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願一生無坎 (1)
終于熬到開校,九月的風褪了膩熱。劉大壯與蕭何都在B大,最南,将我一個人留在最北。比較有良心的是,他倆報完到還知道來找我,說大家聚個餐。
自從吃了周印那頓飯,我對聚餐已經有了陰影,提議換項目:“不然去KTV?”
劉大壯興致勃勃贊同:“好的呀,好的呀,××家正在做活動,酒水暢飲。”
我還沒想好要不要告訴他,程穗晚的心上人就是魏光陰,心底自然有些愧疚,遂狠下心說:“這次去美國賺了一小筆,我請客吧!”
劉大壯表情驚悚,連蕭何也同樣,大意是:鐵公雞程改改要請客了!大家快來看啊!我汗顏,心想着該同葉慎尋将工資談高點兒,人已經被拉上出租車。
KTV裏,我專點苦情歌,扯着破嗓子鬼哭狼嚎。
“我給你最好的疼愛是手放開……”
“愛上你是我情非得已……”
“我的吻注定吻不到最愛的人……”
KTV不知隔音效果不好還是怎的,半小時後,居然有人忍不住推門而入,一臉殺氣。
又是黑西裝?一個不夠,還來倆。兩個不夠,又來一個湊。
當場面陷入混亂,我尚不知發生了什麽,劉大壯與蕭何已經同推門而入的黑西裝動起手。
來者都訓練有素,一人摁一個,剩下一個将我逼入角落,想将我抓走。我眼尖地發現包廂門沒關緊,小時做壞事訓練出的逃跑速度此刻派上用場,一個完美旋身後,對方撲空,我從他胳膊肘下穿過,直直奔向門口。
說來也巧,出去沒碰上服務員,卻遇見了盛杉。
她們宿舍的姑娘特別會看眼色,初次聚餐非要拉上盛家小姐。盛杉不喜和不熟的人湊在一起,又不想第一天就被人诟病,只好走個過場再離開。
我風風火火地與她迎面撞上,女孩捂着被撞的半邊臉,擡頭就要發怒,卻見身後朝我追來的人一個伸手,就要将我鉗住。盛杉不愧是有底子的人,扯着我腰部的衣裳用巧勁兒一拉,我整個人便以古代不會武功的弱女子姿态跌進了她臂彎。
慶幸她沒女扮男裝,不然真有可能愛上哦。看來周印沒騙人,那天在醫院,真動起手來,吃虧的鐵定是我。
那廂,其餘兩個黑衣人見我跑掉,劉大壯與蕭何也掙脫出來,場面頓時陷入混戰。我這個沒用的人想跑去叫保衛,盛杉怒道:“人家敢在這兒抓你,就說明這裏沒人敢拿他怎麽樣!”意思是去了也沒用,我當即整個人都不好了。
“那怎麽辦啊?!”
同一時刻,攻擊力強的盛杉被兩人圍攻,背部嘭的一聲,重重地撞在玻璃牆面上,碎了好幾條裂痕。我有些擔心,想跑過去幫忙,她使勁一腳,踹向離自己最近的那個黑衣,沖我一吼:“打電話!找周印!”
得到命令,我匆忙躲進不遠處的女廁所,将門反鎖,抖着身體找到周印的電話打過去。他似乎在忙,很久才接,聽完來龍去脈後,鬼使神差地嘆一句:“果然來了。”
結果那日,周印沒來,來的是葉慎尋。
他敲敲廁所的門:“出來。”
聽見他的聲音,我怪異地安定,慢慢将門掀開一條縫,窺見他棱角有致的下巴。
走廊裏一片光怪陸離的顏色,廁所有扇窗,光逆進來,堪堪打在男子隽朗的側顏,我看得有些呆,他順勢拎着我的衣領,将我跟提一只鴨子似的提起來就往外走。
打鬥已經停止,衆目睽睽,他不疾不徐地領着我穿越劉大壯等人身邊,以及所有圍觀的人潮,直到遠處袅袅婷婷走來一姑娘,試探着叫他:“慎尋?”
