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願一生無坎 (2)

帶我抓蛐蛐的大榕樹下找到的,是我找到的呢。”

村落的夏天仿佛也比外面世界走得晚,這裏蟬鳴依舊不斷。男孩泛起笑,淺淺的酒窩被夕陽光染上,有些得意的樣子:“那時候啊,我就想,無論以後多不開心,都一定不要低頭走路。因為只有擡起頭,才能在任何地方找到大哥,那樣我的不開心,就會少很多。”

葉慎尋似乎很驚詫,驚詫葉慎星居然還擁有完整的記憶,也可以完整地表達自己的情緒。自從意外發生後,他這個弟弟,活得比池子裏的烏龜更小心翼翼,連對自己也未曾有太多話語,無論他多努力。

須臾,青年男子驚訝的表情被柔軟取而代之。他眸子裏流動的水光一點一點閃,再一點一點碎,最後凝聚,滑進心底。

老板娘推薦的地方,并非鎮上的古玩意店,反而操着有趣的徽州話,叫我們去村口走走。

“村口有一道坎,叫平安坎。男子左腳跨,女子右腳跨,傳說過了它,就能一生無坎。”

傳說未必為真,可一旦聞,總叫人控制不住地一心向往。

葉慎尋是唯物主義者,不信這些,我要他跨,他非不,說顯得特別傻。單純如葉慎星才不管那些,興沖沖将他推到我身邊:“大哥走一下嘛,和橙橙一起。”男子莫名低頭,全神貫注地看了我一眼,我臉燒得慌,不敢對視,匆匆出腳,險些摔倒。

什麽嘛,這是注定我一生都坎坷嗎?怒摔!

跨過坎,走沒多久,便再窺荷葉湖塘的模樣。晌午将過,當地人出來納涼,有白發老者在講故事,身前蹲了好幾個十多歲的少男少女。我湊近聽,故事才剛開頭。

“有個年輕貌美的少女,出身豪門、多才多藝,終身都在盼望如意郎君出現。有天,她去廟會散心,在萬頭攢動的人群中,瞥見一年輕男子,心中确知就是她苦苦等待的人。然而,場面雜沓擁擠,她無論如何都無法靠近那人,最後眼睜睜地看着心上人消失在人群中。”

“之後,少女四處尋找此人,但這名年輕男子卻像是人間蒸發,再也沒有出現。落寞的她每日晨昏禮佛祈禱,希望再見那個男人,這至誠感動了佛祖現身。”

“佛祖問:你想再看到那個男人嗎?”

“是,哪怕見一眼也行!”

“要你放棄現有的一切,包括愛你的家人和幸福的生活呢?”

“願放棄。”

“那你修煉五百年,才能見他一面,你不會後悔吧?”

“不後悔。”斬釘截鐵。

“于是,女孩變成一塊大石頭,躺在荒郊野外,四百九十九年的風吹日曬,女孩卻不以為苦。最後一年,一個采石隊來,相中了她,把她鑿成一塊條石,運進城裏,原來城裏正在建造石橋,女孩則變成了石橋的護欄。就在石橋建成的第一天,女孩就看見了那個等了五百年的男人。”

“他行色匆匆,很快地走過石橋。當然,男人不會發覺有一塊石頭,正目不轉睛地望着他。兩者只匆匆相逢,男人又一次消失……”

這故事的情節,多像我與魏光陰。經年前,祥和裏的匆匆一瞥,有個人根深蒂固地種在我心。我努力多年,吃再多苦都甘願,只想見他一面。終于,我見到了,他卻依舊雲淡風輕地與我訣別。

故事太容易引人帶入,我怕再聽下去,自己會哭。遂迅速轉身,拉起葉慎星就走:“看看那邊有什麽?”好幾分鐘後,葉慎尋才姍姍來遲遲,不知去做了什麽。

行到荷田中央,放眼一看,人影攢動,比昨天熱鬧許多,大人小孩都在驚聲尖叫或吆喝。我拉住路過的行人:“他們這是在……”“哦,捉泥鳅啰!”

捉泥鳅!

本寶寶小時候無惡不作,靠近鄉野的地方,小動物多,我沒事就去後山抓毛毛蟲等無害生物,去吓唬祥和裏的小朋友,以恐吓手段來鞏固大王位置。可我爬過樹抓過鳥偷過棗,唯獨對泥鳅這種東西敬而遠之。

滑溜溜地,速度嗖嗖,看一眼就背脊發涼,和遇蛇的狀态一樣兒一樣兒的,沒想葉慎尋和葉慎星卻來了興致。

“大哥!那邊還沒人,快去快去!”

