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和柔公主

宮中,先後發生了兩件大事,一悲一喜,先是皇太後因重疾不治,崩逝于長樂宮,一時間舉國同殇;而不久,皇帝昭告天下,分別十年的和柔公主已被接回宮中,因她護駕有功,被封為護國長公主,但對這些年和柔的栖身之處卻只字未提,堂堂一國公主,竟然在慕容府做了十年的丫環,即使是權宜之計,且慕容家上下也未敢真把她當做丫環來使,可說出來難免惹來衆多麻煩,于顧小小,于慕容家均是不利。

顧小小被安置在韶寧宮養傷,她不會武功,沒有慕容悠圻那樣強健的體魄,但宮中禦醫醫術都是極高明的,一兩個月的精心護理之下,她的傷勢便已大好。

養病期間,宇闕華常來看望她,他們是一母同胞的兄妹,是這個世上最親的人,況且自小他們感情就親厚,這分離的十年間發生的諸多變故,讓他們體會到重逢的不易和這份親情的可貴,兄妹間的感情更是深厚了不少。

劉氏兄妹勢力一倒,宇闕華穩穩地将朝政握在了手中,如今的皇帝二字才算實至名歸,而顧小小做為他唯一的嫡親妹妹,地位自然也尊貴非凡。十年前她一夜之間從公主變成了丫環,因為她失去了記憶,一切接受得順理成章,而十年後,她又在一夜之間從丫環變成了公主,卻又好在她已恢複了記憶,腦子裏還模糊地記得自幼在宮中的生活,她身上流淌的也本就是皇室的血脈,适應起目前的生活來倒也容易。只是有一樣,也是極令她感到困擾的事。皇兄與她親近,前朝後宮都是有目共睹的,一時之間前來探望她病情的人趨之若鹜,顧小小自然也明白,探病是假,想結識她,或想通過此舉迎合、取悅宇闕華是真。

這探病的人之中,有妃嫔,也有先皇其它妃子生的公主,還有朝中大臣的诰命夫人,光是這些也就罷了,顧小小陪着她們家長裏短的,就當熟悉熟悉彼此,同時也打發時間,可偏偏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拜訪的人之中就多了各種各樣的年輕男子,如哪個妃嫔娘家的親戚,朝中某個大臣的公子,皇帝新提拔的才俊之士,這些人之中,有的豪氣幹雲,有的清雅如蘭,有的朝氣勃勃,有的聰穎機智,還有的質樸如玉,就好像從百花齊放的禦花園裏,将每一株各有特色的花都搬到了她的韶寧宮讓她過目,不消多想,這麽多男子能出入她的韶寧宮,自然是宇闕華默許的。

顧小小很是不解,皇兄他明明是知道的,她的心已有所屬,卻為何會默許這些人接近她?

顧小小坐在花園的亭子裏,手中拿着一片桂花糕,輕咬了一口便扔回盤子裏,甜得膩味,不合她的胃口,身邊的宮女小桃很懂得察言觀色,見她不喜歡,便立即将點心撤了下去,換上新的。

顧小小忽然很懷念起雲如水做的點心來,她這次受的傷,也算是有失必有得,一是保住了皇兄的性命,二是讓皇兄與他所愛的雲姐姐在照顧她的期間感情合好,現在雲姐姐集皇兄的三千寵愛在一身,想吃到她下廚做的糕點,卻也是難上加難了。其實莫說雲如水,就是她自己想下廚去做,身後也有一大幫宮女太監要打發,再不是像昔日在慕容府裏一樣輕松自在,無拘無束。

想到這,又不免想起慕容悠圻,嗯,已經五日未見,還真是……挺想念的。

托着腮呆望着亭子外湖中的荷花,想着他下次來,會是什麽時候呢?

