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 侵占

黑色的三角飛行器尾部突然亮起刺目的光芒，強烈的沖擊波沖刷得整個洞穴搖搖欲墜。與此同時，艙門卻突然打開了，簡星寒抓着欄杆站在舷梯上朝那只甲蟲大喊：“快進來，我帶你回家！”

黃金飛蟲全身亮起表示歡樂的淺金色光芒，飛快沖進船艙裏。

簡星寒才松口氣，眼前突然被陰影籠罩，腰身被人狠狠拽住，差點就抓不住欄杆，被扯到了船艙外面。

蛇人像顆炮彈沖開裝甲車，斜斜地擦着飛行器側腹的艙門而過，險些就成功地拽着簡星寒落地了——假如小白沒有及時拽住蛇尾巴的話。

護理型機器人發揮出了不應有的能力，柔軟外膜覆蓋的合金骨骼輕而易舉地将龐大而有力的蛇人拖進船艙裏，被蛇人死死抱在懷中的簡星寒也順理成章地返回了船艙。

“元首！”裝甲車上有人大喊，炮彈如同驟雨而降，又被飛行器的磁力防護罩溶解掉。更多的翡翠蟲們潮水般從各個洞口裏湧出來，追逐在裝甲車後頭，飛快地将它們掩埋在蟲族大軍的浪濤之中。

飛行器頂端打開兩個導彈發射口，十二枚導彈同時發射，呼嘯沖向洞穴頂端，按照掃描結果鎖定的目标進行轟炸。

這一陣轟炸下來，正是地動山搖，天崩地裂，天傾西南，地陷東北。

飛行器如同乘風破浪的黑色大魚在風浪裏揚起艦身，穿過大塊大塊崩塌的岩塊，沖出了地下岩層。導彈發射器立刻切換成激光炮，刺目而灼熱的光線為它開辟了前進的道路，被擊中的蘭斯空艦冒着黑煙跌落。

羅克夏七號蘭斯軍基地，一名副官急匆匆走到卡恩中将身邊，對他小聲耳語。

卡恩連着變了幾次臉色，還是離開了指揮室，進入自己的辦公室之後，接通了絕密通訊線路。

一個相貌俊秀，看年齡不超過二十歲的年輕人站在某個看不出風格的船艙裏，笑眯眯對他招手：“你就是羅克夏七號行星基地的負責人嗎？我叫簡星寒，姑且算是……第三方吧。”

他稍微側身，露出了身後坐在椅子上的男人，男人滿臉陰郁，被一個看上去溫和無害、全身還帶着好幾個補丁的護理機器人用槍頂着腦袋。

卡恩倒抽一口氣，憋住了叫出元首兩個字的沖動。

簡星寒仍然笑眯眯地：“不用擔心，我不會傷害他。司令官你叫……嗯卡恩，中将，我們做個交易吧。”

卡恩中将表情沒變，心跳卻突然加快，悄悄地攥起拳頭，他在邊境守了快十年，這地方又辛苦又危險，戰事沒完沒了。但在建立足夠的軍功之前，他并沒有任何調離的可能性，而現在，機會終于來了，“你想怎麽樣？”

簡星寒回頭瞅一眼馬爾斯，神态輕松，“很簡單，我們只要安全離開羅克夏七號，你們停止攻擊，之後在外太空定個地點，我将人質還給你。我們平安離開，你立下大功，雙贏多好。你覺得怎麽樣，司令官閣下？”

卡恩想看看坐在年輕人背後的元首什麽态度，那個機器人卻像知道他的意圖似的，直接彎腰将元首連椅子從鏡頭跟前端走了。

卡恩也沒有太多時間考慮，稍稍猶豫一下就同意了。他們商定了歸還人質的地點，正好位于游擊基地附近，同時也在蘭斯宇宙軍的攻擊範圍之內，确保雙方武力都能打擊到。

關了通訊設備之後，簡星寒松口氣，扯開衣領喝水壓壓驚。馬爾斯也被松開咽喉處的鉗制，清清嗓子笑了，“你緊張什麽，宇宙中最後一個傳承者，精神控制就足夠了，談什麽判。”

簡星寒自然不會告訴他，自己現在正處于大概要變成普通人的危機中，所以只是板着臉回了一句：“我高興。老實待着，十六個小時以後到了地方就放你回去，以後別來找我了。”

馬爾斯往沙發裏一倒，毫不客氣地指揮小白給他倒咖啡，小白回頭看一眼簡星寒，從肚子裏掏出兩只巴掌大的蜘蛛型機器人放在地上。銀色蜘蛛邁着輕巧的步伐滑過地毯，一前一後去給馬爾斯倒咖啡去了。

簡星寒默默低頭看：“……這是？”

“家政護理的最新版，”小白解釋說，“我定期登錄公司網站更新程序，下載更新包。這是目前蘭斯人氣最高的輔助家政小助手。排名第二的是小精靈型，第三是迅猛龍型。但從功能上來說，還是蜘蛛型的評價最高。”

簡星寒：“網購的嗎……”

小白搖頭：“不需要，有奧斯卡在，下載設計圖以後自行合成就可以了。”

