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春閨夢骨(12)

楚留香和原随雲打起來了。

他們鬧的動靜很大,沒有人敢加入戰局。

無花和徐蟄去了原随雲的住處。

徐蟄道:“點燈,再備些點心來。”

原随雲在蝙蝠島不會點燈,有無花這個貴客做遮掩,這句話并不突兀。下人們連忙燃了蠟燭,挑好燈芯,又陸續送來幾個食盒,擺到桌上。

徐蟄屏退了下人,終于不用再裝瞎子,掃了一眼桌上的點心和水果,發現都是原随雲的喜歡的。他和原随雲口味差不多,當下就吃了起來,一邊吃一邊和無花聊天。

無花:“何不趁亂一網打盡?”

“就憑我們兩個人?”徐蟄剝開一只橘子吃。

蝙蝠島的食物都是從外面運來的,味道特別好,就是有點不太新鮮了。

“是我想錯了。”

無花想的是再喊上原随雲一起對付楚留香。他和原随雲一點利益沖突都沒有,原随雲活着礙不着他的事,還有個共同的敵人。

聽到徐蟄的話之後,無花才突然想起來,這位跟原随雲雖然是親生兄弟,關系可好不到哪裏去,都是要置對方于死地的。這兩個人沒有和好的機會,而且楚留香就是被徐蟄弄來的,把他弄過來,就是想讓他對付原随雲。

他不和楚留香一起殺原随雲就不錯了,怎麽可能幫着原随雲打楚留香?

要是讓無花在這兄弟兩個裏選,他自然會選擇徐蟄。原随雲至今被蒙在鼓裏,不知道原樂安的到來,也不知道楚留香為何而來。兩個人的手段如何,一眼就能看出來。

想明白之後,無花也不再惦記着出去殺人了。兩個人就這樣靜靜地呆在這裏,吃點心喝茶水,等待結果出來。

枯梅大師出現,攔住了楚留香的步伐,原随雲道了聲謝,站到一邊去思考現狀。

如徐蟄預料中那樣,華真真察覺到不對勁也加入了戰局,形式再一次逆轉。楚留香引着原随雲轉着圈向外面走,原随雲對這裏再熟悉不過,也因為眼睛有點吃虧,轉了半天有些分不太清方向了,最後被楚留香引着出了洞穴,濕冷的海風吹在身上,他才意識到不對。

不過離開狹窄的甬道之後,他也不必束手束腳,只是楚留香得了光明,原随雲就沒了優勢。

“是原樂安讓你來的!”

“不錯。”

“他一定沒有告訴你,我的武學天賦很高。當年的他不是我的對手,如今五年過去,他也不會是我的對手。哪怕是楚香帥,恐怕一樣拿在下沒有辦法。”

“不錯。”

“既然如此,你為什麽要來?”

“我确實被二公子所托調差原公子,只是來到這裏卻與他無關。”楚留香堅定道,“原公子所作所為,與江湖道義背道而馳。就算不是楚某,換了別人,也一樣不會袖手旁觀。”

“香帥未免把別人想的太好了。”

楚留香輕輕笑了一聲,“也可能是原公子把人想的太壞。”

原随雲被這句話惹惱了,攻勢更加淩厲。

徐蟄本來就不餓,吃了些點心和水果之後,肚子有點撐。他打了個哈欠,想睡覺了。

現在不是睡覺的時候,徐蟄站起來給自己提提神。

無花道:“打鬥聲變小了。”

徐蟄說,“我出去看看。”

說完他就走了。無花沒有猶豫,放下手裏的東西,用壺裏的清水沖了下手,蒙上臉之後也跟着走了出去。

血腥味混着海水的鹹濕很刺鼻。

楚留香是不殺人的,地上零散的屍體可能是鈎子長砍的,也可能是英萬裏,還有可能是發怒後的原随雲不分敵我,故意惡心楚留香。

徐蟄沒有親眼看到,也說不出是個什麽情況。

徐蟄随便找了個守衛,問:“他們人呢?”

“公、公子……您不是……”

“他們人呢?”

守衛顫顫巍巍,指着洞口的方向,半晌沒說出話來。

徐蟄直接朝着他指的方向走去,包裹嚴實的無花就跟他身後。兩個人在隧道裏轉了幾圈,他們沒楚留香對這裏熟悉,走岔了好幾次,最後還是徐蟄假裝原随雲,糊弄着問清楚出去的路。

越往外走,空氣越清新,細微的風撫摸着皮膚,徹底走出來,才知道外面的風其實很大,浪聲拍打礁石的聲音聽得一清二楚。

“天又黑了。”徐蟄說。

他們來的時候就是夜裏,出來後還是夜裏,要不是心裏清楚在裏面呆了多長時間,徐蟄甚至都以為天沒有亮過。

昨夜的細雨已經停下了,烏雲也沒有那麽厚,月亮冒了個頭,四周都是好看的光暈。

夜色下,兩個男人在海邊打鬥,白瞎了這樣好的景色。

徐蟄說,“你去幫幫楚留香。”

無花:“我為何幫他?”