葉慎尋似乎并不驚訝對方的出現,倒是盛杉緩過勁兒來,牙尖嘴利地走近些:“我當誰這麽膽大,原來是解大小姐。”
莫非她就是葉慎尋傳說中的女朋友——解冉?
我見過許多美人,解冉不算最漂亮的,卻最有特色。她眼角有顆糯米大小的美人痣,不說話的時候,像随時可以上臺走秀的法國瓷娃娃。說話間,又有股與生俱來的嬌俏和自信,笑起來,應該也會很漂亮。
“杉杉,好久不見。”
她應該長盛杉兩三歲,努力想扮演個姐姐姿态,盛杉卻不買賬,扯了扯撕扯間皺掉的裙角冷笑:“這見面禮可夠大的。”
語音剛落,解冉擡手,給了最近的那個保镖一耳光,佯怒道:“我是要你請程小姐面談,不是要你鬧事。”
對方吃了悶虧,卻礙于是主子不敢吭聲:“程小姐不配合,所以……”
我去,你連來意都沒說清楚,這種情況下誰特麽會配合?你有病還是我有病?!可我沒機會吐槽,葉慎尋将我往不遠處沛陽的方向一推,回頭招呼盛杉說:“你倆先上車。”盛杉牙癢癢地瞧了解冉一眼,與對方撞肩而過。
同樣身為世家千金,姿色也各有千秋,連驕橫的脾氣都相像,互相讨厭很正常,畢竟王不見王。而此時的我見到沛陽,就像見到唯一在世的親人般撲上去:“呸,我差點就見不到你了……”
他無視我深情的呼喚,毫不留情地将我腦袋拍到旁邊,讓我別擋他的視線,他要看老板和前女友撕逼的畫面。
真是太沒有人性了!我只好轉過身和他一起看。
葉慎尋似有所覺,一個眼刀掃過來,我們三人成群落逃。
解冉勞師動衆地要見我,據稱是解家保镖捕風捉影,說我和葉慎尋有一腿。
“來見過老首長。”被迫的。
“還曾出現在葉少的愛駕裏,您當初在電話裏聽見的聲音就是她。”對,為了報複葉慎尋“見死不救”的惡作劇。
“出入過葉少小區。”喝醉了……
“‘行吧’也是兩人的約會場所。”缺錢花。
“還結伴去美國,沒住酒店,似乎是私宅……”
好在她沒聽我無心的那句:“他認床。”否則,解冉應該不是想見我,而是想殺我。
事後,得知我被解冉當情敵,劉大壯羨慕得緊,恨不得立馬跑去找葉慎尋臨幸自己。
“解冉啊!法國時裝周的亞洲禦用模特!以符合黃金切割比例的東方面孔走紅!宅男殺手啊!居然陰差陽錯地把你當情敵……呃,果然人無完人,腦子不太好。”
怪不得,初見時,我總覺得她妝容和走路範兒都很正。相比之下,我簡直就是一菜市場大媽。
“要是沒有随随便便就扇人耳光的愛好,的确很完美哦。”
劉大壯:“她就算扇人,也有人心甘情願被扇啊。”
真想問問他還記不記得程穗晚是誰!但這都是後話。
事發當天,葉慎尋和解冉不知談了什麽,再出現時,看起來有些郁郁。不意外,仇人見面,分外眼紅。比仇人還眼紅的,那只能是舊情人了。
沛陽被打發走,葉慎尋親自開車,倒比想象中克制。盛杉望着窗外,不知在想誰,我被兩股低氣壓擠着,一時半會兒也沒說話。
行到學校附近,他想起什麽,問我:“周印的提議你考慮好了嗎?”
