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帶衣蹀躞(11)

“此事非同小,公子莫要說笑了!”他們信了好幾個月,私下也時常談起,他回頭拜訪,恭恭敬敬上完香,突然說全都是假的,那不是耍着人玩嗎?

比起這個,和尚們寧願相信徐蟄和家裏鬧了矛盾。

徐蟄他默不作聲,只靜靜地看着和尚們。

“阿彌陀佛,貧僧雖不知施主經歷了什麽,卻也明白宋遼兩國相護對立,凡事不可操之過急,當得徐徐圖之。施主若是心中不快,可往禪房歇息幾日。血脈之事關乎重大,不可為了一時意氣,釀下大錯。”

其他幾個和尚将信将疑,不過玄痛都這麽說了,也跟着附和,至于心裏怎麽想那就不一定了。

如果徐蟄真的是個漢人,在家裏受了委屈才跑到佛寺來,聽了和尚們的話,此刻肯定心中動容,就算他不是,也難免心中動容,當下歇了為難他們的心思。玄痛為人低調,沒有為難過蕭峰,其他人倒是罵過他通敵叛國,大多是憤恨蕭峰殺死玄苦,相比而言沒那麽惹人讨厭。

徐蟄沉默片刻,“諸位覺得,我生父殺死數條人命,可該償還?”

“令尊行事卻有不妥之處,可……”

“舍身處置,若蕭峰之事也有苦衷,諸位會如何看他?”徐蟄道,“只因我是漢人,他是契丹人,所以我便有藥可救,他就是十惡不赦?“他被漢人教養了三十年,俠義之名天下皆知,師父們可以說都是他的師長,可以說看着他長大,難道不知他性情如何?”

“這怎麽能一樣……”

“衆生平等!”徐蟄冷冷道,“我以為少林寺高功佛法高深,清淨出塵,與世人不同。沒想到你們也與世人一樣。”

玄痛:“和尚也不過是修行之人,哪裏能與神明相比。既是人,便身處俗世,哪能獨善其身,一塵不染?況現今戰亂頻起,衆生皆苦,終究是遼人惹起的禍端。”

徐蟄定定看了他一會兒,“只因為遼國發起戰亂,所以被認定了人人都是殘忍嗜殺?”

“若非如此……”

“我明白了。”徐蟄拱手,“多謝大師解惑,告辭。”

言談中已經好幾次打斷玄痛他們的話,徐蟄自然不在意更失利一點。頂着漢人的身份被一群和尚勸實在難受,他不打算繼續耗下去了,幹脆利落地告別。少林寺裏還有些無關人員在,不愁今日的話題傳不出去,到時候運作一番,說些流言蜚語,償還了蕭峰這幾日的照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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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門之後說了許多似是而非的話,和尚們也看得出來,他确實誠心向佛,先前說自己不是漢人,也可以歸到一時意氣上去。但是就心結還沒解開,看徐蟄的模樣,又像是什麽都沒聽懂。和尚們怕他鑽了牛角尖,如蕭峰一般犯下大錯,連聲道:“施主請留步!”

徐蟄沒停,和尚們對視一眼,都覺得不太好,緊跟了上去。

舍房不遠處就是藏經閣,層疊樹木将高樓掩蓋看不清晰。

與和尚們閑扯的時間足夠蕭遠山反應過來,一會兒打起來應該也落不了下風吧。

他步伐很快,跟着出來的兩個和尚是玄悲與玄渡。他們兩人的年紀與蕭遠山相仿,卻不似他精壯有力,跟在徐蟄後面有些吃力,不得已用上輕功才上前攔住。

“施主心有怨憤,若無要事,不妨多留幾日,将心結解開。”

徐蟄面露陰狠之色,“若我說不呢?”

這副樣子讓僧人們一驚,不由想起玄苦死時的慘狀。蕭峰殺人時,是不是也和他一樣如狼似虎,半分情面不顧,半點人情都無?

既然如此,那就更不能放他走了。

“那就休怪貧僧粗魯待客了。”

話音落下,寺內的僧人聞聲上前,想來是得了玄痛等人的吩咐。

以蕭伽藍的武功打不過蕭遠山和慕容博聯手,也打不過門前的掃地僧,經過徐蟄的調養之後,對付這些武僧還是有把握的,只是數量太多令人厭煩。

徐蟄原本還能耐着性子動手,他不願殺人,處處受到鉗制,時間一長也磨出了火氣,他用契丹話道,“你再不出來,以後也不要出現在我面前了!”

蕭遠山還想看看這位殿下的武功怎樣、謀略如何。

徐蟄離開幾個月時間,這幾個月裏他都打聽清楚了。任蕭遠山思慮再深,也想不到他竟然拿了蕭峰的事情來說事,一時間又是欣慰又是疑惑。

欣慰的是,這孩子明明氣憤蕭峰占了南院大王的職位,卻依然願意給他出頭。疑惑的是,他明明知道是自己逼迫蕭峰回到遼國,所有的事情都是他做的,看着架勢是想把內情抖出來給蕭峰洗刷名聲?他難道不知道,依照漢人的性子,即便證明了蕭峰的清白,只要他是契丹人,就再也沒有好名聲嗎?