葉慎尋找民俗老板娘借了桶,卷起褲腿就下水,葉慎星在岸邊為他助威。一個人喊不夠,還拉上恹恹地我。

看樣子,葉慎尋兒時也沒少作,在半腿高的水地裏行走如常,還總能找到泥鳅喜歡藏身的地方,一挖一個準。最終,那一斤多的泥鳅成為我們的晚餐。

想起它們的模樣,我連飯桌都沒敢上。葉慎尋難得善心大發,叫服務員重新為我準備了一份肉粒炒飯,親自送到了我的房間。

那碗飯聞起來倒是香噴噴,我吃得不亦樂乎,間歇問他:“這是什麽肉啊?不像豬肉的口感,也不是牛肉,倒蠻好吃的。”他抄着手,振振有詞:“泥鳅肉啊。”

我一愣,不願相信。但見他神情自然,不像撒謊,當即一陣惡心反胃,跑到衛生間吐了十分鐘有餘,再出來時,咳得眼紅紅,淚水漣漣。

“葉慎尋,你太過分了!”

我已絲毫顧不得什麽少爺不少爺,老板不老板,當場發飙:“你知不知道我發起火來,連我自己都害怕!”

“那你膽兒太小了。”

這厮,不認錯,還挑釁。我真是發了瘋,才會跟他來什麽破旅行!

想到這,我氣更不打一處來,立馬打開電腦噼裏啪啦。他慢悠悠晃到我身後:“幹嗎?上網發帖罵我?”

我沒理他的意思,分分鐘定好回程的機票,騰地起身:“葉先生,勞駕讓讓,工作我不要了,您已經沒任何權利妨礙我的人生自由。”語畢,拉開衣櫃開始收拾東西。

見真觸到我的底線,葉慎尋緩了氣焰,将拉着行李箱欲奪門而出的我逮回來。

“你別拉我!”

他恍若未聞,被我掙開後持續伸手。我就是那種蹬鼻子上臉的人,他都軟了,我得趁此機會多嚣張嚣張啊:“聽不懂嗎?叫你放開,別碰我!”

葉慎尋将我扯回電腦桌:“我倒不是想拉你,但本着人道主義,我有義務告訴你,程小姐,你的機票定反了。”

我怔住,将視線定在屏幕上,發現我剛才氣急之下,竟将徽州作為了目的地,出發地是濱城。

這并非最讓人崩潰的。更晴天霹靂的是,始作俑者悠閑地推門而出,餘音繞梁。

“財務不認這個賬。”

他說。

程改改很抑郁。

就算事後葉慎尋說那不是泥鳅肉,她依舊心有餘悸。旅行第三天,出發去附近的名勝高山,半小時路程,一向話痨的她只字未語,葉慎星都覺得詭異。

經過山腳一家民族服裝店,葉慎星興沖沖将程改改拉進去,指着一套碎花藍色長裙說:“橙橙穿,好看。”

老板很有眼力見兒,一邊取衣裳,一邊撺掇雲裏霧裏的程改改:“試試吧,試試,不合身還有別的樣式和碼子。”

連葉慎尋也微一彎腰,跟着進店,掃了長裙兩眼,說:“入鄉随俗。”

面對太熱情的人,程改改從來不忍拒絕,頭皮發麻進了試衣間。再出現,葉慎星率先鼓掌:“美美的!”

小孩子眼裏,黑就是黑,白就是白,尚不懂說謊。女孩瞧了鏡子裏的人兩眼,好像是不錯,有點窈窕淑女的意思。

聞言,老板喜色更甚:“瞧,多好看啊,這套衣裳在我店裏挂了很久,許多女孩子一眼相中,也試過,可高矮胖瘦的氣質總差那麽點,這姑娘一上身,簡直就是它的主人。”

想着衣物不實用,離開小鎮回到濱城,也沒多少時間可穿,程改改扁了扁嘴,一句算了吧還沒來得及出口,葉慎尋搶先問價:“多少錢?”“三百八。”“你這做工頂多值一百八。”“這不是店面費……”令程改改嘆為觀止。

還以為像這樣的人,從來高高在上,根本不屑讨價還價,突然感覺又接近了些。

女孩抑郁稍減,佯裝不喜歡地一邊進試衣間,一邊幫忙砍價:“整年也就秋天能穿個一兩回,現在網購的樣式也有類似的,可能比一百八還便宜。”

葉慎星無辜地看着兩人你來我往,說得老板回不了嘴,最後幹脆一咬牙:“行,一百八就一百八。”

明明只便宜了兩百塊,程改改卻感覺賺了兩百萬,霎時忘記了葉慎尋對自己的所作所為,歡天喜地跑進試衣間要換下。老板在外邊喊:“小姑娘!不用換了!就這麽穿着去爬山照相,肯定招人眼!”

