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綿鬼

最終,蔣曦煜還是矜持不住,被偷王之王莫啞從連哄帶騙到了李三爺的酒窯。沒辦法,誰讓他釀了就不賣,非要等到三月。但後來也就是因為适時盛開的桃花趕上一場大雪,由此得了美名——桃花雪。

混進來好說,由莫啞從帶着翻個牆。他還好不好揪了朵花兒,拿在手裏愣不扔,不知要做什麽。

莫摧殘果然是來慣了的,看他不一會兒就到了酒窯,而且還是在大白天偷盜。反了,光天化日之下,就賊不怕。蔣曦煜就這麽默默的想,卻忘了自己也是一同來的。

進去,蔣曦煜剛要踏下臺階,便被抓着衣領帶回來。未語,但見莫啞從往階下空臺的角落不知扔了什麽東西。

蔣曦煜盯了會兒,忽見兩點鬼火,又滅了下去。這才模糊看清黢黑中有層次之分。那是幾條狗,毛色和角落幾乎融在一起。呼,李三爺會玩兒。

莫啞從定是不敢松懈,小暑那會兒來過,栽了坑。不怪別的,這幾條狗太隐忍,沒咬到莫啞從才沖着他回跑的影兒止不住的狂吠。

只是蔣曦煜沒想到,他在自己衣領後別了朵花。呼,莫啞從真會玩兒。

大約一刻,莫啞從才放心的拉着那只枯瘦的手走進酒間。不得不說,攥着的手怪咯人的。他就這麽不知愛惜自己嗎?……

石壁上幾盞幽暗的燈火是長久不滅的。地上整齊擺着各種酒,從低等到高等一列列排于木架,越往上壇子也相對小些,那自然是好的。李家一代代傳下來的酒藝,都存在這兒了。

莫啞從扭動石壁上凸起的機關,随着門的扭轉出來更小的空間。整個酒窯皆是酒味,又混着奶香夾着藥香。他直接拎了一壺果酒潤喉,喝了幾口才沖走到裏面的人道:“苦露頃刻可忘憂,百花千日堪解愁,君山紅友竹葉青,女兒立愛桃花酒。怎的,找到你想要的了嗎?”

蔣曦煜奔着味兒大的地方去,見幾壇子貼着條,太暗,也懶着辨認。一一打開,味道都同樣的竄鼻又醉人。許就是了吧。拿了一壇,想想,又順手拿了下層一壇差不多的放上面,再把标簽糊上。

蔣曦煜沒多拿,把那壇酒塞到那人懷裏便先行一步。“走吧。”孰不知,那花兒随着動作一晃一晃也不肯下來。

結果呢,莫啞從跟來了宅子。仍記這地痞十分不正經地從他道:“一來嘗酒,二來……捉賊。再說幫你拿了一路不進去怎麽行呢。”

一前一後進了偏廳,蔣川坐于雕花木凳,翻正倒扣的兩個酒杯。莫摧殘早已揭開蓋子,斟滿,先推過去一杯,才自行品酒。

蔣曦煜細嗅酒香,琥珀色的瓊漿玉液不容一絲雜質,倒映着他褪了紅的蒼白面龐和鬓間霜。

“其實你若是沾了酒,也挺好看的。至少面色不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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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點人展開一抹笑勾起唇角,含笑的雙瞳流轉暖色光輝,澄澈又不失靈氣,宛若一潭春蘇的湖,流水潺潺染桃花。當若清水映美景,也要知水底萬丈深。

“別拿逗姑娘的話玩我,找你的東樓佳人去。”

莫摧殘喝了幾杯,有些熱便扯了扯衣領。這酒辛辣的很,來勢也是較猛的那種。“啊哈。東樓裏的還沒呢漂亮呢,再說這幾年新人少了,想找位醉後閑庭看花嘆月的都費勁。”

“不過……”莫啞從舉起自己面前的酒盅,放到唇邊抿了一口。“若是哪位姑娘的眼睛和你一樣,我會考慮要不要順手拐走的。”

他唇色極淡形狀卻好看,因此笑時怪勾人的。只是現在沒刻意,虎牙沒露出來,不過一個微笑竟生出溫雅感來。

鬧歸鬧,天色晚,夕陽染粉半面霞,渾圓亦蒼涼。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

莫啞從懂節制,幾杯過便不再多飲,但仍受不住眼皮沉。再看,蔣曦煜喝不過瘾,趁着酒勁端了壇子灌。莫啞從放了酒杯,猶豫且思考要不要,怎麽勸你呢?

