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忘川
“奈何橋,路遙迢,一步三裏任逍遙;忘川河,千年舍,人面不識徒奈何。”
傳說,那地府裏有一河名為忘川,只要喝下一口那河水,便會忘卻此生種種愛恨情長。傳說,那地府裏有一橋名為奈何,只要走過那橋,便是隔斷了過往,走向下一段人生。
“你和我說這些作甚?”單跡瞪了赫芸一眼,“我在問你怎麽找到長冰。”
赫芸喝了一口茶:“銀長冰十有八九在海上,你現在去搜搜海面說不定還來得及。”
吃人嘴軟拿人手短,單跡只能苦笑:“十有八九?說不定?女皇陛下,您能不能給我個準頭?”
赫芸停下手,道:“如果神樹沒死,利用他的力量,我就能很快幫你找到他。”
單跡恍然:“所以,你是說,如果我複活了神樹,就可以找到他了?”
“不僅如此,神樹還會重新控制術師的力量,你的敵人們的力量會大大減弱。”
沈瑜急了,将折扇拍到桌面上:“赫當家,你敢說你出這主意不是為了自己的私心?”
單跡安撫說:“沒事的,沈瑜。我關心的是,真的可以嗎?”
沈瑜嘆了口氣:“教主,你可知道,一命換一命,你要去帶回了神樹,你自己就得栽在那邊。到時候誰去救長冰?”
赫芸回答道:“真的可以。而且我也有個兩全其美的方法,既救回銀長冰,又把神樹召回這個世上。”
單跡笑笑:“你早就做着這樣的打算了?”
赫芸搖搖頭:“我已經接受澍沨已死的事實了。這次帶回神樹,若說有我的私心,也是我希望神樹可以重新壓制一部分力量,不然,你們就這樣開戰,那必是天下血禍。”
沈瑜啞然,無力反駁。
“那麽,具體要怎麽做?”
赫芸站起身,領着三人來到枯死的神樹下。
“先前我說過,神樹還有一口氣未散。你跟着那抹氣,就能找到神樹之靈,澍沨。你想辦法勸他回來就好,他若答應了,剩下的事他會辦好。不要亂走,不要停留太長時間,你就能回來。其餘的,等你回來我再告訴你。”
赫芸攤開雙手,手心向上。看不見的氣流劃過她的手心,她輕吟着咒歌,看不見的氣流化作了有形的細線。赫芸把它綁在了單跡的手上。
“既然這麽簡單,你為什麽不去?你應該更容易說服澍沨吧?”
紫玉插嘴道:“你能使用白珩的地火,說明你與地府有些聯系。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受得了地府的,我都不行。”
這話實在不怎麽中聽,我一大活人和地府有關?單跡白了紫玉一眼。
“時間到了,我會扯扯這細線。到時不論他還不願意回來,你就問他銀長冰在哪,讓他把你送回來。憑我對他的了解,這兩件事他是會願意為你做的。”
唔,澍沨看起來的确很溫柔。
“那我該怎麽下去?”
單跡只看到赫芸目光一凝,心髒一陣鈍痛,頓時天旋地轉,眼前登時黑了下來。
許久,他感覺到了一點亮光。側頭去看,原來是那地府的河水兀自閃着銀光。這河分隔了陰陽兩間,再流下去便是忘川河了。
死者的彼岸盛開着茂密的彼岸花,綿延着這黃泉路,亡靈的歸途。
生者的此岸疏疏落落地站着人,等待着死亡的人。他們大多為老者,但也有那麽幾個青年人,或是黃毛小孩,或是嗷嗷待哺的嬰兒。生命不曾綻放,便要逝去,然而,有時候,死也是一種解脫。看着他們痛苦的模樣,單跡甚至産生了這樣的想法。
——直到一個熟悉的身影撞入眼簾。
“長冰?”他試探地叫了一聲。
然後他馬上後悔了。因為那個孤零零地趴着的人只是瞥了他一眼,便觸電般地跳了起來,下意識就想走到自己的身邊。
他也顧不得語氣輕重了,大吼道:“你給我站在原地!不準過來?”
銀長冰猛地停住腳步,目光一垂,看到他腳底的彼岸花,這才意識到了什麽,顫抖着後退了兩步:“什麽啊,騙人的吧。你怎麽會在那邊?”
單跡舒了口氣,安撫道:“沒事的,我會馬上趕回你身邊,我保證。”
銀長冰定定地注視着他,失望道:“又是幻覺嗎。”
單跡震驚,銀長冰卻就地坐了下來,兀自道:“幻覺也好,陪我說說話吧,哥哥。看到你我才覺得自己還活着。”
“我不是幻覺!”鬼使神差的,單跡想起了言越頤離開時的一幕,從手心放出千百只火蝴蝶來。火蝴蝶過了河,繞到銀長冰身後,就像一個擁抱。
“我不是幻覺,長冰。你忍耐一下,我會去救你,相信我。”
銀長冰黯淡的眼中忽然閃過一絲冰藍色的光彩:“真的是哥哥?”