末了,又回頭對身後的人解釋:“我真不是為了賣衣裳才這樣講……”

葉慎尋并不想聽,一擡手,打住他的滔滔不絕。程改改則聽了老板的話,穿着新長裙跑出來,笑嘻嘻的,隐隐露出右邊的小虎牙尖兒。女孩眉目并不精致,卻被身上那大片藍,襯得鮮研。

男子靜靜打量片刻,忽地垂眼,低聲接了句:“是挺好看的。”他說。

不知指裙子,還是人。

裙子是葉慎尋埋的單:“就當彌補吧,畢竟你定錯的機票,財務肯定不會報銷。”

報不報銷還不就你的心情?一時間,我不知該先罵他吝啬,還是先感謝他送的禮物。

從山頂下來,我和葉慎星累得不行,晚飯都沒吃,直接躺下了。半夜覺得冷,迷迷糊糊醒來,發現窗戶沒關,擡頭便見月亮,又大又圓,頓時睡意全無。

村落的半夜是熱鬧的。這種熱鬧不同于城市燈火通明,而是自然的饋贈。一陣風過,樹葉沙沙,溪流潺潺,不知名的鳥叫,奏出特有的樂章。

頭頂的木板突然震了震,我擡眼,發現葉慎尋也醒了,正倚着二樓的欄杆對我勾了勾手指。現在想來,也是單純,竟從沒想過羊入虎口的可能性?

當然,老虎應該對我沒興趣。

原來晚飯那陣,老板娘送了葉慎尋一小壇子的荷花釀。看來長得帥,走哪兒都能橫行霸道。

我倆搬了小木桌到陽臺,就着夜色下酒。我飲了小杯,口感澀澀,仔細品又有荷花的回香,忍不住多嘗了兩杯,被罵酒鬼。

月黑風高夜,談心八卦時。我終于忍不住脫口那藏在心底許久的疑問。

“那位解小姐看起來并非不喜歡你啊。你這一求婚,她應該上趕着才對,怎麽會拒絕?”

葉慎尋端酒杯的手一頓,四兩撥千斤反問:“我如果知道,還會失敗嗎?”好像有點道理。

不過官方傳聞是,解冉年輕貌美,事業如日中天,未來必有更大的舞臺。過早結婚生子,意味着抛棄一切:名氣,身材,公主光環。要下這個決心,的确需要時間。唉這麽一想,葉慎尋好可憐啊,可憐得我又和他碰了一杯,長籲短嘆道:“我理解你的心情。”

他睨我一眼,無比認真:“你不理解。你和那人,根本沒機會走到這步。”

我靠,別攔着,我要掀桌了。

起初以為荷花釀度數不高,結果醒來已經在自己的房間。葉慎星兩個巴掌拍醒我說:“橙橙,起來回家啦。”

再睜眼,發現那兩兄弟一人拉個行李箱,望着床上四仰八叉的我。

“不過,你睡覺的樣子好搞笑哦哈哈哈……”葉慎星尚不懂婉轉為何物,脫口而出。

高窗前,一片綠景作底,葉慎尋眼波微動,其間的揶揄一閃而過:“這有什麽?比她跳舞的樣子好看多了。”

我一躍而起:“長這麽大我就沒跳過舞!”好像多麽自豪似的。“所以才肢體不協調?”他劍眉輕揚。

聽說,昨晚我酒精上頭,抱着陽臺的柱子當鋼管,還問葉慎尋好不好看。我不願意相信這個事實,羞憤地将他倆趕出去:“知不知道這樣随意闖進別人的房間很不禮貌?!萬一丢什麽東西可就賴上你!”

葉慎尋應該也是練家子,被我用力推也紋絲不動,抄着手說:“我才是應該追究房間裏丢了什麽東西的人好吧?”

