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坦露心跡

顧小小已昏迷了兩天兩夜,宇闕華随行的禦醫一直守護在旁,雲如水也被叫來幫忙,幫顧小小清理傷口,做包紮。那一劍傷及髒腑,她又無內力護體,受傷十分嚴重,禦醫說情況不太樂觀,若是三天三夜她都無法清醒,那麽有可能就此醒不過來了。宇闕華自是發了一頓火,吓得那禦醫伏地請罪,又派人去宮中調好幾撥禦醫,卻都是一樣的說辭。

第三日清晨,雲如水為顧小小換藥的時候,慕容悠圻和宇闕華站在門外,屋檐外飄個不停的細雨,讓人心情更加煩悶壓抑,宇闕華一拳擊在身邊的石柱上,不無懊悔地說:“是我的錯,出宮是為了引出劉武暗自培養的這個殺手組織,明知有危險,就不該讓你帶她來這裏的,現在還讓她為我受了傷……”

慕容悠圻原本思緒飄得很遠,完全沉醉在某段回憶中而不自覺,聽他這麽一說,才回過神來,勸慰到:“他們的這一招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也是我們始料未及,怪只怪我們計劃不周,低估了他們的狡猾。現在劉武的餘黨已全部清除,少了一個心腹大患,帶小小來這裏,她想起了往事,也知道大仇得報,對她而言也算打開了一個心結。至于受傷,如她所想,她受傷總好過你受傷。”雖是極理性地安慰他,眉間卻是越來越凝重,禦醫所說的可能,這兩日,他是想都不敢去想。

宇闕華見他這樣,也知道他心裏極難過,便說:“希望她會沒事,你也兩天兩夜沒合眼了,去休息一會兒吧,讓如水先在這守着?”

慕容悠圻搖了搖頭,說了句:“我沒有睡意,”若是一覺醒來,卻聽到最壞的消息,他可要怎麽辦呢?他只想每一刻都守在顧小小身邊,陪她說說話也是好的。

話未說完,雲如水開了門,慕容悠圻便快步進屋了,雲如水與宇闕華相視了一眼,站在屋檐下默默無言。

顧小小靜靜地躺在床上,臉色蒼白如紙,羸弱不堪的樣子,一點要醒來的痕跡也沒有,生命似乎在一點點地流失,讓人感到沉痛焦急又無可奈何,慕容悠圻用受傷纏着紗布的手,将她柔若無骨的手包裹在其中,紗布外的手指感受着她的手背冰涼的溫度。這一刻,讓他回想起了十年前,從齊王府連夜奔逃,她淋了大雨,發起高燒,也是三天三夜不退,三天三夜,并不是很長的一段時間,怎知等待在側的人是如何揪心與煎熬?

“你醒過來,好不好?”執着她的手,他問得很小心,怕驚擾了她,卻又怕她聽不見。

“等你醒來,你要我做什麽,全都依你,好不好?”

明知不會有回應,他卻忍不住問着,“你不是很想在我臉上畫烏龜嗎?少爺就犧牲一回讓你畫個盡興,如何?”他低笑了一聲,說:“明明棋藝不怎麽樣,卻偏偏喜歡和我下棋,你當我不知道你的那點心思麽?”

“小小,下棋……和書畫一樣,也是有天分的,我書畫不如你,論棋藝,你和我還差得很遠。我走的每一步,我在做什麽,我想要什麽,我自己都再清楚不過。而你可曾看明白?……你以為帶你私奔,逼你寫下跟随我一生的字據,說把慕容少夫人的位置留着給你,說你變心了,這些都是在開玩笑嗎?我是多麽認真,你知道麽?”

“你一心想找個如意郎君雙宿雙飛,可是尋覓人選的目光卻從未落在我的身上,當年是誰說要和我一輩子在一起的?你怎麽能忘得那麽徹底?這十年來,你心裏怕是一點位置也不給我留了吧?見了楚竹垂涎三尺,他長的好看也就罷了,對江清月,你竟然也看得目不轉睛。 你曾說昙花的開放是為了癡心等候着把它遺忘了的戀人,你可知道,你一邊感嘆昙花可憐,卻一邊把守着你的那朵昙花給忘記了?”

慕容悠圻說着,果然自己都覺得有幾分委屈了,幽怨地望着顧小小,“我們之間的感情就好比是一個深潭,你把我拽進潭裏,任潭水慢慢地淹沒我,你卻獨自上了岸,這樣怎麽行呢?我是一定要将你拖下水的,我們一起在這潭水裏,哪怕只是讓你濕了鞋,也好過你站在岸上看着我。”

“那個江清月,妄想直接把你從岸上拖走,少爺自然不會讓他得逞。不過我倒是有些佩服他,才見了你兩次面,自己貧困潦倒,還有勇氣孤身一人上門來求親,有時看你恨不得拒我于千裏之外的模樣,我真想也效仿他用最直接的方式讓你明白我的心意,卻又擔心結果适得其反,當日我回絕了他的求親時,你怪我擅自作主,因此還生了我的氣,而母親問你是否願意嫁給我的時候,你拒絕得多幹脆?唯恐避之不及的樣子,讓少爺看了多傷心呢?你是多厚此薄彼?”

