋意,但隋意再一次拒絕了他,這一次還如此之狠,以至于讓他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
從隋意的角度看來,他那瀕臨崩潰的表情一定很好笑吧?
隋意拽住方源的衣袖,把方源往偏僻的場邊帶。
方源手忙腳亂地緊跟着,心裏嘀咕:這是真的要把他送回去自生自滅了?
罷了罷了,待會他趁着沒人注意他,跟程曉說一聲,偷偷回家還不行嗎。
“謝謝你。”方源膽戰心驚地說着,生怕禮數不夠周全。
隋意把方源送到了偏僻處,方源扶住欄杆,用盡全力擠出個慘淡的笑容來。
盡管距離畢業還剩一個學期,方源的心中還是有一種強烈的預感。
今日分別,怕是再無以後。
“你抓着我,往前溜,我在旁邊拉着你。十米以後,如果真的沒有問題,我就走了。”隋意囑咐道。
“……哦,好。”
十米之後啊。
方源看着隋意嘴裏呼出的白氣出神——原來天那麽冷了。
他擡起手,揮了揮隋意面前的白氣,再次把手交托到隋意的手上。
在這最後的裁決時間之前,他想說些什麽,卻不知從何說起。
他曾經在彷徨無助的那段時光裏,極其絕望地喜歡過隋意。
他現在很想再任性一回,把那種沉重得像枷鎖一樣的感情,再向隋意傾訴一次。
就好像告訴隋意之後,就能從他熟悉的容顏裏解脫。
以前,方源身邊的親人摯友是在不可抗力的作用下突然消失的。
而現在,方源認為自己沒有勇氣扮演一個眼看着別人離去的角色。
他不想離開那段渲染了隋意的一颦一笑的歲月,獨自帶着那些默默滋生卻無法被解決的情感,走進無限未知的世界。
順暢的十步過後,兩人驀然停止。
“謝謝你教我。”方源意有所指地再次道謝,漸漸放開了手,想要用盡最後一絲意志,遠離隋意。
再待下去,他的心會疼出血來。
關于隋意的種種片段,也是他初中生活的一部分,其他的大部分被命運中的意外終結了,而這一部分,他終于決定要自己出手去畫上句號。
這樣的決定很艱難,但是必須做。對不起。
這一次,他是道歉給自己的那顆心聽。
隋意的眼中忽然染上了奇怪的情緒,腳下步伐加快,堵在方源前面。
方源緊張萬分:“是不是我的……”
我的動作難道不标準,八字步不是嗎?
然而接下來,隋意嘴裏疊了兩個聽不清的字,抱緊了因為怕冷而穿成一個大白團子的方源。
方源慌亂地一手捉住欄杆,簡直無法承受隋意靠過來的重量。
由于方源把欄杆握得太緊,反而更加無法逃離,他眼睜睜地看着隋意的臉越靠越近,連一點閃避的機會都不留給他,直接吻了上來。
方源整個人完全懵掉了。
他在兩人接吻前的一剎那,看到隋意的眼簾就像是夜幕降臨一般地落下,長長的睫毛扇下來的時候,就像是蝴蝶的翅膀,扇動了美妙的夢境。
他最喜歡、最神往的雙唇,溫和而安然,唇間若隐若現的那兩個字,沒有任何聲音,卻似乎響徹他的胸膛,引發了無聲的共鳴和震顫。
方源的神智很清醒,所以他無比珍惜這一刻。
在兩人注定要擦肩而過的命運軌道裏,只有這短短的幾秒鐘,面前的這個人真真切切是屬于他一個人的。
遺憾的是,僅有幾秒鐘,而不是一輩子。
一吻過後,隋意把手放在方源頭頂上。
“你你……我……”方源眼前一片空白,手腳發軟。
他早已習慣于站在最卑賤的地方,如今幸運突然降臨,他竟然找不到任何詞彙來應對這種局面。
隋意直起身,緩緩地把方源按在胸口。
兩人之間的身高差距,使方源的臉正好倚靠在隋意的肩膀上。
“別哭了,我會心疼。”
像是一個很遙遠的聲音在說話,沒有行跡,捉摸不定,卻使得方源的心底袅袅升起一股踏實感。
“沒有啊?”方源慢吞吞地說。
“我聽見你在哭。”
“我沒有哭。”