才說着，蜘蛛折回休息艙，給兩個人分別送來了咖啡，簡星寒嘗了嘗，發現跟小白泡的一模一樣。

他正驚訝，奧斯卡也走進休息艙，從簡星寒手裏拿過他喝了一半的杯子，自己也嘗了一口，然後默默還給他：“難喝。”

“你懂什麽好喝？”簡星寒橫他一眼，奪回杯子一飲而盡。

奧斯卡沉思：“酒好喝。”

簡星寒繼續板着臉：“少喝酒。”

奧斯卡：“哦。”

馬爾斯看着他們聊無聊的話題都這麽融洽，覺得礙眼得很。他扯扯手腕上的鐵鏈，冷哼了一聲：“這種時候你們倒是悠閑。”

奧斯卡轉頭看了看他，“這個人我認識，他曾經對你強奸未遂，我可以殺了他嗎？”

馬爾斯大怒：“就憑你——”

男人的動作飛快，一手扣住馬爾斯的肩膀，另只手裏寒氣森森的彎刀就橫在帝國元首脖子上，彎刀太過鋒利，光是這麽輕輕一碰就割破頸皮，細細的血線緩緩流淌下來。

這個人類力氣大得驚人，戰鬥技巧也是拔尖，連完全體的蛇人都能壓制得動彈不得，反抗不能，馬爾斯只能用驚怒交集的眼神瞪着奧斯卡。

圍觀的簡星寒總算痛快了，看來打不過奧斯卡不是他一個人的問題，作為同樣被壓迫過的對象，他突然對馬爾斯生出了同情：“……別殺他。”

奧斯卡眼睑微眯，臉色沉了下來，彎刀又往前送了0.001毫米：“怎麽，舍不得？”

簡星寒快被他氣得吐血：“當初答應過我什麽？”

奧斯卡：“哪一條……？”

簡星寒揉着額角放棄和他交涉：“總之，別再節外生枝了，先離開羅克夏以後再說。你能聯絡上伊阿宋嗎？去聯絡他，還有青葉大校，請蟲族暫時停止進攻。”

奧斯卡冷笑：“暫時放過你。”

他撤了彎刀，大步走出休息艙。

馬爾斯咳嗽兩聲，緩緩坐直了，過了一會兒才揉着脖子繼續冷笑：“你在哪裏找來的忠犬？不對，狂犬？”

簡星寒沉下臉：“你才是個不講道理的狂犬，管好舌頭，別以為我真不會要你的命。”

馬爾斯摸到滿手血，好在蜘蛛機器人順着他的手臂爬上來，幫他清潔了血跡，又往傷口噴愈合膠，細小的傷口很快就痊愈了。他擦幹淨雙手，仍然滿不在乎地笑笑：“你當然不會，活的元首對你才有用不是嗎？”

簡星寒沒立刻回答，而是坐到馬爾斯對面，翻開了那本紙質的日志，“弗雷德裏希·馮·穆勒元首，宇宙新歷671年，在前往黑森林空間站參加蘭斯和晨風第十六次和談時，旗艦遭到不明武裝襲擊，從此行蹤不明。晨風帝國的皇帝也同時失蹤。沒有任何勢力宣稱要負責，因此兩國都将自家領導人的出事歸咎于對方，再度爆發大戰，弗雷德裏希努力了三十年想要達成的和平毀于一旦。”

馬爾斯坐姿悠閑，眼神卻冷得像針，簡星寒看不出他的表情變化，只覺得這個男人心思比馬裏亞納海溝還深，讓人難以捉摸。他甚至露出點贊許的表情點點頭：“作為史前人類，你能調查到這一步，非常了不起。”

簡星寒受之有愧，他再翻了翻那本日志，其實全都是奧斯卡的功勞，以及拉美西斯的，他不過是撿了現成。能夠如何将現有信息最大化地利用起來，簡星寒也只能盡力而為。

日志裏其實有用的東西不多，只是記錄了弗雷德裏希的幾次航行，最後一次的記錄正好就是前往“黑森林空間站”。

他利用奧斯卡查詢過，黑森林空間站是弗雷德裏希前任就開始建造在兩國邊境一個超大型空間站，蟲族帝國也給予了大量支援，作為兩國和談的第一步。

不過那個空間站在弗雷德裏希失蹤以後就被廢棄，經歷了上千年歲月後，現在已經毀滅在電磁風暴當中，只剩下一座毫無生氣的鋼鐵廢墟。

“過獎了，”他也笑得淡定從容，不管實際上如何，總之先裝出一副我什麽都知道的表情，“馬爾斯，我真的很意外，你居然就這麽甘心嗎？”

馬爾斯表情變了一瞬，突然又像掩飾什麽一樣摸了摸下巴，順着他的話點點頭：“所謂政治不就是這樣，多方妥協才是常态。”

簡星寒其實只是覺得兩國卯足勁打仗，上千年都不肯妥協也太奇怪了。三國演義都說了，天下大勢，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晨風跟蘭斯帝國卻分了将近兩千年沒合過。以前網絡上陰謀論又很流行，加上弗雷德裏希元首發生這種不清不楚的失蹤案件，所以他也猜測着大概有什麽勢力暗中在操控兩國戰争，于是順口詐他一句。

