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繼承
單跡張開眼睛。
周圍都是人,忙忙碌碌地準備着什麽。
“啊,教主您醒了?”一個女孩子正整理着床帳,看到他睜開眼,便開心地喊了出來。
單跡慢慢聚焦到那女孩臉上,才認出這是宋靜卿。
“靜卿?這是在幹嘛呢?”他坐起身來。馬上有一個下人拿着衣服給他披上。
宋靜卿聽到他叫得如此親昵,臉紅了紅:“明天就是您定下的繼任大典了。”
“明天?我竟睡了那麽久?”單跡用手梳起一绺黑發,“話說你們這也太誇張了吧?我又不是要出嫁,這是要鬧洞房?”
宋靜卿支吾了一下,想不出要怎麽對他解釋。女孩子本就對“出嫁”“洞房”這樣的字眼敏感,這下小臉漲得通紅,更加尴尬了。正糾結着,銀長冰走了進來。
“這屋子不是為你準備的。”銀長冰悠然地到床邊坐下,“你就要搬到前面的大屋子去啦。這是整理了給我住的。”
“給你住?”單跡盯向銀長冰的目光很是複雜。從銀長冰的角度看,那既有猥瑣,又有懷疑。
于是,某人勃然大怒:“你什麽意思?你這屋子我住不得?”
單跡賠笑道:“哪裏哪裏,我們是兄弟嘛。你和我住都行。”
聽到“兄弟”二字,銀長冰的臉色緩和了些:“傷口怎麽樣了?”
單跡這才想起有這茬,摸了摸胸口和肚子。有女眷在,他也不好直接脫衣查看,所以就半含糊地道:“應該快好了吧。”
對了!單跡四下摸索起來。
“你找這個?”銀長冰拿着紫色的木棍在他眼前晃了晃。
“對。”單跡接過,或者說搶過了木棍,直接跳下床。傷口被震了震,他輕輕“嘶”了一聲,但動作沒有停頓。
在衆人瞪大了的眼睛中,他胡亂穿好了外衣、套好了鞋,招呼也不打,就向外沖。
銀長冰扶額道:“唉,蓮苑想見你吶。”
遠遠飄來一聲吼:“回來再說。”
銀長冰想,這回算是見識到“只聞其聲未見其人”了。
單跡拿着紫色木棍,跑在雲影宮大大小小的回廊裏:“紫玉等着,我帶你去見白珩。”
木棍裏發出悶悶的聲響:“你急什麽?我怎麽覺得你對這件事熱衷過頭了呢?”
“啊哈,這個,”四天未下床,單跡覺得自己的身體生鏽了,不得不停下來休息片刻,“看你挺可憐的,大爺我就順手幫你一把呗。”
木棍沉默片刻,道:“你不會不認路吧?”
确實不怎麽認得,單跡只是記得書上說雲影宮裏有個言白珩生前住過的房間被改成類似于紀念館一樣的地方給保護起來了。然而這話他又不能直說,也不好問,只能兜兜轉轉,繞了幾圈之後,終于到達了目的地。
那是一個特別的小屋子,幾乎要被周圍的樹掩蓋住了。身為一教之主,卻住得如此偏僻,難怪自己找了那麽久。
單跡對着木棍道:“紫玉,出來吧。”
一陣光芒後,紫玉站到了屋子前。
因受了那脫胎換骨之苦,罪孽洗清,她這會兒妖豔不再,反倒多了幾分年輕女子的清純。…….一如數百年前的模樣。
她擡頭看了看門匾,雖然過去了那麽多年,她還是一眼就認出了那人龍飛鳳舞的字跡——
“烏曉山居”。
竟和她的屋子同名。紫玉咬緊嘴唇,飛至半空中,用袖子拂去門匾上的灰。修長的手指眷戀地劃過每一筆一劃,如同那人當年握着自己的手學寫字。她失神地重複這動作數次,夢呓般地輕道:“什麽嘛,既然不舍得,又何必回來?和我在一起不好嗎?”
這恐怕是單跡打出生以來最有耐性的一次。他跟着紫玉,一處一處地看過白珩生前的點滴。哪怕只是一支筆、一幅畫,她都要在前面停留許久,仿佛要把那人的全部讀透。凝聚了數百年的相思在此日決堤,那些不曾遺忘的、或是曾遺忘的過往浮上心頭,壓得她只能含着淚、帶着笑。
他們這麽磨蹭着,直到未時,才進入了內室。
白珩身為第一代教主,在世時雲影教尚未發展壯大,他本人的行居也極其樸素。整個內室除了床就幾乎什麽都沒有了,但單跡卻覺得自己的眼睛被刺痛了。
一幅巨大的水墨畫奪去了所有的光華。畫上的女子穿着長裙,對着屋裏的人嫣然一笑。她站在樹林之中,一只蝴蝶翩然落到她的指尖,但她比蝴蝶更美。群鳥安然地停在她身後,樹枝斜向她,她就是這山之女王,但臉上的表情卻如此純真,就像村裏的女孩。
看到她這笑容,單跡也跟着笑起來,不由自主地念出旁邊的字:“吾愛紫玉,多年未得一見;相思成疾,唯有賦于丹青。”
“到底為什麽?”紫玉捂着嘴,跪倒在地上,“既然如此,為何離開?”
單跡也沒想到自己随口說的名字和老祖宗起的一樣,畢竟言越頤從烏曉山逃了回來,這人物根本沒出場。這是真正的瞎貓碰上死耗子了吧?