“好吧。”徐蟄沒強求,不去就不去,他自己來。

徐蟄現在還不想出現在楚留香面前,他在四下裏找了找,沒有發現趁手的東西,只好看到一塊巨大的礁石旁邊,在無花疑惑的眼神下擡手一劈,把石頭劈碎了。

徐蟄找了一塊磚頭大小的石頭拿在手裏,朝二人打鬥的地方比劃了一下。

無花有種毛骨悚然的感覺,“你要做什麽?”

接着石頭脫手而出,徐蟄運起輕功就跑,無花的視線還在石頭上,沒能反應過來,只見那塊石頭像是被線牽引着直直地朝着原随雲飛去,“啪”地一下打在了他後腦勺上。

原随雲震驚地睜大了眼睛,即使他的雙眼沒法溝通心靈,也在用力譴責眼前的楚留香,“你……偷襲……”

楚留香也很懵,他摸了摸鼻子,“我沒有。”

接着不甘心地暈了過去,掉下礁石,鮮血漫開。就是這麽湊巧,海上忽然起了風,一連串巨大的浪花打過來,将原随雲整個包裹住,接着原随雲就不見了,連血跡也消失地幹幹淨淨。

然後轉頭一看,正對上身穿白衣,卻偏偏用黑布蒙住腦袋和臉,只露出一雙眼睛的神秘人。

楚留香:“是你!”

無花:“……”

不是我,這次真的不是我啊!

徐蟄拍完磚頭,沒管那邊的後續,而是又回了原随雲的房間,舒舒服服睡了一覺。

剛才他就困了,現在成功解救楚留香,其他人殺不死他。這事兒也就差不多,只能最後收尾,幹等着沒意思,不如好好睡一覺。

原随雲的房間除了透氣性不好,其他都是頂級的,床鋪被褥也都很舒服。徐蟄把床單掀起,被子鋪在下面,沒脫衣服,直接就睡了。

這一覺睡的很安穩,本來可以繼續安穩地睡一會兒,徐蟄被外面的聲音吵醒了。

他坐起身來,意識自己依然在假裝原随雲,連忙放空表情,在漆黑的屋子裏顯得格外變态。

不一會兒丁楓過來,“公子,有人要找您。”

徐蟄笑了一下,“楚留香?”

“是。”

“帶他過來。”

他整了整睡出褶皺的衣服,坐在床邊打了個哈欠。

楚留香從外面進來,有種莫名的熟悉感。

這種詭異的事情他不是第一次經歷了。當初在沙漠裏,原二公子就扮成了石觀音的模樣。

他親眼看着原随雲腦袋受傷掉進海裏,就算不死,流了那麽多血也不好受。留在這裏的原随雲,無疑與剛才那位不是一個人。

只有一種可能——原樂安。

可是原樂安不是在無争山莊養傷嗎?為什麽會跑到蝙蝠島上來?

楚留香想不明白,甚至懷疑這對兄弟的真實關系,跟他想的不太一樣。

大多數雙生子心意相通,喜好接近,如果說這兩個原公子關系不好,他是信的。可要是兩人為了共同的目标聯手行動呢?

其中一人身受重傷,跌入海中生死不明,很明顯就是那個蒙面人做的。蒙面人聽從另外一個原随雲的吩咐,死去的是誰?留在這裏的又是誰?

楚留香懷着滿心疑惑進來,臉上依然帶着溫柔的微笑,即使屋裏光線很暗,什麽都看不清楚,“原公子。”

徐蟄也一樣溫聲:“我竟不知,香帥還會回來尋死。”

楚留香道;“有時候比起生死,還是好奇心更加重要。對于在下來說,有趣的案子遠比平淡生活更吸引人。”

徐蟄點了點頭,“香帥請坐。”

楚留香根本看不清屋裏的擺件,不知道該往哪裏坐,“原公子為何不點燈?”

