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平息

單跡這下是連想都不想就“哇”地吐出了一大口血。他這一生都沒感受過這樣的痛苦,差點就當場自絕。

“看到沒,凡人,”山主把手插在單跡的胸口裏,受了那麽一擊,她其實也很虛弱,“這就是我們的差距。”

“嘿,寶貝,”單跡抓着山主的手,因為個子還比較矮小,所以他只有腳尖夠得到地,“特地傷了同樣的地方,你還真給面子。”

他的聲音變得很微弱,在不遠處的銀長冰看到這一幕,從頭頂到腳尖的涼了,竟就這麽跌坐在了一圈樹枝中央。

“既然你這麽喜歡我,我們就永遠在一起吧。”說着,擡頭壞笑了一下,血紅的眼睛非但沒有黯淡下去,反而亮了起來。

“什……”山主忽然覺得背上一寒,再低頭看,地面上竟出現了好幾條火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畫着某種陣法。她本能地想縮回手,但單跡卻死死地扣住了她。

他就像詭計得逞的孩子,全身充滿了力量,倏地一用力,将山主撲到了地上。火舌很快完成了術式,兩人被束縛在中間,就算想跑出去也不行。

單跡松開手,蘸了點自己的血,在山主的頭上點上一點。

到了這會兒,山主總算知道這是什麽陣法了。她收回手,火舌很快覆蓋了單跡胸前的傷口,但他不動聲色,保持着俯在山主身前的姿勢。

“你竟然想讓我成為你的眷屬?”山主冷笑,“雖然半神體的确有成為眷屬的體質,可你怎麽知道你的體質與我相配呢?區區人類,也想奴役我?”

“不相配,便同歸于盡。”單跡掐住山主的脖子,“但我沒打算和你這樣的人一起死。”他陡然加大了音量,“長冰,砍一截樹枝給我。”

銀長冰聽到他的聲音,猛然回神,擡手劈下一根樹枝扔向單跡。

他精神正恍惚,沒什麽準頭,樹枝卻正巧落到了單跡手邊。

“你竟然!”山主撕心裂肺地叫起來,“竟然敢讓我栖身于一根樹枝!”

單跡撿起樹枝,将其放至山主淌着血的胸口:“成為眷屬是委屈你了,但是啊,以後你便是年華不老。不用再委屈自己吸取人的精魄了。你是想守住和白珩的回憶吧?”

聞言,山主止住了嘶吼:“你怎麽……”

“你視凡人為蝼蟻,卻又吸食他們的精魄,”單跡攤手,“我只能想到這點了。”

“雲影山上有禁制,非本教人士進不去。你很強,把你的力量借給我吧,作為交換,我帶你去雲影山見白珩,如何?”

“白珩已經死了,我去見他做什麽?”山主問。

“他沒死吶,他還活在你心裏不是嗎?”單跡将手指抵在山主額心的血跡上,“而且,你還沒有真正了解這個人呢。”

山主對上那赤色的眼眸,不可抑制地動搖着。

單跡道:“白珩死後這麽多年,你很寂寞吧?”說着,他神色一凜,“烏曉山山主,我乃雲影下任教主,我在此問你,可願成為我的眷屬?”

山主猶豫着說:“我吸食人的精魄,已是天道不容。你收我為眷屬,定會與我一同受到換骨之痛,你可忍受得了?”

單跡笑道:“這本就是我教的罪,我作為下一任教主,哪敢推脫?可是應了?”

淚水模糊了視線,山主哽咽地“嗯”了一聲。

單跡往手指上染了更多的血,一邊在山主額頭畫出古老的咒文,一邊低吟着:“以吾之身,換汝安生;以吾之血,承汝之罪;以吾之淚,除汝之悲;以吾之心,受汝之痛。獻汝忠誠,為吾所用。生而相守,至死方休。”

一般術式和咒歌都會分開使用,極少有這般混合使用才能發動的術法。銀長冰在一旁看着,驚豔的同時,竟隐隐約約生出幾許羨慕。若能同一個人一輩子相守,該是什麽滋味?