得知個中曲折的盛杉偏頭附和:“他是公私分明的人,如果覺得你能勝任,那就是真的。”
自方才一役後,不管盛杉怎麽看,我自覺咱倆已經是過命的交情,遂認真考慮了她的話:“其實我對語言方面都有興趣,不論中文或其他。既然你們一致認為這是不錯的選擇,那就……這麽辦吧。”
夢想是有的,但我沒原則……
末了,我佯裝禮貌地加上句:“麻煩了。”透過鏡子,葉慎尋若有所思地瞪我一眼:“你惹的麻煩,還少嗎?”若非盛杉的聲音橫亘,我估計要和他長槍短炮地理論起來。
“她還住宿舍,不靠譜吧?”話頭是扔給葉慎尋的。
青年男子單手打方向盤的模樣,令我不由自主地想起魏光陰教授劉大壯開車的情景,一時恍惚,再回神,只聽得盛杉拍板兒的總結詞:“你收拾東西,和我住校內公寓吧。”
我腦容量不夠:“啊?為什麽?”
“解冉這個麻煩,惹上沒那麽容易甩掉的。私底下她真要動你,你也不是次次都那麽好運。和我住一起,至少安全有保障。畢竟大家都是在寺廟裏供着的,誰也不用拜誰。”
這難道就是傳說中的“不看僧面看佛面”?
盛杉太讓我感動了,不僅為我拼命,還為我想好了退路。我曾經還對她有偏見,我真太不是人了,我小心眼兒,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一瞬間,我想了許多批判自己的詞語,唯獨葉慎尋像窺破全局的世外高人,嘴角輕微揚了一下,什麽也沒說。
拜托,人家說你前女友事兒精,好歹你也表示下不爽,怎麽我從中感受到的是惬意……直到我拖家帶口地帶着行李,一腔孤勇地奔赴盛杉,而她開口的第一句話是:“程改改同學,恭喜你從今天起,榮升我盛家第一密探。”
我抱着一摞書,肩上扛着一布袋洗漱用品,腳邊堆着兩個大行李箱,無辜的眼睛眨啊眨:“探、探啥?”
對面的人粲然一笑:“周印。”
那一刻,我理解了葉慎尋的笑容,他是被我感激涕零的表情逗到了。我以為盛杉想和我做朋友,其實她不過聽見我要去周印所在的公司上班,想要我做眼線,獲取第一手情報而已。
“近水樓臺先得月嘛。”
我的心好累。
剛開學,課程無幾,我去兼職的頻率稍微多些。
公司名字叫“慎周”,還曾被我吐槽沒新意,而後才反應過來,慎周,不僅取了兩人的字,還有其他寓意——神州,聽起來野心不小。
做私募這行,國內還沒有特別成型的企業,慎周的确是其中佼佼者。撇去葉家光環,葉慎尋自己就是賓法金融專業的高才生,和華爾街許多人也都是好友,任何數據和企業的風吹草動,都逃不過他。
見過幾次葉慎尋在開會時的殺伐決斷,我實在很難将他與“行吧”裏和我比白的人聯系起來。工作另一面,身兼盛杉耳目的雙重身份,我對周印的舉動尤為關心。
“他提着一口袋什麽東西進葉慎尋辦公室了。那是什麽?我怎麽知道!去打聽?我……喂?喂!”
辦公桌前,我盡量壓低聲音,差點将公司配的新手機一摔為二。不過,因為盛杉的緣故,解冉倒是沒再找我麻煩。想到這兒,我又妥協,偷偷摸摸朝葉慎尋的辦公室平移過去,待周印一出,假裝交資料地推門而入。
葉慎尋發現我探頭探腦地打量桌面的灰色包裝袋,眼角淺眯:“想知道他拿的什麽?”我哈巴狗似的點頭不停,就喜歡和這樣聰明的人打交。
他微微向後靠,勾勾指頭要我靠近。我的長發掃上桌面,倏覺側臉一涼,薄荷味道充斥整個鼻翼。
應該是……剃須水。
男子指尖的溫度有所殘留,與冰涼剃須水形成對比。我并不習慣這偶然的親昵,整個身體騰地燒起來,往後退開好幾步,欲蓋彌彰。
“你倆還互送這玩意兒?怪不得他連盛杉都不喜歡……”
但沒多久,我又打了自己的臉。
某天下班,在門口遇見周印,他順道送我回學校。出于好奇,我詢問他怎麽知道找麻煩的人是解冉,他微微一笑:“從小一起長大,行事作風都了解。得知你和慎尋去美國竟然沒住酒店,就猜有這天。”
我暗嘆,幸虧沒有這樣的敵人,實戰心理戰都過硬,怎麽玩?