他小心翼翼地把手搭在紫玉肩上,道:“白珩一生未娶,我們都是白珩的兄弟姐妹的後代。他當初建立雲影教,是受父親所托。他本想建好雲影教就回到你身邊的,但是天下形勢過于複雜,實在是抽不開身。你那半個神印被他用來穩定這雲影山,使其數百年未受一災。你……還是不要怪他了。”
上面這番話,一半是從番外《白珩外傳》裏看來的,一半是他自己瞎掰的。單跡不無感嘆地發現,自從來到這邊,自己說謊的本事就越來越大了,吹牛都不眨眼。
“竟然這樣,”淚水順着手流下,倒叫編出這謊話的單跡好不尴尬,“我這數百年都做了什麽啊。”
紫玉哭得昏天黑地,單跡很紳士地盡了主人之責,一直陪着她。
兩人走出烏曉山居時,天已經黑了。
單跡不擅長安慰人,但他從來不知道這技能如此重要。紫玉安安靜靜地沉浸在悲傷中,與初見時判若兩人,他卻在一旁抓耳撓腮也不知道說些什麽。快到自己的房間時,他才吞吞吐吐道:“那個,白珩該是已經投胎了,如果你要去找他的話我可以放你走。”
紫玉搖了搖頭:“我欠這雲影教蠻多,待我還完了債,再去吧。”
“你欠雲影教什麽?”
紫玉擡起頭,看着雲影宮綿延不絕的屋檐:“白珩病重時,本來還有藥救的,但我不忍心看他痛苦,就在他熟睡時殺了他。這一殺,改變了原本的命數。算來,因着這命數的改變,已有五位教主早夭。”
單跡聽着,只覺得驚悚。看來自己會成為第六位。
然而紫玉卻對着他一笑:“你是繼承了白珩的人。那種膽識和不抛下同伴的決心……我定會傾盡全力,護你一生平安。”
單跡咽了咽口水。因為他的自作聰明,命運的軌跡已經偏離了太多了。即使最後能到達終點,那也是要傷很多人的。平生第一次,他覺得,如果自己蠢一點該有多好。
銀長冰抱着蓮苑在門口等他,嘴裏還嘟哝着:“不是我想等,是蓮苑要等。”
“我知道啦,”單跡抱過蓮苑,本已邁出了幾步,又轉過身來說了兩個字,“弟弟。”
留下銀長冰被炸得外焦裏嫩。
第二天,繼任大典如期舉行。
下人們給單跡着上一層又一層的華服。這衣服全是絲綢制的,既輕又暖。即使是單家有錢之後,單跡也沒有穿過制作如此精良的衣服。現代人雖然有了各式各樣的機器,但無論做什麽都沒有古人做得細了。
這裏沒有全身鏡,單跡就看着銅鏡裏戴着精巧玉冠的臉。一張十二歲少年的臉,卻帶上了二十餘歲的成熟,甚至還有不知不覺中産生的戾氣。
“你是誰啊?”他默默地問鏡中人。
自然是沒有回音的。
涵方子推門進來,見他穿戴得差不多了,便揮手讓下人離開。盡管與“新生”言越頤只相處了兩個月左右,老人的目光總是別具智慧的。
想了想,涵方子還是開口道:“怎麽,為什麽不開心?”
“沒什麽。”單跡轉過身,“大概是緊張吧。”
涵方子俯下身,與單跡目光平齊:“越頤啊,你做得很好。我也相信你以後會做得更好的。別擔心,嗯?”
雖然單跡不是真的緊張,但聽了這話還是很高興的。他收拾了心情,笑笑說:“嗯。”
涵方子不知道他在憂心什麽,但可以确定,他并未放下他心裏所想。單跡伸手握住涵方子飽經風霜的手,向外走去:“走吧。”
因為搬到了最大的房間,正對着主殿,所以兩人沒走多久就到了儀式所在地。黃青雲死後,涵方子就成了資格最老的長老,所以他将單跡帶上擺在最中央的王座上後并沒有退開,而是站在一旁見證儀式的完成。
雲影宮實在是堪比皇城的設計,在這盛大的日子裏,主殿內全是人,殿外也是人。人海順着階梯,從山頂鋪到了半山腰。
看到這一幕,單跡沉抑的心情又燃了起來。一個男人的一生,若有一次能指揮千軍萬馬,便死而無憾了。現在雲影教教衆如此多,全在自己麾下,他又怎能不興奮?
沈瑜端着教主的信物走上前。那是一塊令牌。手持這塊令牌的人,無論是誰,都能調動全教上下人員,所以每代教主都會用火籠術攜帶。
單跡按照涵方子的交代,唱完了完整的咒歌,将令牌用火籠包好。他拿起令牌的一刻,所有人向他作揖行禮。
單跡從椅子上站起來,朗聲道:“本尊定将不辱使命,帶我雲影登上巅峰!”
人群中爆出歡呼,沈瑜對着單跡點點頭。
單跡袖子一揮,一條仿佛是從袖中釋放出來的巨大火龍騰躍而起,一個個地經過每個人的上空,然後繞着雲影山一圈,最後成為了雲影上空的第七十六團火。
“只要本尊在一天,定護得雲影‘天下第一’之名!”
每一位教主上任時都要往雲影上點一團火。這火受了烏曉山主半個神印的庇佑,竟是數百年而不滅。這七十多團火此時應了單跡的心聲,一齊發出無比耀眼的光芒。
人群的歡呼便随之一聲高過一聲,久久而不散。
作者有話要說: 第一部分結束~歡迎提出意見和建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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