我一僵,環顧四周,這間屋子的陳設與我那間基本相同,區別是我的床有紗帳,這兒沒有。

葉慎星不知從哪兒學到的詞語,天真地幫他哥說話:“是啊,橙橙,昨晚你和大哥同床共枕……”

“閉嘴!”

我就是沒有風度!我就是對待小孩子也不溫柔!我就是……傷感我每次喝醉醒來看見的第一個人,都不是夢裏的他。

機票是臨時定的,周印昨夜很晚打來電話說,解家要向外界正式介紹新迎回的解家小姐,将在今晚設宴。“你有沒有必要回來一趟?”

他的意思葉慎尋明白,目前慎周在忙的CASE不僅需要資金支持,更得在其他關口上打點關系。多年來,葉、周、魏、解四大家能風生水起,都是錢圈錢、利挂利的結果。如今解老爺子還身居高位,解明棟也是業內數得上名頭的角色,面子不可不給。

葉慎星沒玩夠,卻懂事,得知大哥有事要忙,剛下飛機,就馬不停蹄地乖乖跟着沛陽回了費城。我長時間跋涉,脖子酸疼,本想回公寓休息,手指無意間觸及脖頸,竟發現空蕩蕩,那佩戴多年的“迷谷”,不見蹤影。

我一慌,即刻猜測應該是頭暈亂舞時掉在了葉慎尋的房間,立馬就要返回去找,葉慎尋阻止了我。

“人是我帶出來的,你路上遇見什麽意外,我脫得了幹系嗎?”

“簽個切結書行不行?!”我咬牙切齒,他依舊穩穩鉗着我的胳膊:“不就是一木頭嗎?值多少錢,來回機票都不夠吧你。”我氣急,“有些東西不是能用價格衡量的。” 他面色莫名一黑,“這種東西我至今還沒見過。”說完,駕着我上了車。

見拗不過,我選擇迂回作戰,想等他送我回學校後再走一趟小鎮,沒料葉慎尋看穿我的小心機,徑直拉着我一起去了解家。

到門口,我死活不下車,他語氣硬邦邦的:“別說你不确定那玩意兒是不是真掉在了房間裏,就算是,服務員打掃後說不定當廢物扔掉了。你就算走一趟,能找回來的可能性也微乎其微。”

此言一出,我幹脆窩在車裏演磐石。

時至傍晚,葉慎尋盯着車裏倔強不說話的女孩,神色漸漸緩下。她眼中的陰影不停變幻形狀,在聽見自己說找回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後,那陰影徹底碎掉,似乎明亮的眼睛只要一眨,就能即刻憋出水花。

半晌,他妥協,語氣帶着連自己都沒意識到的軟:“那邊自然有人會去找,到時寄回濱城。放心,這點本事,我還是有的。”

解家門口已間歇有車輛抵達,車燈光忽明忽暗地在男子面龐閃替。女孩仰臉看他,清晰的雙眼皮下,鑲着黑曜石般的珠子,流光溢彩。

“如果真找不到了呢?”

葉慎尋目光一定:“找不到的東西,就不屬于你。”

找不到的,就不屬于你。

怕我想不開跑過去,葉慎尋非拉我在身邊,美其名曰跟着他去見世面,結果被周印吐槽:“好歹也給人家弄身衣裳,這白T恤加牛仔褲,不知情的還以為你什麽時候在外面生了個女兒。”

恰恰有好事者從周印身邊飄過,只聽見“女兒”兩個字,立即湊堆八卦:“哎,你們看,葉家大少爺旁邊站着的,居然是他女兒!”

我雖然身高……三圍……但至少也能看出十幾歲了好嗎?能不能有點邏輯!

誰料這群人無聊瘋了,開始以訛傳訛。我頂着重重議論穿越人潮,中途扯了扯前方人的衣角,希望他想個辦法解釋下,哪怕說我是他的助理也行啊?

葉慎尋秒悟我的意思,朝我微微點點頭,剛好一精英打扮的青年男子前來敬酒,半開玩笑地說:“大半年不見,葉少什麽時候生了個女兒?”

他義正詞嚴地搖了搖頭:“她不是我生的。”我心甚慰,緊接着又聽見一句,“是幹的。”

誰都知道,幹爹幹媽幹女兒什麽意思,那人恍然大悟,哈哈哈笑起來,遙遙地向我敬了一杯酒,也不管我到底有沒有喝,興奮至極地就跑去其他地方紮堆了,想都不用想就能知道他會說些什麽!

