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治世浮華(2)
禦前太監的一聲通傳,叫整個東宮都膽戰心驚。
太子明知道陛下不喜歡他跟宮人們鬼混,陛下都已經下旨要稱心死,他怎麽還和稱心走得這麽近?陛下疼愛太子,可不會疼伺候在太子身邊的下人,就算不會像稱心一樣被遷怒,也可能發落到別處去。
要是太子真的謀反,整個東宮都要陪葬!
他們恨不得跪到徐蟄跟前哭着喊着求他服個軟。只是時間緊,沒那個機會,心裏幹着急,眼睜睜等着陛下進來。
宮殿中人人噤若寒蟬,都等着李世民發話。
李世民凝視着大兒子,确實是承乾不錯。這一路上也多少弄明白現在的處境,他可能真的死了,但是不知為何回到了幾十年前。這裏的人和景都是熟悉的,只是有些細枝末節跟以前不一樣了。
比如眼前這一幕。
年輕的太子無視了周圍所有人,親親熱熱地摟着一直低着頭的那個小子,就算他來了也沒擡頭看一眼。
他的承乾什麽時候喜歡男人了!!
這裏的李世民怎麽回事?怎麽把孩子教成這樣?!
李世民心中确實有滿腔怒火,但不是沖着徐蟄去的,更沒把稱心和一幹人等看在眼裏。因為他已經養過一次承乾,最清楚這孩子是什麽性子,太子學壞了,不就是做父親的錯嗎?李世民樣貌威嚴,底下臣子都懼怕他。李世民體恤臣子,常常帶着笑容,現在忽然沒了笑,臉色難看起來,造成的震懾效果也是雙倍的。
“高明。”李世民道,“你這是何意?”
徐蟄拍了拍稱心,輕聲道,“稍安勿躁。”然後毫不畏懼地對上李世民的視線,倨傲道,“讓他們下去。”
李世民腦袋突突直跳,還沒弄清楚狀況不好發作,壓抑沒有發火,擺手讓其他人下去。
殿門掩上,屋裏靜悄悄的。李世民坐到主位,沒好氣道:“說吧!”
“孤記得,你時常被夢魇住,就怕息王和巢王找你索命?”
“哈。”稱心聽着都覺得荒誕,緊緊地抓住徐蟄,才沒發出多餘聲音。
李世民知道那兩個封號是誰的,心裏更懵了。
息王在玄武門失蹤,李元吉非說李建成被他帶走,一心求死毫無退意,李世民不怕被人編排,只怕自己良心上過不去,幸好那個情形沒有逼他親自動手,也算是松了口氣。日後再想起兩個兄弟,也是唏噓懷念較多,又怎麽會害怕?
李世民當了太久皇帝,喜怒不形于色已經練到家了。就算再疑惑,也沒表現出來,“放肆!李承乾,這是你該有的态度嗎?”
徐蟄安撫着稱心,沒有因為他的訓斥而改變。他笑着說,“這裏可沒有李承乾,坐在你面前的是孤。”
“你……兄長?”李世民剛接受了自己還魂的現實,乍一聽到大兒子身體裏竟是死去的兄長,也不覺得很驚訝,就是有點懷疑人生。
徐蟄站起來,腳上忽然絆了一下,稱心連忙扶了他一把,“太子當心。”
差點忘了,李承乾腿腳不好。
徐蟄只得耐下性子慢慢地走,“你殺死孤與元吉的孩子,現在你的太子死在我手上也算一報還一報。不過要是仔細論起來,還是孤虧了。如今你貴為皇帝,成王敗寇,再論起前事實在沒意思。孤說這麽多,只是想告訴你,塵埃落定,孤不願再與你相争,也不願借你兒子的身份活,你心中不平,只管把氣撒在孤身上,何必遷怒。”
稱心睜大眼睛,“大、殿下!”
徐蟄拍拍他的肩膀,希望他沉住氣。
李世民一來他就感覺出來了,這位也是其他時空過來的,就是不知道是什麽身份。
一下子三個外來者,看來這裏的世界意識相當薄弱,排斥性不會太強,可以動用的能量也比其他世界多,徐蟄沒什麽好怕的。不過若是能借着外來者的身份引他關注,得到他的認可,世界意識也會承認。
總不能白來一趟,空手而歸。
連重生都接受了,李世民早就知道這裏有地方和自己記憶中不對,聽到徐蟄說原主殺死了息王和巢王的孩子,也只能在心裏暗暗叫苦。
他對李建成沒有太多惡感,聽他的意思,也沒想争奪大位,往日的兄弟情分都是假的不成?就不能給他幾分信任,兄弟兩個好好地相處?他直接擺明身份,而不是順勢認下太子的身份虛與委蛇,是厭倦了權力紛争一心求死,還是對他尚有幾分期許?
吐露實情的念頭在心裏轉了一圈,迅速壓下了這個念頭。
現在還不是時候,而且也不能确定他說的就是真的。萬一是承乾為了逃避懲罰,特意編出來欺騙他呢?
“稱心的事,朕可以不追究。”李世民道,“你所言太過匪夷所思,如何讓朕相信?”