正想着,小桃走到她身邊,輕聲說:“啓禀公主,禮部的兩位大人求見。”

常是她在花園中發呆的時候有人來求見,顧小小已十分習慣,反正閑得發慌,便揮了揮手,讓小桃将人傳了上來。

很快,兩名年輕男子就并肩走到了亭外齊聲請安:

“禮部侍郎于文濤見過公主千歲。”

“禮部郎中江清月見過公主千歲。”

江清月?顧小小驚訝地擡起頭,伏在亭外臺階下的其中一人,正是她所認識的那個江清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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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小小心中疑惑,但見二人伏在亭前畢恭畢敬,無空細想,揚了揚手,道了句:“平身。”

待江清月起身後看到眼前的和柔公主,登時目瞪口呆,倒是顧小小見他這副模樣反而笑了起來,“江大人,別來無恙啊。”

“顧……你竟然……”江清月差點江“顧姑娘”三字脫口而出,卻想到她如今的身份,連忙改了口,一旁的于文濤聽二人這話,也明白了幾分,笑道:“原來江大人與公主竟是舊識。”

江清月這才緩過神來,搖頭嘆道:“在下……只是有幸得公主指點過一次草書。”自然還有冒失的一次求親,卻是萬萬說不得的。

于文濤奇道:“江大人的草書已是一絕,這麽說來,公主殿下的書法造詣是極高的了。”

顧小小笑道:“是江大人言過其實了,‘指點’二字實不敢當。”

三人在亭內聊了一會兒,看到江清月,不免想到當日他上門求親時,慕容悠圻與她的争吵,顧小小有些心不在焉起來,小桃對上她無意瞥去的目光,立即上前行禮說:“公主,早晨放的那只紙鳶還挂在樹上,不知能否請于大人幫個忙取下來。”

于文濤自然是二話沒說就應允了,随着小桃出了亭子。

原來這做丫環,也是大有學問的,像小桃這樣長年在宮中伺候主子的,眼力極好,又聰慧機靈,一個眼神便知她心中所想,再不用多加考慮便知道如果應對,反觀她在慕容悠圻身邊的這些年,确實沒當好一個稱職的丫環。

他們二人出了亭子,顧小小與江清月沉默了會兒,對視了一眼,異口同聲地說:“那日……”

兩人均是一愣,又是短暫的沉默過後,江清月說:“公主,那日我冒然到慕容府提親,定給你和慕容少爺之間造成了誤會,還請公主見諒。”

顧小小聽他這麽一說,反而有些愧疚起來,“江公子,能得你青睐,不管我是慕容府的顧小小,還是和柔公主,都是感到榮幸的。只是,當日若是慕容悠圻言語有什麽不妥之處,也請你不要放在心上。”當時慕容悠圻譏諷他貧寒清苦還敢上門求親,不懂禮數又不自量力,那樣傷人的話,引得顧小小不滿與之發生争執,雖然後來他們之間已和好,江清月卻未必不介懷,以她目前與慕容悠圻的感情,自然是不希望江清月與他之間有嫌隙。

不料江清月聽到她這話,卻十分不解,“公主也知慕容少爺是慧質玲珑之人,又怎麽會有什麽不妥的言語?”

顧小小略帶幾分探究地望着他,他的神色一派自然,沒有任何的不滿,這倒是她始料未及的,她低吟片刻,道:“你把當日慕容悠圻與你說的話,說來我聽聽?”

江清月沒有拒絕,微微地點了點頭。

那日他到慕容府,對慕容悠圻說明了來意,也表明了自己現在雖清貧,卻一定會勤奮用功,不會讓所愛之人陪着他過苦日子的決心。慕容悠圻客氣禮貌地聽完,只是笑了笑,便坐在位置上喝茶不說話,那副淡然從容的模樣,卻會讓人感到局促不安。

片刻,他才将清明的雙眸從茶杯上移到了江清月的臉上,似笑非笑的神情,讓人看不出他心中所想,只聽他說了句:“我倒是有些佩服你的勇氣。”

江清月望着他,等着他的下文,果然,慕容悠圻又說:“沖你這份勇氣,若是你所求的,是我府上除了小小的任何一人,我都會盡力成全,只是小小……江公子難道未曾聽過我與小小私奔的事麽?”

江清月答道:“自然是聽說過的,但傳聞總未必作實。”

慕容悠圻一下子就明白了什麽,反問他:“可是小小與你說了些什麽?”

江清月沒有答話,他曾問過顧小小,與慕容悠圻是否真的是私奔,她說:誰會和他那個大混蛋私奔啊,我恨不得一腳将他踹得遠遠的!也正是因為她這一句話,才讓他篤定她與慕容悠圻之間并沒什麽,并上門求親。

不想慕容悠圻卻看出了什麽似的,輕笑了一聲,說:“那日在客棧,我與小小之間有點誤會,她才悄悄地逃離了客棧,她對你所說的,倒讓你信以為真了?”