我怒,轉身要走,恰好撞見盛裝出席的盛杉。

她沒當場追問我為何會出現在這裏,還與葉慎尋一起,只留一個“回去再審問你”的眼神。我來不及解釋,解冉已姍姍下樓,視線死死鎖住我,而始作俑者已不知穿越到了何處,一同消失的還有周印。

解冉剛下樓,習慣阿谀奉承的年輕女人們便圍上去,将她圈起,甚至為取悅對方,故意将難聽的話說得大聲:“聽說被包養的,男人嘛,今日新歡明日心煩。解冉妹妹也別放心上,葉少求婚失利,這才故意帶個不入流的來氣你,說明他心裏有你。”

另一個接茬:“就是就是,不過,盛家小姐怎麽和她在一起?”

被貶得一文不值的我,當即也覺得和光芒四射的盛杉比肩,對她是種侮辱。此情此景,明明該離去,我腳下步子卻如千斤重。就這麽落荒而逃,不是更丢臉至極?

忽覺身邊人撞我一下,問:“周印說,葉慎尋認床這件事你都知道了?”

盛杉眸中的故意一勘就破,豈料解冉光長歲數不長腦子,果真被激怒,皮笑肉不笑地走來,語氣陰陽怪氣:“都說物以類聚。杉杉,怎麽着我們也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同伴,奉勸一句,在選擇朋友這點,戒備心還是不要太弱。”

盛杉睫毛扇了扇,一口飲盡手中的香槟,豪氣得像武俠小說裏行走江湖的俠女:“所以說,我和解姐姐見解不一樣啰?你習慣以出生的高低貴賤來劃分三六九等,我呢,從來只在意高不高興。我不輕易認可誰,可一旦被我認定,就算她是屎,我也會笑着吃下去。”

她斬釘截鐵,姿态堅定。那麽惡俗的比喻,竟令我聽得想淚奔。

以前,我總覺得,盛杉離我遙遠。就算她肯和我分享心事,也僅僅是公寓裏除我之外,別無二人的原因。沒曾想,她早就認定了我是朋友。我忽然想起那天在陽臺前,她咬着水果冰棍回頭給我的那個笑容。沒有疏離,只有真心。

解冉和盛杉都一向是視線焦點,現在雙雄都在,周圍看熱鬧的人越來越多。

“聽說是葉大公子的情人……”

“怪不得解家小姐要出面,這誰不知道,他們打小就是一對嗎?”

“不會吧?長得倒挺機靈,可這打扮也……”

忽地,人群外圍橫進一個清潤女音:“改改,葉公子為你準備的衣服在我房間裏,跟我走吧。”

我循聲望去,便見一清靈女子款款而來。

她眼眉之間與解冉有着詭異的相似,我一時間覺得眼熟,好半天才想起,我倆曾在街邊櫥窗前有過一面之緣。

“這雙鞋出自法國名設計師Jessica Jung之手,我在巴黎游學的時候去過她的作品展。”

原來當日,葉慎尋要找的另位解家千金就是她,解绫。人生無巧不成書,她曾友好地對我揮手說再見,無心的一句,竟成谶。

她應該是認出了我,否則不會恰好出現救場。盛杉唇畔的笑意更盛,趁機踩踏解冉的痛點:“雖然都一個姓,流的血到底有些不一樣哈?”

解冉氣急,面色鐵青,而後似乎想到什麽,突然失笑,施施然地看向盛杉:“當然不一樣,至少口味不太一樣。”她的顏色過于詭豔,似乎等好戲開場。而懵懂的我已經被解绫牽着,繞過院子,去到另幢小樓。

一年前初相見,她對于設計圈內的名人随口就來,又曾在巴黎游學,專業應該和藝術差不了多少,所以連房間都布置得簡約大氣,還偶爾在不起眼處點綴一抹亮色,不失女孩的婉約。

片刻,她從衣櫃裏倒騰出一件沒有吊牌的長裙,對着我比了比,問:“這并非什麽大牌,不過是我最新的設計,全世界應該獨此一條,你不介意的話,就它?”驗證了我的猜想。

不過,講真,此前還從未有件衣裳,能讓我光看看就內心如小鹿亂撞,她的設計卻令我眼前一亮。

白色A字裙,尾部渲了一層淡粉,孔雀羽毛形狀的小亮片,就算拿去走秀也不丢臉啊!于是乎……

“我願意!”