聽到徐蟄的話,蕭遠山只好黑布蒙面,從屋頂上跳了下來。

和尚們看清後,心中一驚:“蕭峰?!”

當初蕭遠山嫁禍蕭峰,就是因為他父子二人身形相仿,外表也有相似之處,背影更是一模一樣,是以今日現身,他又蒙着面看不到正臉,和尚們自然會把他當成蕭峰。

蕭遠山冷笑一聲,毫不留情地出手。

徐蟄道:“留他們性命。”

蕭遠山自然聽從,殺招一收,緩了下來,“你要做什麽?”

“當然是為你兒子洗刷清白。”徐蟄理所應當地回道,“不然我還能做什麽?勸宋人遼宋一家,束手投降?我還沒這麽厲害。”

蕭遠山心道,蕭伽藍上次就已經問過,是否要回遼國,他沒有回答,今日該是給出答複的時候。只是這麽一弄,遮面布掉下來,在場的人都會知道,他不是蕭峰。暴露在人前,少林寺肯定待不下去了,到時候所有人都會知道他的存在,宋國也待不下去,只能回大遼。

蕭伽藍看似給了他選擇,實則從見面之後就在布局逼他回去。

蕭遠山不喜歡被人算計,可這個人偏是蕭皇後的侄兒,又是他的小輩,也只能任栽,“好,那就将真相公諸于世。只是案子過去許久,再無人關注,哪怕講出真相,除了少林寺僧人,沒有幾個人會相信。”

“這就不勞你費心了,交給我吧。”

和尚們見他倆對戰同時,還在悠閑聊天,又用的契丹話,誰也聽不明白,既覺得被人輕視了,也驚怕他們的損招。

黑衣漢子最開始加入戰局時沒有壓制武功,誰都能看得出來,在場無人是他的對手。不殺人也不逃走,擺明了有陰謀詭計,偏偏毫無跡象,叫人心裏焦灼得很。

玄渡分心道:“施主這是何意?”

“分明是你們先動的手,竟然問我?虛僞至極!”

“施主怎可如此說話?莫要因怨恨與偏見入了魔障。”玄渡說,“蕭峰江湖敗類,早已被丐幫驅逐,施主何苦與他混在一起?”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玄渡自以為找到了徐蟄忽然叛逆的原因,肯定是蕭峰和他說了些什麽,他才突然間憤世嫉俗,來寺院理論,偏偏不聽勸告,說了沒兩句就要走。

叛賊蕭峰一直躲在暗處,要不是他們追上來,打了起來,怕是連面都不會露。

再仔細一想,為何蕭峰會做這種事情?莫非這位蕭伽藍身世背景不一般?漢名姓趙,契丹姓蕭……

“哈哈哈哈哈。”

就在玄渡頭腦轉的飛快時,徐蟄忽然大笑,“若他是蕭峰,何必蒙面?”

蕭遠山配合地摘下面罩。

這張臉與蕭峰一樣堅毅,卻也只有七八分相似,任誰都能看出其中的滄桑。蕭峰消失在中原不過幾年時間,斷不可能老得這麽快。

他拱了拱手,行了漢人的禮儀,漢話說的字正腔圓,“在下蕭遠山。”

然後突然諷刺一笑,“諸位可能沒有聽說過蕭某之名,不過應該知道,三十幾年前的玄慈帶人在雁門關一戰。可憐我蕭某被害得家破人亡,到了最後,卻連名字都不為人知。”

玄悲道:“你與蕭峰是何關系?”

“他自然是我的孩兒。”蕭遠山說,“你們将我推下山崖,殺我妻子,奪我兒子,還将他送到漢人手中撫育,讓他不知遼國,只知宋國,此等大罪,當以命相抵!”

不知內情的和尚們大驚失色。

玄悲道:“所以你就讓他殺死玄苦師兄與三槐公夫婦,還有數十名無辜的人?”

“錯了。”明明大仇得報,蕭遠山依然在與和尚對峙中感受到了複仇的快意,他笑道,“動手的人是我,峰兒忠于宋國,絕對不可能做出這種事情,我只要用這種辦法,既叫宋人為我妻償命,也好叫你們辱他、害他、逼他回大遼。如今峰兒一心為遼,還要多謝諸位相助了。”

“你……你……”玄悲指着他,不知該說什麽好。

玄渡總算明白徐蟄在屋內的話是何含義。

只是……如果他認得蕭遠山,明白玄苦他們死亡的真相,那他的身世,究竟是真是假呢?

徐蟄低聲用契丹話道,“可以了,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蕭遠山也不磨蹭,點了點頭,朝和尚們抱拳,“諸位還請記住,在下名為蕭遠山,不止玄苦,你們的前任方丈也是被我所殺,若要報仇,可千萬別找錯人!”

這句話用上內力傳了很遠,不止院子裏的人,凡事寺裏、山上,無一沒有聽不清楚的。

他們大驚失色,玄慈玄苦,竟都是被他所殺!

“快走!”徐蟄催他,“再不走真的來不及了。”

兩個人運起輕功,逃命似的飛上屋頂,幾下進入叢林裏沒了身影,待平安後才停下來。

蕭遠山,“為何如此驚慌?”

徐蟄道,“戲弄和尚們很有趣?”

蕭遠山微微一笑。

“有趣到連寺裏深淺未知的掃地僧都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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