他見我垂頭,随口一問:“吓到了?”
“還好,有幾個朋友在身邊,還偶遇盛杉。要不是她幫我纏住那些人,我連求救的機會都沒有。說到這,挺過意不去的,害她受傷,背後長長的一條玻璃劃痕,不知現在有沒有恢複。”
“她受了傷?”詢問幾乎是條件反射。
我不疑有他,繪聲繪色地将打鬥過程講給對方聽,而後不小心在辦公室撞見他與葉慎尋的談話。
“我要找到那兩個動手的人。”聲音來自周印。
葉慎尋估計有些為難,皺了皺眉:“已經處理過了,畢竟是解家人,做事留一線。”男子聲調冷冽,似笑非笑:“我一個私生子,需要給誰留那一線?”
我像窺破什麽大秘密,正聽得入迷,辦公室的門打開,我和當事人面面相觑。
本以為周印會生氣,我略略慌張想道歉,沒料他輕輕垂眸,對我比了一個噤聲的手勢,意在要我向盛杉保密。
彼時的我太年輕,并不明白,喜歡一個人,有時需要隐忍。我以為全世界的感情,都像我喜歡魏光陰。如果他需要,如果他願意,我就想方設法到他身邊去。哪怕天寒地凍,路遙馬亡。
當天回到學生公寓,盛杉竟然也在。
她臨出門前說要回盛家一趟,拿點兒東西。我心裏裝了秘密,不敢直視那雙美麗的眼睛,只好迅速躲進房間,假裝任務很多的樣子。所幸她在廚房鼓搗什麽,沒來得及深究。
一刻鐘後,盛杉象征性敲了我房間的門,要我出去。我剛到客廳,便見她遞來幾只自制的兔子耳朵冰棍。
“有西瓜味兒、杧果味兒、橘子味兒,告訴我哪一款最好吃。”
我挑選了大紅色的,剛要入口,頃刻反應過來:“所以,我是要全部吃完?”她長長的睫毛眨了又眨,回:“不然呢?”
看看,學生公寓不是那麽好住的。
剛搬進來的時候,我嘴賤,問她為什麽能申請到公寓,一般大學裏的高等宿舍都是給外國留學生準備的。“這應該是國際友人才有的标配。”她滿臉遭遇土包子的嫌棄,“什麽友人不友人的?有錢人就行。”粗暴到我無力還擊。
沒想到,這樣自視甚高的姑娘,在感情面前,也和我們所有平凡女孩一樣,甘願做一朵将開未開的野花,只為等待春風。
按慣例,被我挑出來的口味一定會出現在周印面前,畢竟我當小白鼠不是一次兩次。可唯獨這次,我的心境特別不同。
以前,我認為盛杉和我扮演的角色至少有某個地方相同。那就是我喜歡的人,他不喜歡我,哪怕心思耗盡。可就在今天,我恍然大悟,這場戲,她從來不是獨角。
怎麽辦,看她難得雀躍的模樣,我好想去錦上添花,大聲說:“我今天聽到一個秘密,周印好像也在意你诶?”可惜不能。
周印選擇不回應盛杉,總有自己的原因,于是我只好隐晦地提醒她:“你有沒有想過?興許……他的心早就感受到了你的存在?”