沒想到馬爾斯一點都不上當，這讓簡星寒覺得自己不管是玩弄人心還是政治的手段都太小兒科了。

他不太高興地合上航行日志，冷冷地打量馬爾斯。

後者淡定地喝第二杯咖啡，甚至指揮機器人給他調雞尾酒，發現了簡星寒不滿的目光，他突然笑笑，“其實你想幫晨風和談，我倒有個辦法。你以晨風帝國信仰的最高代表，神之子的身份嫁給我，再給我生幾個孩子。”

簡星寒：“要生也是你生……不對，你做夢！”

馬爾斯笑容更加愉悅，剛剛站起身又被固定在地板上的鐵鏈拽回去，他只好用空閑的手搖晃機器人剛送過來的酒杯，“小寒，我也反省過了，以前那種想法是對不起你。所以才想，無論如何也要和你見一面，再好好談一談。聽說你出現在羅克夏七號的時候……我很高興。”

簡星寒冷哼：“難道不是吓一跳？你以為我死在行星炮中了吧？現在還有什麽好談的，談談我對差點被你殺死的感受嗎？”

馬爾斯夠不着他，只好伸出手，目光溫柔祈求，“小寒，我知道錯了，對不起。這次，再給我個機會吧，好嗎？我已經終止了跟戈德蘭帝國的聯姻協商，也處理好了情人……以後我身邊只有你一個人，我誰都不愛，只愛你。你過來，好嗎？”

簡星寒摸着下巴，對他的甜言蜜語充耳不聞，反而若有所思地轉了轉眼珠，“戈德蘭帝國到底扮演的什麽角色？這麽多年就一直看你們打仗玩兒嗎？”

馬爾斯苦笑着收回手：“你還真是煞風景……不過是個老古董帝國，不值一提。”

“好，那麽我們提一提值得聊的話題，要不要考慮一下蟲族的提議，休戰吧。我常常聽莫斯抱怨經費緊張，還說國民生活也越來越艱難，就是因為一直打仗……”

“那又如何？”馬爾斯安靜地喝酒，“為了崇高的目标，人民的犧牲是光榮和必要的。”

簡星寒倏地站起來，眉頭緊皺地瞪着蛇人的元首，元首大人卻不知道自己什麽地方又觸了黴頭，茫然地對上他的怒目而視。

簡星寒最後還是嘆口氣，克制了和馬爾斯打嘴炮的沖動，對方是專業人士，當真辯論起來，他肯定不是對手。

他只是将那本巴掌大的日志塞進外衣兜裏，輕輕搖了搖頭，“大道理我不懂，可是，如果不能讓人民幸福，你怎麽好意思征那麽多稅？”

說完他也不等馬爾斯回答，就走出了休息艙。

奧斯卡站在控制臺跟前，已經将駕駛切換成手動模式，飛行器正在擺脫引力，向大氣層外沖去。

簡星寒悄悄走到他身後，環抱住男人腰身，将臉貼在他堅實後背上磨蹭。

奧斯卡靜靜地任他貼着，只有推動操縱杆的時候偶爾牽引肌肉動作，簡星寒卻像沒了骨頭一樣貼着他晃來晃去。

“奧斯卡……”他悄聲說，“我好累。”

“你也忘記了嗎，當初和我的約定？”奧斯卡手上動作沒停，目光深沉，宛如夜色，嗓音溫柔。

簡星寒茫然，“……哪一條？”

所以說約定太多了也是很煩人的事，奧斯卡很快受到了教訓，不過他仍然淡定地接下去，“不喜歡的國家，我為你搶過來，改造成喜歡的樣子就行了。我們這樣約定過吧？”

簡星寒幹笑：“哈哈，哈哈，好像是呢。”他完全沒往心裏去，就這麽閉着眼睛繼續貼着奧斯卡的後背，那點堅實溫暖讓人貪戀不已，甚至連現實裏的煩惱都可以抛到一邊。

簡星寒看不見的休息艙裏，小白也被叫出去，馬爾斯被兩只銀色的蜘蛛緊緊禁锢住。其中一只蜘蛛牢牢盤在馬爾斯頭頂，揚起一根細長的口器，輕易刺穿頭骨。

馬爾斯發不出聲音，一雙眼睛充滿血絲，猙獰恐怖，但漸漸地終于變得茫然，陷入沉睡般合上了雙眼。

蜘蛛還在持續注射，奧斯卡分出一點心留意着那邊的狀況，畢竟不能夠弄死了。

十六個小時後，簡星寒信守承諾，将“人質”交還給了卡恩。

卡恩中将還是第一次和元首見面，又是振奮又是緊張，馬爾斯平靜地拍拍他的肩膀說：“你做得很好。”

光是這樣，就讓卡恩激動得熱血沸騰了。不過馬爾斯似乎受了不小的折騰，很快就露出疲态，獨自在房間裏休息。

男人閉上眼睛，感受着尼歐在血管裏奔騰、吞噬，一點一滴侵占全身，慢慢地笑了起來。

那是仿佛将滿天星辰都掌握在手中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