江清月不禁訝然,難道那句話,竟是顧小小賭氣所說的麽?若是如此,他們之間早是兩情相悅的,那他這上門求親一事,真是太過冒失。

慕容悠圻将他神情看在眼裏,語氣溫和地說:“江公子,恕我直言,你與小小相見不過三面,你今日上門求親,本就無十足把握能成功,你心中恐怕是想,‘能成最好,不成也就罷了’,是不是?”

江清月不知如何作答,也許有幾分像他所說,是想搏一把。

慕容悠圻見他不說話,便繼續說:“但是,往往越在乎才越會瞻前顧後,不到穩操勝券的時刻,不敢輕舉妄動,江公子這次來,也說明你其實并不是非小小不可。”他望着江清月,神情十分認真地道:“但是,她對我而言卻是不同的。我們十年前便定了終身,是因為她家中發生變故才到我慕容府栖身,名義上是做我的貼身丫環,但我從未視她為丫環,貼身相伴,只為了能更好的呵護。此生,哪怕傾盡我的所有,也要讓她平安幸福,而這份幸福,我希望是由我給予她的,而非假手他人。”

他的一席話,竟讓江清月有了幾分慚愧,他原本以為自己雖清貧但畢竟滿腹經綸,顧小小是慕容家的丫環,他來求親也不算高攀,但未曾想到的卻是,如此富有又使衆多大戶小姐心儀的慕容悠圻竟如此珍視她,倒讓他覺得自己莫名其妙地介入到慕容悠圻與顧小小之間,着實是太過不自量力。

而從另一個角度想來,眼前這個人未對他惡言相向,或将他一掃把趕出門去,還謙遜有禮地與他說這番話,着實是涵養極好了。

他尴尬地告辭離去,不想在門口碰到了顧小小,幾句交談之後,他更是逃也似地走了。後來,他只以為與慕容家再不會有所交集,不想幾日後慕容悠圻就派人找到了他,請他至慕容家旗下的一家藥材鋪做賬房,一個月之後,他參加了科舉考試,考試結果名列前三,後來進入了禮部供職。

他昔日貧困之時,慕容悠圻不計較他求親一事,還對他施以援手,這為人的氣度便已叫他敬佩。

江清月與顧小小說完當日的情形,于文濤與小桃也回到亭子裏了,又聊了幾句,二人便告辭離去,顧小小也與小桃緩步走回寝宮。

心裏不禁納悶,江清月所說的話,與慕容悠圻和她說的大相徑庭,慕容悠圻說話傷人,又說将她寫下的跟随他一生的字據給江清月看了,才惹得她極生氣,覺得他刻薄無禮,甚至與他争吵,而照江清月所說,慕容悠圻的言行則确實無任何不妥。

只是想着想着,也漸漸有些明白過來,他就像是一個孩童,在自家庭院種了一顆桃樹,每日細心照顧護理,看着樹上的桃子,不到它最成熟甜美的時刻不敢貿然去采摘。他在這裏每日小心翼翼地關注着,守護着,耐着性子等待能擁有它的最好時機,誰知驟然有一天,從院外進來了一人,一眼發現了樹上的桃子,不管不顧地就要去摘,他驚訝之餘,又不禁感到憤忿不甘。

那種感覺一定是讓他氣得幾乎要跳腳,才故意說那些話來激她,只是他們次日合好後,他卻未對此事做任何解釋,那份驕傲別扭的模樣,此刻想來當真格外有趣。

想到這裏,越發想念起他來,古人說的一日不見如隔三秋,說得真是一點也不錯。想起昔日在慕容府的時光,每日能與他相伴,卻未曾好好珍惜,真正是浪費了。

以她現在的身份,加上傷勢未痊愈,想要出宮卻是難得很,也不知道他究竟什麽時候來看她。此時她已經走到了殿前的臺階前,但心中思緒百轉,卻未察覺到臺階,仍是照着平路的步子邁去,一腳便踢在了臺階上,身子便朝前撲去。

“公主!”小桃驚叫出聲,卻不想她的前方伸出了一雙手,穩穩地拖住了她快要摔倒的身體,那雙手修長而有力,只是手掌之上還有着新添的疤痕,手的主人低沉好聽的聲音傳了過來:“路都不好好走,可真叫人不放心。”

“少爺!”顧小小驚喜地擡頭,正迎上他寶石一般幽黑的雙眸,溫暖得要把人融化。

作者有話要說: 無,哼,傲驕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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