徐蟄緩緩道:“我是個瞎子,瞎子不需要點燈。”

楚留香沒發現什麽異常,又掏出一個夜明珠,但他還假裝沒有光線,做出試探,“在下實在不适應這處黑暗,還請原公子體諒。”

徐蟄輕輕哼了一聲,從床上站起來,目不斜視直視前方,他走到蠟燭跟前,拿出火折子點燃,沒有看腳下,也沒有看手上,全程都是直視前方,“香帥應該清楚,即便現在點了燈,想要它何時熄滅,也是我說了算的。”

楚留香心裏有點難過。

因為掉進海裏的那人,極有可能是原樂安。

可是為什麽?難道原樂安真的瘋了?不是被石觀音折磨瘋的,而是被他最親近的同胞兄長,還有不明真相的原東園逼瘋的?

楚留香打起精神來,“原公子說的是。”

兩個人暫時平和相處,楚留香坐到桌子旁邊,桌上的點心和水果還沒有撤走,果殼果皮已經清掃過了。

徐蟄慢慢坐在楚留香對面,學着原随雲的樣子,盯着楚留香看,眼睛卻是失焦的,“香帥請用。”

說完,他拿了一粒葡萄,撥開後送入口中,向楚留香示意無毒。

楚留香好幾天沒好好吃飯了,平時都是去海上撈幾條魚,最近下雨,島上又黑,一點火光都很明顯,魚基本都是生的。島上倒是有廚房,但是那邊人來人往,很容易暴露。

聞言楚留香不再客氣,拿起點心慢條斯理吃了起來。

他動作優雅,一點都不像餓了很久的樣子,吃的速度倒是很快。肚子填地差不多,他開始吃水果,一邊吃一邊問,“不知先前所見那蒙面人是誰?”

徐蟄微微偏頭,視線錯過他的眼睛,投到楚留香身後,“蒙面人?”

“就是拍賣後出現的,想殺死我的那位。”

“你說他啊……為什麽忽然問起他?莫非香帥是怕自己死在他手中?”

楚留香覺得徐蟄好像不知道那個人蒙着臉,不禁更加堅信他是眼睛看不到的原随雲。

“是啊。”楚留香痛快承認了,沒跟他争口舌之利,“若是連自己怎麽死的都不知道,豈不是個糊塗鬼?”

徐蟄說,“做個糊塗鬼又有什麽不好?”

“看來原公子是不打算說了。”

徐蟄沒有理他,他在等楚留香出手。

明明楚留香和原随雲見了面就打,鬧的動靜還挺大,怎麽到了他這裏就開始各種廢話了?難道是他裝的不像嗎?

楚留香那邊下不了決心,徐蟄也不能催着他動手,那樣不符合原随雲的作風,還可能牽扯出一系列麻煩。

徐蟄問:“你說的蒙面人,他在哪裏?”

“自海邊見過一面,之後他便進來了,在下還以為他會來找原公子複命,原來原公子也不知道他的下落嗎?”

“複命?”

“原公子不知道?”

徐蟄能猜到,楚留香以為是他讓無花殺死“原公子”的,死的是哪個原公子還不能确定。但是他不打算認下來,事實上他喊無花過來,未嘗沒有想把反派集中在一起,好叫楚留香一網打盡的意思。

不然總有個人跟楚留香走得很近,以知己相交,還随時都可能在背後捅刀子,就算他是主角,也難保能不能活下來。

“不知。”徐蟄說完,敲了敲桌子,“丁楓。”

丁楓連忙進來,“公子。”

“去查一查。”

“是。”

楚留香道:“原來這位就是丁楓。”

“香帥聽說過他?”

“原二公子說起過。”

徐蟄不說話了,楚留香跟他坐了一會兒,也坐不住了。跟他一起進來的還有兩個朋友,他不敢在徐蟄面前提起,就怕二人受到威脅。如今楚留香只有一個人,徐蟄想做什麽,都能讓手下去做,跟他耗着一點好處都沒有。

楚留香與徐蟄告辭,徐蟄沒有阻攔,甚至還送上了一支蠟燭。

“拿着吧,”他的半張臉隐藏在陰影中,平日裏溫潤的面容,看上去也多了幾分詭異。

楚留香謝過,帶着蠟燭離去。

徐蟄也離開房間向外面走。

他沒和楚留香說實話,他知道無花的下落,無花去找買來的那十三個女人了。

原随雲墜海之後,無花确定徐蟄能牽制住楚留香,行事便沒了顧忌。

他本就不是什麽佛子善徒,無花繼承了石觀音姣好的容貌,也繼承了她對愛欲的渴求。不同的是,石觀音是個女人,而無花是個男人。

楚留香很快就會過去。

徐蟄想了想,好像後面沒他什麽事了,幹脆下海去看看,确定一下原随雲的生死。

海水很涼,視覺上沒有晴朗天氣那麽美好。茫茫大海沒有邊際,要找一個人太難了。

徐蟄游了沒多久,忽然發現一絲異常。

外面在刮風,海面一直不平靜,可是此時卻開始咕嘟咕嘟往外冒泡。

夜晚的可視度很低,什麽都看不清楚,等海裏那東西出現之後,徐蟄驚住了。

竟是一條巨大的鯊魚!