“烏曉山主,賜名紫玉,”單跡松開手,“以後便跟着我言越頤吧。”

烏曉山主的身體漸漸化作光點,歸至樹枝中。地上那大型的術式也随之消散。

那簡陋的樹枝因為寄宿了一個小神明,變成了神物,不僅外表變成了光滑的柱狀,還開始泛出紫光。

單跡拿起樹枝,帶着歉意說:“白珩乃白玉之意,我看你眼睛是紫色的,便起名‘紫玉’。抱歉啦,這名字實在是有些淺顯了。”

數百年前,也有一個穿着錦衣的少年,柔和地附在她耳邊說:“你想要一個名字?你看‘紫玉’可好?雖然這名字淺顯得配不上山主你這般風韻,不過倒也合着我‘白珩’之名。”

再回首,已是物是人非。

銀長冰見一切平定,想要走到單跡身邊,單跡卻制止了他:“別過來!”

黑色的花紋從脖子攀上單跡的臉龐,所經之處,盡是燃魂淨骨之痛。

單跡扛不住,整個人蜷成一團,倒在地上。他感覺自己的骨頭在一點點碎掉,神經在一條條斷,眼前一片黑暗,耳朵裏卻像有着什麽一樣轟鳴着。

掙紮了會兒,他覺得自己的知覺慢慢遠去,又一次地問自己:我不會要死了吧?

不知過了多久,随着痛感減輕,他才恢複了聽覺。一個女人在喊叫着,還有一個男孩的輕笑聲。

他的心才剛定下來,便又有了“新奇”的體驗。只覺得無數根冰針紮入了脊背,他開始劇烈地咳嗽起來,幾乎暈過去。

手腳無意義地撲騰着,好似溺在了海水中,尋求着一根救命稻草。一只冰涼的手,比那些冰針更冰涼的手握住了他的手。他舒了口氣,疼得麻木的身體慢慢恢複了機能,一睜眼,便看到銀長冰膽戰心驚地握着他的手。

事情辦完,單跡整顆心都放了下來。他像個掉線了的木偶一樣失去了所有的活力,銀長冰趕忙抱住了他。

“如果我更強一些就好了。”明知現在不是抱怨的時候,這話卻在碰到單跡浴血的身體的一瞬脫口而出。

單跡手指一勾,那關着兔子的火籠便飛到了他懷裏。由于反噬,他現在渾身脫力,還有些發燒。

“你扶着我下山,我們邊走邊說。”已到了傍晚,單跡不敢再耽擱。

看他站都站不穩,銀長冰幹脆背起他。

單跡趴在銀長冰背上,本可以沾沾自喜一番,但卻連雀躍的力氣也沒有了。他怕這倔驢會自責,不得不開口道:“沒有你,我早死了。”

“你早就盤算好讓山主成為眷屬了?”

“哪能啊,”單跡摩挲着手裏的紫色木棍,“那時候我真的痛死了。唯一的想法就是要救下你。如果不是你在旁邊我肯定受不了這樣的痛苦自刎而死了。而且,用烏曉山的樹枝也是靈光一現。”

銀長冰腳步一頓:“你為什麽要對我這麽好?下人不是死幾個都行嗎?還是說,”他回過頭,“你這是在賣人情?你想利用我做什麽?”

單跡靠在銀長冰背上,閉起了眼睛:“你們不是下人。長冰,我從小沒有朋友兄弟。教中全是爾虞我詐,想殺我的到處都是。我需要你們,這不是交易,只是不想再孤獨下去了。”

銀長冰轉過頭,良久才重新邁開腳步:“睡一會吧。”

這不完全是謊話,但單跡還是湧生了愧疚感,一路上都沒好意思再開口。加上他流了很多血,加上正燒着,趴着趴着就真睡過去了。直到……

一陣打殺聲把他吵醒。

“少主回來啦!”沈瑜看到他,立馬大叫一聲。正在對戰的人們一下子停住了,看向山腳。

“你的人打起來了呢。”木棍發出一聲看好戲的低笑,“要我幫忙嗎?”

“你還真有精神,方才的痛還沒受夠?”單跡低聲道。

木棍抖了抖:“呵,別拿我跟你比,凡人。”

“怎麽回事?”單跡不能大聲說話,銀長冰便替他問了。

黃青雲正坐在一旁觀戰,看到單跡回來已是萬分不滿,這會兒看到銀長冰開口,便撒氣道:“我教教務何時輪到你一個下人插手?”