女孩的高傲在那刻似有所瓦解。她應該想起了某人,眼畔像沾了桃花露水,整個看上去粉粉嫩嫩的:“以周印的性格,如果真讨厭我,有一百種方式讓我不攻自退,但他沒有,說明我的存在感早就成功刷到。”
她下意識将杧果味的兔耳朵含進嘴裏,表情得意極了。
這回答我倒沒想到,智力高的人是不是連感官都比常人敏銳?我不嫉妒盛杉的出生,卻真有點兒嫉妒她的雙商。
見我一副要拜師的姿态,盛杉長腿一跨,身手利落地坐上露臺,晚風徐徐,夕陽西沉。她一邊好心情地吃冰棒,一邊莎士比亞附身。
“怎會介意付出?你對他好的時刻,自己也是幸福的嘛。”
我如遭雷擊,當晚就将QQ簽名換成這句,并當場跟法庭宣判似的:“沖着這句話,你這個朋友我交了!”
她緩緩側臉,發絲翩跹,似笑了一下:“程改改,你抱土豪大腿的方式,令我大開眼界。”
被發現了,好丢臉。
最近慎周在忙一家韓國工廠的案子,這次競争對手應該來頭不小,因為在我每周去的兩三次裏,都能見到夏莉親自操刀,逐個單詞推敲,聽說上邊兒下了死命令,務必拿出最精确的合作藍本。
我畢竟是初入茅廬的實習生,上次赴美也僅僅是參加會議幫忙記錄一些要點,還沒到能真接手CASE的時刻。等幫着夏莉将初版資料規整後,正要瞅準時間開溜,葉慎尋辦公室的門打開,嚴肅将我叫住。
“收拾下東西,跟我去機場。”
這幾天抽空看了些職場雞湯,其中那篇“要學會說不,即便是上司”的言論深入我心。它全方位無死角地剖析了上司心态,以及陳列出要怎樣說不更容易令人接受的方法。我學以致用,當即一臉專業和認真地對他說:“夏莉姐手上的案子看起來更緊要,我先幫她處理完,如果時間來不及可以問問小張或者……”
葉慎尋狹長的眼角挑了挑:“你能做的事,別人都做不了。”
此句一出,比倚天劍的威力還大,頃刻在辦公室引起軒然大波,令我成為衆矢之的。
小吳:“那小實習生究竟什麽來頭?”
小桂:“她到底能做什麽事兒?我們還做不了?!”
小張:“怎麽就做不了!我什麽都可以做!”
也不知道我上輩子究竟做了什麽對不起葉慎尋的事情,興許是殺了他全家。
葉慎尋所謂別人不能做而我能做的事情,并非出差,而是去機場接人。
“我們走後,慎星鬧得厲害,說要回來找你。”
哎喲,沒聽錯得話,他最後那個“你”字還帶了幽怨的尾音,令我受寵若驚。
飛機晚上八點到,他先拉着我回了趟自己的住所。我在車裏等,他換了套衣裳後下樓,範思哲短袖加休閑褲,難得的淺色系,看上去立馬有了青年的朝氣蓬勃。
“就是嘛,明明只大我五六歲,非把自己弄得跟二百五……六似的。”叫人難以接近。
男子剜我一眼,慢吞吞走到駕駛座,輕車熟路地啓動引擎。
葉慎星是秘密回國,據說待一陣又得走。這次派去接的人是沛陽,怕動用專機太招搖,便随了大流坐國航,熟知飛機晚點。
我一整天沒吃東西,餓得半死,一頭猛紮進肯德基的店不肯出來,點了一份全家桶。
對面的人見我沒有絲毫要分給他的意思,忍不住輕咳一聲:“你見過老板餓肚子,員工卻猛吃的嗎?”