說好的矜持呢?!

人生中第一次略施脂粉,竟交給不太熟悉的解绫操刀。

我特別不自在,解绫看在眼底,扳正我的臉面向鏡子盈盈笑着說:“細眉亮目,是塊好料。”

突然被誇獎,我的手絞得更厲害,直到門口有響動傳來,才發現她不是對我說話,而是對葉慎尋。

兩人看起來并非剛認識,葉慎尋卻克制有禮地站在房間門口,未踏進半步,抄着手打趣:“那是因為裝扮她的人鬼斧神工。”

承認我有點姿色有那麽難嗎?!

解绫沒注意到我揪起來的眉毛,微一偏頭,笑意盎然:“人還沒到會場,就聽說葉家長公子帶來了心頭好,正好奇呢,沒想小姑娘和我有一面之緣。”

她果然認出我來,但:“我不是他的心頭好……”

重要的事情要說三遍,原諒我那時還不懂得這個道理,所以我只說了一遍,就被葉慎尋搶了話頭:“對,明明是幹女兒。”

他持續提這茬,我一口氣差點沒上來,紅色直蔓延到耳後:“葉先生,真心勸你,做人不要太韓國。”

葉慎尋透過鏡子,用目光俘獲我,忽然笑了笑,語氣刻意寵溺得緊:“傻瓜,女兒是用來寵的,還不高興呀?”

他刻意浪蕩的言行,還是止不住令我心口被什麽東西一撞,面色姹紫嫣紅。好在解绫看看時間:“差不多了,我們下去吧?”為我解了窘。

重新出現在會場,衆人啞然,先前還齊刷刷嫌棄我的角色們統統直了眼,恨不得抽自己一耳光,真要感謝解绫的長裙。又或者,大家看的,不過是牽着我的女主角。

那廂,解冉臉色忽明忽暗,卻不敢過度張揚。不管私下怎樣,人前,她畢竟還是鮮極一時的年輕女模,更是優雅端莊的解家千金,與解绫一樣。如果非要說點什麽不一樣,她還是個正牌。

解老首長此次沒出現,畢竟身份敏感。兒子鬧出花邊,明面兒上,是他的污點。可就私底下來說,他也不過是個老人,即将百年,只想所有的親人都能在彌留之際陪在身邊,所以當初才會默許葉慎尋打聽解绫的下落。

這圈子的緋聞更疊過快,下一秒,解绫被解明棟帶到人群中亮相,我這個焦點,仿佛已經是上輩子的事兒。

正百無聊賴地等待着儀式結束,周印忽地俯首到葉慎尋耳邊說:“齊悅英也來了。”難得看葉慎尋對誰正眼,還超過了三秒時間,我也恰好往那方向望去,但見一四十出頭的女人,風韻猶存,卻只着鐵灰色及膝長裙,肘部有一小圈蘇繡,古典而不古板。女人不遠處跟着兩個黑衣保镖,渾身的氣場都散發着四個字:生人勿進。

“她是誰啊?”

我癡癡地看着不轉眼,她仿佛感應到了我的目光,略微轉頭,隔空望向我,吓得我趕緊低頭作鴕鳥狀。葉慎尋沉吟片刻,回我:“魏氏當家主母。”

那不就是魏光陰的母親?頓時,我更心跳如擂鼓。

就像上學時早戀的少男少女,結伴逛街巧遇對方的母親,一瞬間錯愕得不知如何是好。先叫阿姨?還是先自我介紹?矛盾得全身緊繃。更何況,這個叫齊悅英的女人,看上去真的好有氣質啊,一時間令我猜測不止,魏光陰無時無刻都淡然自若的精魂,應該都承自于她?完全不是菜市場大媽的風骨!