這個世界他一直和變态在一起,沒吸引來什麽小動物,還以為可以清閑一下,沒想到連鯊魚都給引來了。

徐蟄拼命地往岸邊游,鯊魚歡快地在後面追。

這魚真的撸不起。

徐蟄滿心絕望,也不管收尾了,快速離開了這個世界。

楚留香在洞穴中聽到女孩子的尖叫,一只手護着原随雲給的蠟燭,快速往前走,就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正蹲在地上,旁邊的女孩瑟瑟發抖,衣服已經褪下大半。

他終于知道這熟悉感從何而來了。

其實他一直都知道,只是這個人風光霁月,叫他不敢細想,事到如今,就算再自欺欺人也不行了。

楚留香用還算平穩的聲音道:“無花。”

無花停下手裏的動作,站起身後笑了,他解開蒙在頭上和臉上的黑布,露出那張姣若好女的純潔臉龐,他的頭頂已經不再光潔,而是像在沙漠中一樣,冒出細小的黑色發茬。

“楚留香,你來了。他竟然沒有留住你。”

楚留香道:“他根本沒有留我。”

無花愣住了,“你說什麽?”

“他沒有留我,這支蠟燭也是原随雲給的。”

“原随雲?”無花露出古怪的表情,“事到如今,你還以為他是原随雲?”

“難道不是?”

“原樂安真是好手段。”

楚留香一個字都沒有相信,或許是因為他先看到了無花要做的事情,而一直以來,蒙面人的所作所為已經耗盡了無花在他心中的信用。

楚留香心裏很亂,但他在強行控制自己不要去思考。潛意識裏他已經明白,這一切的背後,無外乎欺騙、利用、追名逐利,亦或是其他見不得人的東西。

這些人分明都是他的朋友。

楚留香給女孩子松綁,又找到了枯梅大師,告知她剛才發生的事情。

枯梅大師聽說原随雲受傷後掉進海裏備受打擊,華真真也不想在這個時候惹她難過,便給她留了一點空間,出來幫助楚留香救那些被關押的人。

漆黑的蝙蝠島上終于有了亮光。

英萬裏和鈎子長也出來了,他們受了點傷,不太重。

楚留香找到蝙蝠島的交易賬冊,交給了捕頭英萬裏。

英萬裏頭一次和兩個賊合作,他有些茫然地撓頭,“我只負責抓捕,不管這些。”

鈎子長說,“你是官,你就拿着呗。”

“快來看!那是什麽?”華真真驚呼。

楚留香他們連忙跑過去,發現蝙蝠島竟然被一群鯊魚給包圍了。

這些鯊魚的體積很大,在海中潛着,像是鋪滿了整個海面。

萬幸的是,它們沒有攻擊的意思,只圍着小島轉了一圈,大概兩刻鐘之後就離開了。

枯梅大師捂住臉,忍不住流淚。

有這些東西在,受了傷的那位原公子怎麽可能活下來?

楚留香也很感慨,這感慨才進行到一半,他忽然變了臉色,“原公子呢?誰看到原公子了?”

枯梅知道他說的是另一個孩子,其他人卻是一臉茫然。

“公子他不是……落入海中了嗎?”

金靈芝抵不過兩個小姐妹哀求,加上她自己也很擔心原樂安,如今有了現成的理由,她很樂意去無争山莊看一看。

于是金靈芝帶着兩個小姑娘,偷偷過來拜訪。

管家認得她,恭敬将幾人請到莊上,“老莊主近日心情不太好。”

金靈芝問:“是因為樂安的事情嗎?”

管家點了點頭。

金靈芝見到原東園後吓了一跳,原東園太憔悴了,仿佛生了一場大病。

見到金靈芝之後,他擺擺手,看向金靈芝的眼神,就像在看自己的孩子,“金姑娘。”

“原伯伯,您還好嗎?”

原東園道,“安兒走了。”

“什麽?”

原東園搖頭,強顏歡笑道:“沒事,只是做了一個夢。”

夢裏沒有原樂安,大兒子原随雲走向歧途,被揭穿後想殺人滅口,金靈芝這個看起來天真可愛的小姑娘如此堅定地選擇了原随雲,但也沒有抛棄正義。

她抱着原随雲跳下懸崖,掉到了海裏。

原東園沉默了很久,金靈芝和另外兩個姑娘心情忐忑,有點後悔過來了。

就在她們猶豫怎麽開口時,聽到一聲微不可查的嘆息,“是我沒有教好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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