“嘿,你說我若是買到了,能否拴住你呢?”蔣川止不住已順頸劃下的酒水,擦去唇邊的水光。

“我雖愛花,但也不喜歡那些殘花。你還是自己留着吧。”莫摧殘滿不在乎地說,并麽有注意蔣川狀态,“我的錢財都在別人家裏呆着呢,上無老下沒小,無牽無挂的,你拴住我,是想要我身上的什麽呢?”

蔣曦煜用接近枯槁的收捂着嘴一陣幹咳,垂落到臉邊的墨發混着白有些淩亂。

“你問我想要你身上的什麽?”蔣曦煜忽地笑了,從輕笑到狂笑,顯得有些病态。

好半會才平息下來,蔣川偏着頭帶着挑釁的态度對莫摧殘說:“我要你那雙手,要你那條命,要你的逍遙自在,你給嗎?你給的了嗎?”

說完他又忍不住,硬是笑出了眼淚。“人是最怕認識自己的,你當自己是什麽?當別人是什麽玩意兒?”

沒等莫啞從放下酒杯,蔣曦煜直覺心一陣痙攣,從喉嚨竄上來一陣腥,未來得及拿随身攜帶的手帕,只好以手捂口。

莫摧殘本是想去扶一把,偏偏快碰到,轉了方向替他将發別于耳後,待人緩過來,頗為不自在的說:“懸賞金的數額竟是讓仁兄心動了?你若是想要能拿便拿了去,至于虛無的,我陪你尋來便是。”後面不知怎麽說了,怕說錯話,幹脆不說。

蔣曦煜用白帕子擦了擦嘴,幹咽了口血沫,但先前從指縫滴出來的血是落在地上成了花。莫啞從還是勸了幾句;“如此酗酒也是有害的,既都想要逍遙也不能拖着藥罐子,你自己尚看重身體不是……”

話一出口他便後了悔。莫啞從同蔣曦煜不過萍水相逢,再說他備了手帕定是早有的病,身上的酒氣味熏人何來星絲藥味。他哪有資格勸說。

再看蔣川,好了傷疤忘了疼,又在那兒喝。也不知他是沒聽進去還是沒聽。

說了也是白說,不如不說。免得說錯。莫啞從知道節制,不像那位。

恍惚看着窗外,濃重的月色掩映于婆娑樹影,化不開的普藍綴着點點星,蟋蟀的叫聲不斷,妄想打破夏日的寧靜。

終是無聊至極,景看夠了,那人又獨飲也不見有醉了的意思。

看着随身攜帶的笛子,許是想到好玩的了,便對蔣曦煜說:“聽不聽‘安息’?代代傳下來的。活人聽了可以安眠,死人聽了,可以鎮魂。”

“吹來聽聽。”

長音起,低厚凄異,往後仍是聲聲纏綿,宛若藤蔓順勢而纏,陰柔的很。驀的變了調子,短音陣陣似有人在促說、着急。到了□□,又回到先前的長聲,不同的是調子越來越低,用氣息奄奄來比喻恰好不過。不過又幾聲短促,緊跟着卷起高昂。漸弱,結尾的顫音似有不甘,似有迷茫,凄神寒骨,恣意骀蕩。硬是把夏日的炎熱刮去三分。

“怎麽樣?”許是閑來無事就喜歡吹,練慣了,自己不曾有感觸,便一直想問問他人。莫啞從收了墨玉橫笛,撇過臉去看蔣曦煜。不看還好,一看就完。

蔣川低下頭去揉了揉眼,看向莫摧殘時眼睛朦胧,才一眨,睫毛濕了,淚就劃了下來。

“哎,原來我吹的那麽好啊……行了行了,別哭了。算我求你行嗎?”莫摧殘看着仍然落淚的蔣川瞬間手足無措,一個大老爺們你讓他怎麽哄?打一頓嗎?

“別悶着說句話,到底怎麽了?”蔣川又揉了揉眼,答曰:“不知……”

“眼睛有東西是嗎,來,仰頭看我。”莫啞從抓住蔣曦煜的手,不讓他揉眼睛。

纏了半天,還是莫啞從硬将蔣曦煜的下巴捏住強擡起來的。莫啞從扒着他的眼皮,輕輕吹氣。

不知怎的,蔣川臉更紅了。扭過頭去将他推開。

“你個瘋狗……”莫啞從沒料到,被推了個踉跄。想打他,又下不去手,只得掐了把他的臉。“好了啊。說實話,你是不是醉了?一壇子都喝沒了。”

說着的當恰莫啞從還往蔣曦煜後頸一摸,花還在,就是有些蔫了,也不礙事,就往人耳後一別。

“來來,蔣三叫聲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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