方源說着,鼻子一酸,兩行眼淚卻不由自主地掉了下來,浸濕了隋意肩膀上的羽絨服。
不知道為什麽,他無緣無故就想要流淚。
或許是因為這虛無缥缈的聲音,或許是因為裕江之濱是他的傷心舊地。
他好久沒有這種想要不顧一切地流淚的沖動。
在獨自走過的一年來,他克服了很多學習和生活上的難題,他曾經背負着黃因等人留下的傷痛拖着腿挪回家,他曾經沒有帶傘淋着大雨跑了一路,他曾經發燒感冒連路都看不清楚還硬撐着去上課,他也曾經吃錯東西在家裏捂着胃直打滾。
那時候他覺得自己挺強悍的,牙關一咬就挺過去了,可現在他卻因為這麽幾句話,眼淚就流了滿臉。
隋意擡起手臂,用綿乎乎的衣袖給方源擦淚。
方源不敢哭得太久,他強行止住了眼淚,兩人之間只剩下了方源時不時抽噎的聲音。
在此過程中,隋意一直體恤地擋在方源與人群中間。
方源紅着眼眶,覺得此時的自己真是沒用透頂,他畏縮地擡頭看隋意的臉,拼命地想該如何道歉。
當他看到隋意臉上的表情,卻半晌說不出話來。
那是一種将要失去某種東西的表情,有些悲傷,又有些舍不得。
“怎麽了,你的樣子不太開心。”方源吸吸鼻子。
隋意輕輕地搖頭。
方源說:“你現在的表情,我以前經常從我認識的那個人臉上看到。當我跟他出去散步,天晚了,我說我要回去了,他就是像你這樣看着我,問我:‘你要走了嗎?’”
隋意眼神黯然,想微笑卻又笑不出來。
方源補充說明道:“他那個樣子,就好像我說我想回家,對他是件傷天害理的事情似的。我知道他的父母待他不好。可是,如果我和他的家不住在一起,最後還是要各走各的路。”
“嗯,”隋意面色蒼白地說道,“我希望有朝一日,我能想得起我記憶裏的那個人。那人肯定是個讓人整天放心不下的家夥,哭起來大概也跟你一個德行。不然我也不會連忘記他以後,都還這麽挂念。又或者,他其實就是……”
方源等着隋意把話說完,可是卻始終等不到。
隋意究竟覺得那人是一種幻象,還是某個确定的人?
不管如何,看來隋意是不打算把他的猜測告訴方源了。
方源想想,也罷,隋意不想說,那就是有某種不能明言的苦衷。
他安慰隋意道:“既然他那麽值得你挂念,到了你追回他的時候,他一定能把幸福帶回到你身邊。你的等待,會被證明是值得的。”
隋意雙手抓着方源的肩膀,直直地看進他的眼中:“那你也能等回那個離開了你的人。你能不能告訴我,你們是怎麽分開的?”
面對隋意疑惑的眼神,方源言簡意赅地道:“他那時候沒有選擇跟我一起,我也沒有選擇去他那裏,所以現在他不在我身邊了。”
對于這件事情,方源同樣也避重就輕。
隋意又幫方源擦了擦臉:“他要是真的把你放心上,他會回來的。他不會忍心看着你這樣難過。”
方源輕輕嘆了一口氣:“借你吉言。”
他認為無需告訴隋意,隋意口中的未來,是他所不能抵達的終點。
天涼似水,新月如鈎。
繁星的光芒從葉片間稀稀疏疏地灑落在地,溜冰場上回蕩着此起彼伏的歡聲笑語,那裏面有着方源熟悉的夥伴們。
生命中所有的相遇,其結局注定是分別。
方源想,半年之後,他們這一屆的每個人都要換到不同的站臺上去,各奔前程,很難有誰能陪另一個人繼續走下去,但他依舊應當心存感恩,感激他們曾經的陪伴,尤其是在他生命裏烙下印記的這些人。
縱使痛了,雖敗猶榮,至少也因此而将自己和他人看得明白了。
他會很榮幸,他曾有過如同家人一般的顧盼,他擁有一個關心他的鐘明恒,他也喜歡過心地善良的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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