“随你。”徐蟄對稱心道,“你下去吧。”
“殿下……”
“安心,孤心中有數。”
稱心走了之後,徐蟄回到榻上,看了兩眼李世民,“你很閑?”
與他相處地越久,李世民越覺得熟悉。這不是承乾在他面前會有的樣子,就算徐蟄沒有自證身份,也信了七八分。
李世民道:“你身體一向不好,先不要上朝了,安心休養,過幾日……朕再來看你。”
李世民離開後,東宮活了起來。
徐蟄在榻上眯了一會兒,又有人傳話;“殿下,房大人來了。”
“哪個房大人?”
“少師房玄齡房大人。”
哦,玄武門之變的策劃者之一。
處處都是仇敵,也不知道元吉能不能沉住氣——稱心就是李元吉。兩人只來得及互相告知身份,詳細的情況一概不知。徐蟄不打算讓他在李世民面前暴露,李元吉妃子進了李世民的後宮,還生下了孩子,李世民對他感官複雜,容易出事。
李世民對李承乾寄予厚望,從陸德明、孔穎達,到後面的李綱、房玄齡、杜如晦、于志寧、杜正倫、魏征都是他的老師,還有李百藥、張玄素、岑文本等輔臣,加起來人數都夠組隊玩蹴鞠。
其中大部分都是追着李承乾罵,李承乾很厭煩他們,不過房玄齡是個例外。
四年前長孫皇後病重,李承乾很擔憂她,想請求大赦天下給她積德,也是為了挽留她性命的無奈之舉。但是長孫皇後沒同意,李承乾不敢跟李世民上表,就偷偷和房玄齡說了,房玄齡帶領諸位大臣上奏,終究得以推行。
雖然沒能留住長孫皇後,也算是承乾的一片孝心。至少回憶起來,不會留下遺憾,這是他面對死亡,唯一能做的事情。
房玄齡今年六十一歲,比徐蟄記憶中年邁很多。他的腰背已經彎曲,頭發和胡子都變得灰白,但是看起來精神矍铄,眼神堅定,是個很有主意的人。
徐蟄道:“您怎麽來了。”
“臣聽聞殿下今日抗旨不尊,惹惱了陛下。臣既身為太子少師,便身兼教導太子的責任。殿下行事無狀,老臣有何顏面去見陛下?”
“先生請講。”
徐蟄請他入座,全程都懶洋洋的,房玄齡也頗感欣慰,他已經太久沒聽太子好好說過話了。
前幾年長孫皇後病逝,太子又大病了兩次,足疾愈發嚴重。年輕人愛騎馬狩獵,現下什麽都做不了,只能悶在宮裏,脾氣越來越大,行事也更加出格。
如果杜如晦還在,太子肯定不會是現在這樣。可惜杜如晦已經去世十年……
房玄齡開始點評他最近的所作所為,越說越痛心。冊封李承乾為太子的诏書裏寫着“早聞睿哲,幼觀《詩》《禮》”,這孩子不止是李世民的心血,也是他們這些老臣的心血,怎麽突然就長歪了?
他說着說着,忽然察覺到太子不再應聲。
“太子殿下?”
徐蟄閉着眼睛沒動靜。
“太子?”房玄齡上前推了推。
徐蟄費力睜開眼,“嗯?”
房玄齡忽然反應過來,那句“先生請講”的後一句話:早講完早散。
合着他一開始就沒打算聽!
徐蟄打了個哈欠,語氣還算溫和,但是依然懶洋洋,“先生講完了嗎?可是累了?要不要停下來喝口水?”
房玄齡真想罵他一句朽木不可雕,可是該說的剛才說的還少嗎?平白惹自己生氣。
“不必了!”房玄齡道,“天色不早,臣也該回府,殿下好自為之。”
“先生慢走,孤腿腳不便,就不送了。”
房玄齡走了之後,耳邊忽然清淨,徐蟄竟然有點睡不着了。
李承乾的記憶往外冒,房玄齡官至宰相,算是位極人臣,卻是個怕老婆的。他這麽着急回去,是不是家裏還有門禁啊?
再想想剛才那個嚴肅剛直的老頭子,徐蟄禁不住笑了一下。
這時有太監過來詢問:“殿下,時候不早,可要用膳?”
“嗯。”徐蟄想了想,“讓稱心也過來吧。”
廚房裏應該是一直備着飯的,徐蟄說完,飯菜立刻被端了上來。
不一會兒套着稱心殼子的李元吉也來了,“太子。”
徐蟄讓其他人都下去,獨留下他自己,“元吉……”
李元吉心中感慨萬千,這一聲稱呼喊出,仿佛又回到他們親密無間的時候,“大兄。”
兩個人正要進行深入交流,又有太監在外面高聲說;“啓禀太子殿下,張玄素大人請見!”
李元吉低聲笑道:“太子如今還真是繁忙。”
“哼,多虧李世民用人有方。”
張玄素就是李承乾老師團裏罵的最厲害的,他今年剛憑借規勸指導太子,獲得了銀青光祿大夫和太子左庶子的職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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