單跡點頭:“我沒時間了,所以不能陪着你。你記住,無論如何,你不可以跨過這條河。相信我,我不會讓你淪為那些人的眷屬的。”
銀長冰的臉被火蝴蝶發出的光照亮,他像個孩子一樣開心地笑了起來:“見到你真好,哥哥。我會聽話的,你去吧。”
一天沒見,銀長冰就憔悴了好多,那笑容雖然好看,可怎麽看都像是強顏歡笑。單跡實在不舍得離開這樣的他,但......
“你一定要等我。我會平安到達你身邊的。”
單跡深吸一口氣,閉上眼向前沖刺。
銀長冰醒來,眼前盡是黃沙。他本以為自己是在海上,但周圍的幻境實在詭異。既有東域的山水,又有西域的黃沙;不僅有北域的巨木,還有南域的海。這就像個縮小版的世界。
因為再次犯病,他剛剛疼得趴下了。他用血肉模糊的手撐着站起來,走到北邊的一棵大樹後,把自己隐藏了起來。這一天裏,他的意識基本處于恍惚狀态,時不時陷入幻覺。好在他還能分清哪裏是幻覺,哪裏是現實。除了剛才。
銀長冰伸手摸了摸後背,火蝴蝶留下的暖意還在。他情不自禁勾了勾嘴角。他之前盤算着,如果單跡實在來不及,他就自殺。疼得最厲害的時候,還會把長刀架到脖子上。可是,聽到那人的聲音,銀長冰覺得,無論怎樣都不能死去。
因為他說,相信我。
因為他說,等我。
銀長冰尤其喜歡單跡的擁抱。單跡是火性體質,抱起來暖暖的,充滿了活力與希望。好不容易把人握在了手裏,就這樣走了不就太可惜了嗎。
旁邊傳來了悉悉索索的聲音,是幾個黑衣人在四處巡視。
銀長冰一手拿着只有淺紅色的長刀,一手拿着幾張符咒,探出半個頭來。心髒劇烈地起伏着,手也顫抖着,銀長冰覺得,這輩子都沒有這麽狼狽過。
“大人說,那小子肯定在這一片。”其中一個黑衣人說,“你們注意看看樹後面。嘛,反正現在整座島封閉了,他肯定逃不出去。”
有一人問:“為什麽要封閉?”
“大人說,準備攻打雲影教,所以要先把他們的教主困在這裏。”
銀長冰心裏一涼,手上的顫抖反倒止住了。
“哎,我怎麽聽說大人是想要把那教主的力量納為己有呢?”
“這島上的禁制不是那麽容易被打破的,每受一下攻擊,它就會吸收一部分攻擊者的力量。直到對方力竭而死。這可是專門針對雲影教主設計的呢。”
前一刻銀長冰還無比希望單跡來,可現在卻衷心地祈禱他不要來。剛才的不知道是不是幻覺,如果不是幻覺,他去地府是要做什麽?
銀長冰從地上撿了幾顆石子,朝黑衣人扔去。黑衣人受了驚吓,紛紛拿出武器。
他們是不會術法嗎?銀長冰狠狠地眯起眼睛。靈魂和肉體被撕開了一個裂縫之後,清瞳就不受控制了。他這麽一逼,眼睛才變回了冰藍。
術師身體裏都有一個“結”,用來凝聚自然中的氣,轉換為自己的力量。天生術法無能,身體裏是沒有結的,但這些人的身體裏有,只是不知被誰用什麽包起來了,氣被阻隔在那包裝之外。
手段是沒人性了些,但這對銀長冰來說是好事。
他收起符咒,調整了過快的心率,重心降低以蓄力。然後,壓低呼吸,飛快得蹿到那些人裏。
因為死得莫名其妙,所以沒有黑白無常引路,單跡只能跟着手上的細線在地上投出的光走。
身旁飄來飄去的都是些投不了胎的孤魂野鬼,或者鬼差。赫芸用了最保險的方法,把他也變成了他們中的一員。
地府中有鬼市,其熱鬧程度和妖怪的月祭差不多。可能的話,單跡也想去看看,但想要見到澍沨,只有一條路可以走。
盡管那些鬼身上帶着寒氣,但單跡并沒有覺得害怕。不如說,那些昏黃的燭光,鬼魂們的呢喃細語,讓他覺得這是一個很溫暖的地方。
奈何橋。
多少年來人流不曾斷絕。
有人在橋頭張望,有人哭倒在三生石邊,有人走在橋上一步三回頭。
是了,這是一段生命的終結,也是一段生命的開始。
一抹墨色的身影站在橋邊,孑然獨立,氣宇不凡。
有如鶴立雞群。
單跡上前一步,拍拍他的肩膀:“澍沨公子,您在這等什麽呢?”
澍沨笑着,回以一禮:“言教主,或者,我該叫你,單大公子?”
作者有話要說: 第一句話是在網上看到的,米有找到出處......知道出處的看官,求指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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