“可小說男主角們告訴我,你們是最不屑這種快餐食品的。”
葉慎尋唰地将盤子拉到自己的領域:“這小說是你寫的吧?”他拈起一只奧爾良烤翅,細嚼慢咽得像在品嘗佛跳牆,全然不顧我的眼珠子都快挂在上邊兒,“你以為要拿賓法的碩士學位證每天只需要吃喝逗樂就行?熬夜算數據寫論文的時候,快餐才是最好伴侶。”
換作平常,我興許會膜拜一下面前勤勞刻苦的學霸葉,此時我卻什麽都聽不進去!我聽不進去!全家桶套餐只有兩對烤翅啊!他怎麽能這樣對我!
“您再買一份不好嗎?”我小心翼翼地試探。
他又慢條斯理地拈起另外一只,嘴裏振振有詞:“垃圾食品吃多也不健康,你這點,剛剛好。”
你是剛剛好,有考慮過我的胃嗎?像黑洞一樣的胃啊,哭。
從那天起,一個決定在我心裏深深紮根:這輩子絕對不找一個愛吃肯德基的男朋友,怕三天就分手。
等待過程中,葉慎尋百無聊賴。幸虧拉來了程改改,兩個人一起無聊,總好過他自己。
女孩搶着咽下最後一根薯條,卻還是耷拉着眼睛,怨生生地盯着烤翅的骨頭。葉慎尋暗暗笑,又猛地生出一絲失落。
她太簡單了。簡單到令他捉摸不透。這圈子裏的人,誰不是攻心計的經緯之才?他能憑自己本事爬到食物鏈頂端,在不為人知的背後吃過多少虧浴血多少次,只有周印知道。他曾以為,世上人的心思都已盡在掌握,可程改改橫空出世。
看起來是粗心大意的吃貨,做起事兒來卻超乎年紀地仔細。不懂的地方有很多,可吸收的能力特別強。你說她神經兮兮,關鍵時刻又神志清醒。
像一本怎麽也翻不完的書,令看不到結局的人心癢。
葉慎星剛被護送出關,我就鎖定了他的位置沖過去,模仿汽車人鳴笛的聲音與他打招呼。
長途飛行過後,容顏清朗的少年滿是倦怠,待發現這等奇特的招呼方式,男孩表情頓時轉變為興致勃勃,将手裏的模型往沛陽懷裏一扔,就要模仿擎天柱變身回應我。
“你在地球生活得還好嗎?”
“除了沒錢加油,其他都很好。”
看得出,葉慎尋頭很疼,幾乎是催促着叫沛陽押走了我們兩個神經病。
回程途中,葉慎星坐副駕駛,目光被那個怪異的晴天娃娃吸引:“這是什麽?”
他不提,我差些忘了。當初陰差陽錯被葉慎尋弄去派出所,我還親自操刀寄過這個詛咒娃娃給他。
葉慎尋瞄了一眼,不知做何感想,回道:“定情信物。”我腳底一滑,有苦難言:“看得出,對方真是愛你愛到想殺死你。”
一聽“殺”字,葉慎星不淡定了:“誰要殺大哥?不可以!”表情瞬間有些惡狠,不愧手足情深。
他的反應取悅到了葉慎尋,遞給我一個“看,還是我重要”的眼神。我白眼朝天,覺得沒意思,歪在後車角小眠。片刻過,聽見葉慎尋說,要帶葉慎星出去旅行。
“大哥在國內沒時間照顧你,這次旅行完畢,你得回費城。”
據說葉慎星的智力狀态,因為一次意外,永遠停在了八九歲,所以大人間的恩怨糾葛,他并不明白。只知道葉慎尋做的一切決定,都是對的,遂乖乖點頭。
錯覺嗎?躺在角落的我,仿佛聽見安靜的車內曾有過一聲嘆息,再細聽,又是葉慎尋的聲音,問對方想去哪裏。
夜晚的高速路沒什麽車,葉慎尋加了速。我飄忽間,想起前陣子看過的一個旅游頻道,介紹過一個徽州小鎮,依山傍水,三街九十九巷,特色鮮明,是明代保存最完整的古村落,遂騰地直身向他倆推薦。
葉慎星對我的提議甚為接受:“明代?朱元璋哦?好好玩的樣子。”
誰說起跑線不重要?我九歲的時候哪知道朱元璋啊,我只知道豬……
“那橙橙也去嗎?!”