他咬了咬唇,頓了頓,又接着說:“六年前你皇兄讓雲姑娘找到我,讓我助他一臂之力,暗中培養死士,就是為了今日能扳倒太後與國舅這股權傾朝野的勢力。慕容家世代從商,你以為我來趟這渾水又是為什麽?這些事情弄不好就要誅九族,雖然當年将你從齊王府帶出時便已難脫身,我與你皇兄又是過命之交,但更重要的,除去這樣強大的敵人,你這一輩子才能平安快樂地活着。是你說的,我們一輩子……快快樂樂……你還記得嗎?在我點頭的時候,這句話也是我對你的承諾。”

慕容悠圻輕輕嘆了一口氣,他獨自一人說了這麽多,床上的人兒卻半點動靜也沒有,連呼吸聲都格外微弱,他一停下不說話,屋子裏就靜谧得叫人心慌,于是他又說:“那個王家二小姐……怎麽那麽不巧……你就不能多想想,偏認定了我與她有什麽牽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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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悠圻的話忽然停住了,因為沒漏過顧小小的眼睫輕輕地顫動了一下,他的心都随之劇烈地一跳,只是靜侯了一會兒,卻未見她醒來,屋裏又是一片沉靜,宇闕華和雲如水這時也輕輕地走進了屋,慕容悠圻握緊了她顧小小的手,故意說:“不過,這王家二小姐倒确實知書達禮,溫婉可人,比王家大小姐不知道要好多少倍。小小,我原本是一心想将慕容家少夫人的位置給你的,但你要是一直不醒,少爺倒可以考慮考慮王家二小姐,嗯,她這樣的人兒,定能與少爺舉案齊眉,琴瑟和鳴。”

慕容悠圻給了宇闕華一個眼色,他便也開口說:“妹妹,你放心,皇兄絕對不會讓慕容悠圻有機會娶其它人,若是你就此不醒,朕便賜他一杯鸠酒,讓你黃泉路上也有個伴,看他還能和哪個女子舉案齊眉,琴瑟和鳴?”

慕容悠圻看了他一眼,目光毫不掩示內心的想法,那就是:你可夠狠!

只是他這話終究是起了作用,話一說完,顧小小的雙眼就睜開了,氣若游絲地說了一句:“不可以……”

“啊,醒了!”三人見她醒來,頓時大喜過望。

顧小小蒼白的臉上扯出了一個笑容,說:“你們……這一唱一和……刺激我……合……适嗎?”

雲如水聽她這麽一說,被她逗笑了,眼淚卻拼命往下掉,顧小小叫了一聲“雲姐姐”,本想伸手去拉她,才發現自己的手一直被慕容悠圻握着,他同樣發現了她的目光,卻并沒有放手,只是說:“那麽你呢?知道我們多擔心,醒了還繼續裝睡?”

顧小小目光移到他的臉上,和十年前記憶中的人重疊,不禁有些恍惚,又覺得感嘆,“我只是……好奇,想看你……還會……說些什麽……咳……”

她一咳嗽,宇闕華立刻沖着外面喊:“快傳太醫。”

慕容悠圻也說:“你還是別說話了,讓太醫好好看看,等你的傷好了,你問什麽我都回答你。”

雲如水見她難受的樣子,也忙連聲附和,幾名禦醫一刻不敢耽擱地進了屋,小心翼翼地問聞望切,診過之後,總算舒了口氣,說顧小小的情況比想象的要好些,仔細護理已無性命之憂,一陣忙亂之後,又湊在一起開了藥方,出去熬藥,宇闕華與雲如水被慕容悠圻勸去休息,屋內又只剩下他與顧小小。

顧小小說:“你怎麽……不去……休息?”

慕容悠圻坐回她身邊,笑了笑,說:“想和你多呆一會兒,陪陪你。”

顧小小輕輕擡了擡手,他便極自然将手伸了過去,她輕輕握着,用拇指婆娑着那一層層的紗布,頓時覺得心疼,“你……真傻……,要是這……雙手……毀了……如何是……咳……好?”

慕容悠圻反手将她的手握住,輕描淡寫地說:“一點小傷,換你一命,再劃算不過。”見她眼中滿是痛惜,又道:“要是殘了,你便嫌棄了麽?”