我沒有鄙視大媽的意思,畢竟我也是做過大媽的人,還曾将一坨豬肉摔上葉慎尋的臉……總之,好想和對方親近,不管出于哪種目的。

大概我的祈禱被上天聽到,抑或是借了葉慎尋的光,對方竟主動挪步過來,舉杯示意。葉慎尋和她寒暄了幾句,大多工作上的事情,你來我往間,暗語交鋒,我大概聽明白了,此次慎周的對手,就是魏氏,并且這個韓國工廠的項目,是齊悅英負責。我曾聽周印提起過,齊悅英這號人物,比魏光陰的父親更難對付。

“若說魏延行事雷厲,齊悅英則相反,心思幽深,處變不驚。生在古代,也是個巾帼英雄。”

我跟木乃伊般,身子挺直地站在一旁,只敢眨眼睛,不敢有其他多餘的行為,怕留下不好的印象。直到有人拿酒杯和我一碰,問:“你是上次跟去美國參加峰會的秘書?”我呼吸一頓,手腳頓慌,敬酒不是,喝也不是,支支吾吾只知點頭道:“沒、沒錯。是我。”

齊悅英展顏,眼角細微的褶子并未給她的外貌帶去多少衰老,反而平添幾抹涉世的魅力,半開玩笑:“我記得你,那次峰會我也在場,小姑娘勇氣可嘉。以後葉大少留不住你了,來魏氏找我。”

她指的當日,我曾代表慎周提問。原本我的主要工作是記錄,但在記錄當頭,我有些地方不明白,當即橫沖直撞提出了疑問。

我立馬跟被五百萬砸到了頭一樣,絲毫不考慮現東家的感受,點頭如小雞啄米:“有機會我一定去!”

她的戲言,還一度成為我待在外語系的動力,甚至于後來熱情滿滿地請夏莉吃過幾頓飯,希望她傾囊相授,只為有天,以自己的能力,與一個人匹配。

然而美夢還沒做完,震耳欲聾的掌聲先将我拉回現實。

解明棟面帶喜色,将舉止得體的解绫介紹給衆人,甚至叫了解冉上去,要她倆演繹姐妹情深。末了,又将目光定在人群裏的某個點說:“其實,今天還有件喜事要宣布,小女解绫,将與周家二少定下婚約。周印這孩子,我從小看着長大,真心喜歡。衆所周知,解周兩家也交好多年……”

後面的話我沒聽進去,只驚訝地将目光投向一旁的周印,但他已經避開我的探尋,徑直走上臺,默認事實。

離城前,盛杉還疑惑過,解明棟打的什麽算盤,在這時将解绫接回來。這不,算盤響了,為了強強聯姻。看來,葉慎尋一定要回濱城,更多也為此。

我如夢初醒,終于明白了先前解冉看好戲的表情。

“當然不一樣,至少,口味不一樣。”

……

我開始有些焦急地在人群中搜索盛杉的影子,接着發現她不知什麽時候跑到了人群最外方。與我一同看過去的,還有解冉,表情得意極了。

盛杉一反常态,沒哭沒鬧,鎮定地喝完手裏的香槟,轉身走出會場,留給衆人一個伶仃的背影,我下意識跟上。

天色已黑,穿慣細跟涼鞋的盛杉如履平地,我卻艱辛萬分。

她從淮陽路走到淮北,不知疲倦似的,我也亦步亦趨,怕她狀态不穩定出什麽意外。容貌傾城的姑娘,終于察覺身後有誰的影子,猛地停下,轉頭瞧着我。

橘黃路燈下,她眉尖蹙攏,面龐被煙霧繞着般,出世絕塵,少了平日的三分傲慢。

“你不用擔心我。”她說。

自尊心強的人,最怕被施舍,一個憐憫的眼光也不行。我了解盛杉的感受,卻無法在得知她當我朋友過後,對她的傷心坐視不理。

“其實、其實……”

我咬着唇,差點就要出賣周印,将他的心事倒出,盛杉卻接了話:“其實,沒有你想象得那麽嚴重。震驚必然有的,但這一天,我不是沒預想過。像我們這樣的家庭,有太多的身不由己,很小時候,我就明白這個道理。為了所謂的人前風光,我們必須舍棄很多東西。可只要心裏清楚,那些能舍棄的東西裏,絕不包括他,就足夠了。”

曾經盛杉對我講起她同魏光陰的恩怨,雲淡風輕,卻遲遲不肯說完,故事的後來。當晚,她舊事重提,像與我分享最盛大的秘密,整個世界都随着她的眸光下沉。

她說,兒時魏光陰的惡作劇,令她淚水縱橫。在大人們手忙腳亂的時刻,是少年周印,當機立斷脫下自己的小外套,一個箭步上前,将她護進懷裏。所以我對魏光陰的追逐,才引起她的注意。因為,她也和我一樣,如此小心翼翼地将一個人放在心底多年,日不敢思,夜不敢忘。