猝不及防,男孩側身回頭,一臉期待地望着我。
“呃,當然不,這是你和你大哥的私人旅行。”“但是我想要你去。”“想想就好了……”
說到底,知識懂再多,心智也還處于要糖吃的年紀。聽我不去,葉慎星的臉色風雨欲來,頓時沉默不再說話,緊緊揣着變形金剛模型,縮回自己的小殼裏。
葉慎尋護弟心切,說準我假,要我同行。我雖然不忍看葉慎星失望的模樣:“但,我學校還有課。請假那麽久,導師不會同意的。再說,”
男子不以為然地轉個彎:“再說?”表示前面根本不是問題,他只想聽再說。
“再說,解家小姐眼線衆多,要是發現我跟着你倆去旅行,盛杉可能也保不住我了。”
“放心吧,”他講,“解冉最近沒時間清理你。”
這對話怎麽特別怪?好像我真是他與解冉之間的第三者,趁正牌無暇他顧的時刻,約好去偷歡。
“那我更不能去了!”
“那我就公告天下說你就是勾引我!”
“幼稚!惡劣!在小孩子面前提勾引,你這做哥哥的怎麽想的?!”
一年幾度的比嗓門大賽又開始,直到副駕駛座弱弱地傳來一個聲音:“難道橙橙平常穿浪莎的襪子?”
“嘎?”
“電視廣告說的啊,浪莎,就是勾引。”
遇見你們兄弟倆,是在下輸了。
我從盛杉那裏八卦得知,解冉最近的确沒空理我這個小角色,因為解家又迎回了一位千金——解冉同父異母的姐姐。
那女孩從小跟着母親長大,母親當初戀上解明棟時,并不知他已有婚約。真相大白後,也是倔強,懷着孕誰都沒知會,獨自跑到天遠地遠,不與任何人聯系,生下孩子。
想來,當初我被稀裏糊塗地拉去見解老首長,就是沛陽等人弄錯了目标,将我當作解家流落在外的千金,想要我認祖歸宗。
“不過也是奇怪,以解明棟的手腕,不可能對這個孩子一無所知。現在才想起接回來,不知打的是什麽如意算盤。”
盛杉盤腿,賞了一勺冰激淩給我,若有所思道。
“覺得愧疚呗?當初沒臉見對方,後來得知那孩子的母親重病去世,自然想留在自己身邊,彌補虧欠她多年的父愛。”
盛杉含着勺,四仰八叉地笑倒在沙發上:“你腦子沒問題吧程改改?你在這個圈子裏談愧疚?談父愛?”我忽然有些理解葉慎尋為何将濱城當虎狼之地。聽起來,他們誰都不是善類。但豪門秘辛與我并無關系,只是想着,失去了解冉這個借口,我就沒理由拒絕葉慎星的邀請,去徽州。
此行我瞞了所有人,包括劉大壯與蕭何。
他們計算機系的學生,無聊起來是真無聊,成日對着電腦。忙起來也真要命,還是成天對着電腦。若我突然沖出去對他說,我要和葉慎尋去旅行,劉大壯一定會全天下廣為傳唱,因為終于找到生活的樂子,八卦啊!
至于盛杉,也沒說。畢竟除了周印,她誰都不關心。好心酸,程穗晚一走,我連可以說話的知心朋友都沒了。
現在想起穗晚,我腦海裏總會浮現出她與魏光陰在一起的畫面,頓覺腦仁疼,已許久不上網。掩耳盜鈴,有時也不是個壞的詞語。
此去徽州,說是邀請,我真正的角色就純跟在屁股後邊兒打雜,機票和住宿都要我負責安排,您二老直接說要個用人不就完了嗎?