“自然不是……”顧小小急忙說,見慕容悠圻笑得好溫暖,卻覺得鼻頭酸酸的,雙眼也模糊起來,這樣的人兒,十年前自己尚且能視作珍寶,為何這十年,卻完全忽略了他,曾經還有一段時間恨不得嫁去南方,離他越遠越好。是因為害怕想起母妃死去的事情,所以連對他的癡迷也深藏起來,不敢去觸及了嗎?幸好,現在想起來的并不晚。

不一會兒,太醫端了煎好的藥上來,慕容悠圻将藥端了過來,待人走了之後,對顧小小說:“咱們來吃藥了。”

“嗯。”

顧小小應了一聲,卻沒見他用湯匙喂藥,而是看到他俯身靠近她,那張含笑的俊臉離她越來越近,就在他的唇幾乎碰到她的時,卻又停住了,将手中的藥碗端近了,側過臉要去喝碗裏的藥,顧小小又奇又窘,忍不住問:“你……你……?”

慕容悠圻擡起一根手指,在她面前輕搖了一下,制止了她開口,說:“你問我要做什麽嗎?”不用說也知道她想知道什麽,他笑道:“這幾日你昏睡不醒,當然是由少爺含了藥喂你,你現在雖然醒了,傷口卻動不得,還是繼續用這個方法比較好。”

“什……麽……?”顧小小一聽頓時呆若木雞。

慕容悠圻卻回答得理所當然,“可不是嗎?你皇兄和雲如水自然不可能做這樣的事情,總不能讓門外的那些個老太醫來。咱們可是定了終身的,自然是由我來才合适。”

“你……”顧小小說不出話來,也不知他說的是真是假,望着他的雙眸水汪汪的,帶着驚訝,羞澀,還有幾分氣惱和無奈,蒼白的臉竟也有了一抹潮紅。若是在往日,她怕是早已跳起來了,慕容悠圻覺得格外有趣,又往裏加了一把火,“咱們也不是第一次了?那晚……在少爺房裏……”

顧小小雙眼驀地睜大了,顯然已知道他的所指,他輕笑了一聲,便不再往下說。而她終于明白過來那日自己以為他抱錯人,其實他心裏和明鏡似的,當日是因為看到他藏東西在床頭,以為那東西是她寫的字據和歡樂經,所以才趁他去用晚膳的時候潛入他的房內,這下想起來,那絕對是他故意讓她看到的,陷阱!那就是個陷阱!

慕容悠圻沒錯過她臉上精彩的表情,卻在她開口之前擺出了一副楚楚可憐的樣子,“小小,少爺這麽做,你不喜歡?”

顧小小一愣,心弦又被拔動了一下,就算是他鋪下了陷阱讓她跳,他如此費盡心思,又是為了什麽?到了此刻,她難道還不知道?這個事情,與慕容悠圻喜歡的其實是王家二小姐,只是陰錯陽差抱錯人相比,卻又讓人感覺舒服得多,想到這裏,心裏的氣便消了,但五味雜陳,也不知是何滋味。

慕容悠圻見她不說話,又嘆了一口氣,神色黯然地說:“當年的話,你大概是只當作兒戲一般,你怕是真的始亂終棄,不再要我了……”

始亂終棄,在他要去做那件危險的事時,他說起自己心愛的人,也說了這句話,想到這,他說過的其它話也都在腦子裏冒了出來,他的心思她也看得越發透徹,她看着眼前這個自己曾癡迷的人,十年歲月未讓他蒙塵,反而越發光芒四射,在被她遺忘冷落的日子裏,他卻一如既往地守着當年的承諾,如今她記起了一切,不管是記憶中溫柔出衆的慕容哥哥,還是這十年朝夕相處,總是看似惡劣地捉弄她,但深藏一片呵護之心的少爺,她都是心動的,這麽好的人,既然是她早已預定下的,現在又何必客氣。這下明知他故意裝可憐,她還是拉過他的手,鄭重地說:“我要的……一輩子……”

慕容悠圻星眸一亮,深深地望着她,嘴角慢慢地浮現出優美的弧度。

顧小小咬了咬牙,像是做了重大的決定一般,閉上眼說,“藥……涼了……來吧。”

慕容悠圻頓時噴笑出來,看着她一副待宰羔羊的模樣,又不禁嘆了口氣,在她頭上揉了一把,說:“傻瓜,你還真信了。”意料地看到顧小小霍地将殺氣騰騰的目光落到他臉上,他又笑得難以自禁。

顧小小的藥最終還是由慕容悠圻一小勺一小勺地喂進了嘴裏,只是兩個人的神情截然不同,一個眼底含笑,柔情脈脈,一個目光兇狠,恨不得将眼前的人生吞活剝。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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