提起那人,年輕女孩的眼波似被撩撥,閃爍不停:“剛在會場,我對解冉說,被我認定的人,就算是屎,我也會笑着把她吃下去。還有一句,我沒說完。被我愛定的人,就算痛,我也會繼續愛下去。”

“只要他一天沒和解绫去民政局登記,他還沒親口對我說:盛杉,你別等我了,你被判死刑了。只要我喜歡的人沒親口求我放棄,我就不會灰心。”

我心中哀恸。年少的愛情,像繁花盛開得無聲無息,卻總有荼蘼之期。他只抱了她一下,她卻想被抱一輩子。他只為我念過一封信,我卻願為他識文斷字。好在,盛杉比我勇敢。當時過境遷,窮極回憶想來,未必覺得遺憾。

聽到動情處,我再也控制不了,給了盛

同類推薦

天王殿夏天周婉秋

天王殿夏天周婉秋

六年浴血,王者歸來,憑我七尺之軀,可拳打地痞惡霸,可護嬌妻萌娃...

凡人修仙傳

凡人修仙傳

一個普通山村小子,偶然下進入到當地江湖小門派,成了一名記名弟子。他以這樣身份,如何在門派中立足,如何以平庸的資質進入到修仙者的行列,從而笑傲三界之中!
諸位道友,忘語新書《大夢主》,經在起點中文網上傳了,歡迎大家繼續支持哦!
小說關鍵詞:凡人修仙傳無彈窗,凡人修仙傳,凡人修仙傳最新章節閱讀

魔帝纏寵:廢材神醫大小姐

魔帝纏寵:廢材神醫大小姐

月千歡難以想象月雲柔居然是這麽的惡毒殘忍!
絕望,心痛,恥辱,憤怒糾纏在心底。
這讓月千歡……[

鬥羅大陸III龍王傳說

鬥羅大陸III龍王傳說

伴随着魂導科技的進步,鬥羅大陸上的人類征服了海洋,又發現了兩片大陸。魂獸也随着人類魂師的獵殺無度走向滅亡,沉睡無數年的魂獸之王在星鬥大森林最後的淨土蘇醒,它要帶領僅存的族人,向人類複仇!唐舞麟立志要成為一名強大的魂師,可當武魂覺醒時,蘇醒的,卻是……曠世之才,龍王之争,我們的龍王傳說,将由此開始。
小說關鍵詞:鬥羅大陸III龍王傳說無彈窗,鬥羅大陸III龍王傳說,鬥羅大陸III龍王傳說最新章節閱讀

醫毒雙絕:冥王的天才寵妃

醫毒雙絕:冥王的天才寵妃

拍賣盛宴上,擁有絕佳體質的少女被開出天價,人人哄搶。
陡然間,金色牢籠中的少女睜開眼,寒芒四射,懦弱不再。
她一朝穿越為神醫府人人欺淩的廢柴三小姐。
經脈俱廢,不能修煉?怕什麽,她是絕世神醫,這點傷根本不放在眼裏。
爹不疼,娘不愛,人人算計?哼,她有空間在手,靈寵無敵,小小納蘭府翻手可滅!
容顏醜陋,沒人要?眨眼恢複傾世容顏
且看她一路破除萬難,走上巅峰

軍爺,今天套路了沒

軍爺,今天套路了沒

被父母逼婚,她随便拉了一個相親對象閃婚了,然而卻沒想到弄錯人,領完證後才發現自己嫁了A市第一軍閥世家的大少爺,權傾京城、尊貴霸道的太子爺司徒昊!OMG!他到底看上了她哪點啊?現在要後悔還來得及嗎?“你覺得我們再進去換個證可能嗎?”她小心翼翼的問道。男人挑了挑眉,“你是想剛領完證就變成失婚少婦嗎?”“可是……”“一年時間!簡雲薇,我們給彼此一年時間,如果到時候還是不能接受,那麽我們就離婚!”男人認真的說道。然而,一年時間不到,她就發現了,原來他娶她,真的是別有用心……“上校大人,我們離婚吧!”她将一紙協議甩到他的桌面上。男人一怔,唇角勾起一抹邪魅,“軍婚不是你想離,想離就能離!”這個時候她才發現,自己上錯賊船,被坑了,面對這個徹夜索歡、毫無節制的男人,她期期艾艾,“上校大人,我錯了,今晚求休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