銀長冰不卑不亢:“少主受了點傷,我只是将他說的話放大了音量。”又從背後撈過火籠子,“不對,完成了試煉,就不應該叫少主了,應該是教主。”

黃青雲臉色更黑了:“你說你們完成了任務?時間确實是剛好,但你們真的翻越了山嗎?”

“當然。”銀長冰倨傲一笑,回頭望了望單跡。

單跡将木棍拿在手上轉了幾轉,一個女子飄飄悠悠地從棍中顯形。

“諸位,我作證,我的主人的确翻越了烏曉山。”臉上的皺紋消失不見,這女人又變成了初見時的絕美。

“烏曉山主?”黃青雲簡直不可能相信自己的眼睛。十二歲少年贏了烏曉山主?怎麽可能?

“正是。”紫玉把目光投向黃青雲,“不過在主人在世的這百年中,你們可稱呼我為‘紫玉’。現在,能和我主人說說什麽情況嗎?”

“主人?”涵方子被人摻着來到銀長冰面前,“難道……”

“老師,你沒事吧?”單跡探出個頭,“不好意思我用了禁術把這家夥收為眷屬了。”

涵方子一下子激動得老淚縱橫:“您沒事就好沒事就好。長冰,謝謝你。山主,多謝!”

“現在告訴我是怎麽回事?”單跡不願在教衆面前失了威嚴,執意從銀長冰背上下來。衆人才看到他身上滿是血跡,煞是可怕。

“報告教主,黃青雲及幾位長老帶着全教一半的兄弟造反。”涵方子也不拖泥帶水,一句話概括過程,“今天正午,他們擅斷您回不來了,就開始屠殺不服從他們的人。幸好沈瑜通知馮閩管事率五百人前來,不然他們估計已成功奪權。”

“是嗎。”單跡靜靜地看着黃青雲,逼得他連連後退,“我已完成試煉,現在是教主了?”

涵方子道:“是。”

“好,”單跡伸手一指,“把黃青雲給我抓來。”

沒等那些教徒行動,紫玉就飛了出去,黃青雲還沒看清她的容貌就被提起來扔到了單跡面前。

即使黃青雲跪了下來,單跡也沒比他高多少,但黃青雲總覺得他是在俯視自己。

單跡道:“黃長老,我記得我說過,‘不會有下次’。你知道這是什麽意思吧?”

黃青雲顫抖着,一句話也說不出。

“是啊,誰想得到啊,十二歲、不學無術的少主沒被烏曉山主殺死?”單跡厭惡地看着他,“此次叛亂,黃青雲領頭,念其對本教有功,留其妻兒家眷不死,本人當場處死。”

衆人皆驚詫。沒想到這新任教主竟如此心狠手辣。

“教規規定,能殺長老的,只有教主。但本尊實在是沒力氣殺人,銀長冰手上那把刀裏是本尊的法術。便請他代勞吧。”

銀長冰側頭,難以置信地盯着單跡。

“動手吧。”單跡偷偷對他眨了眨眼,“還是你不願動手?”

“竟讓這麽小的孩子動手……”

“我看我們這教主年紀輕輕就如此心狠手辣以後怕是……”

旁邊傳來了議論聲,銀長冰聽了,什麽也沒想,直接跪到了地上:“黃青雲弑我全家,更想為子收我妹妹為童養媳。教主不僅舍身救了我這樣一個下人,還給我親手報仇的機會。再造之恩,永生難忘。”

聽了銀長冰的自白,議論自動停了下來。

“咳,”單跡蒼白的臉上飛起兩片血色,忙扶起銀長冰,“言重了。動手吧。”

銀長冰冰藍色的眼瞳中閃過冷光,沒有一點糾結遲疑,手起,刀落,準确地割破了黃青雲的動脈。

單跡确認了黃青雲的呼吸,又道:“剩下的人,念在初犯,不作重罰。每人從明日起到涵長老沈長老處自陳罪狀,領些鞭子,交些罰錢也就罷了。但絕對不允許有第二次。”

“過五日舉行繼任大典吧。”單跡深深看了所有人一眼,“以後還請諸位助我一臂之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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