飛機上,葉慎尋閉目養神,全程是我在應付十萬個為什麽的葉慎星。小鎮沒機場,只好在附近的大市降落。
當天晚上還好,兩兄弟都沒鬧什麽幺蛾子,早早洗漱睡覺。翌日大早,精力充沛的葉慎星醒了,想要快點看到古村落風光,生拉硬拽地将我叫醒,坐上去小鎮的大巴。
路中,我昏昏欲睡,越接近小鎮,天光越亮,入眼便是一系列陳舊的拱橋。
并非假日,游客稀散,座位前方的幾個女孩拿出相機不停咔嚓,拍了上邊拍下邊,最後将鏡頭定格在正後方。我細瞧,才發現他們對焦的除了風景,還有葉慎尋。
路途颠簸,他認床,本就沒睡好,一上車也閉目養神。晚秋的太陽,有獨特的橘黃,那幾縷黃像是被毛筆掃出來的傑作,鋪在他出衆的輪廓,白皙的眼皮,長度将好的睫毛,一切都相輔相成,看得人心裏一輕。
這與從前看魏光陰入睡的感覺是不一樣的。那個夜晚雷雨交加,彼此都驚懼,一切混亂不堪。小少年全副身心信任于我,将我當作唯一依賴。我那時的心情,沒有欣賞,只有滿足。
抵達目的地已過午,葉慎尋下車,點了根煙解乏,估計沒有過這樣勞累的旅行經歷。葉慎星拉着我東家走西家看,對這裏的古舊小鋪很是滿意。
“這個美國沒有!”
“那個也沒有!”
“美國真是什麽也沒有!”
美國招誰惹誰了。
酒店也是在網上提前定的,古鎮內的民宿。“雖然沒什麽溫泉酒店高檔,但離景點都近,避免奔波。”
我的說辭打動葉慎尋,他臉色稍霁,被服務員領着去房間。
民宿看起來很新,規模卻不大,總共就是十來間房。令人歡喜的是,我們居然是第一批入住的旅客。“老板說了,第一批入住的客人,好評可以返一半現金。”于是我奔進房間第一件事,就是遣詞造句誇它好。
實際也真好,房子大多建于民國時期。舊舊的木頭,偶有小地方,則用加工後的竹子點綴。加上民宿的位置就處在最為人稱贊的古村落裏,傍着一片遙遙無邊的荷塘。荷塘分好幾個靠岸的水口,其中一處就依着葉慎尋的房間。傍晚時分,推開高近兩米的木門,經常能看見竹筏船夫撥開荷葉,行雲流水穿過,然後消失不見。
個人活動時,我躍躍欲試地跑去請求船夫載一程。剛上船,好半會兒才适應緩緩的水流找到平衡。再擡頭,遠遠見炊煙四起,一幢房,兩船頭,三畝綠,想象心愛的少年打馬從遠處來,我迫不及待奔赴,為他送上最清甜的井水。
聽說民宿老板姓蘇,能追溯到的先人出自宋代,家學淵源,訓練的服務員,待人接物等細節都一一體現。早晨無論多晚起,民宿都會準備早飯,大多是當地特色的荷葉粥,荷葉糯米雞與荷葉排骨。
記憶中,葉慎尋從沒誇過我,待慢慢發現這裏樸實無華的小美好後,終于開了金口:“看來,傻子有時候也能傻出一條路來。”我謝謝他。
相比下,葉慎星更喜歡這裏的氣氛。沒有草木皆兵的保镖,沒有鋼筋水泥的冰涼與冷漠。只有日出而作日落而歸的人間煙火,還有他愛的人。
夕陽時分,倚着竹欄杆,男孩怯怯回頭,望着他背後,那像高山一樣巍然不動的哥哥,眸子如溪水清明。“這裏好像很早以前,媽媽帶我們偶然經過的地方。那時候哥哥想留下來,媽媽不許,你就自己跑丢了。所有人都找不到你,最後還是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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