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我寧願那個人,是我 (1)

學校公寓。

我們趕到,現場除了盛杉還有三個人。魏光陰、蕭何,以及許久未見的劉大壯。我将探尋的目光投向魏光陰,他黑色眸子閃了閃,啓開的唇又閉上,最終竟避開我的視線。

盛杉的房間門難得地緊閉着,我帶頭推開,裏面沒開燈,只有客廳的餘光透過去,但她仿佛這點光都不适應,縮在床頭用手遮眼。

借着那點亮和她側頭的瞬間,我窺見她脖子和下巴處的瘀傷和淤青。以及她細長胳膊上,空蕩蕩挂着的,屬于魏光陰的外套。

客廳氣氛的凝重,足夠讓我意識到發生了什麽,忍不住往後踉跄幾步。葉慎尋将我扶助,我驚慌失措推開他,伸手就要去摁燈,卻被一直默默觀察一切的周印打落手。他身影一閃,只聽砰的一聲,盛杉的房間門重新甩上。

此時的我大腦一片空白,魏光陰走近,向我解釋來龍去脈。

“取快遞回公寓的途中,被人下了藥。來者針對的似乎是你,無意間經過,撞見盛杉點頭說自己叫程改改,所以……”

原來當日,蕭何将我和劉維絕交的事情告訴了魏光陰,希望他作為中間人幫忙和解。三人約好南校門碰面,來公寓找我的路上,卻撞見兩個鬼鬼祟祟戴着帽子與口罩的青年。

魏光陰的觀察力從來敏銳,加上怪異的直覺,使得他眼神稍稍停留了幾秒。就在那幾秒間,其中一青年的脖子被什麽東西硌住,往後一摸,是枚發夾,粗魯地扔在地上。那只發夾,他與蕭何再熟悉不過。正是我生日那天,蕭何送我的禮物。

他說過,全世界只有一對。而我和盛杉的東西基本共用,她興許為方便出門,順手拿了別劉海。

因了水晶發卡的出現,魏光陰下意識叫停對方,兩人見勢不對,拔腿就跑。蕭何與劉大壯分別追上兩人,被蕭何摁住的那個立馬就招:“有人指使我們的!饒了我!”

劉大壯腦子不好,扯着手裏的人往回走,還不明白具體發生了什麽。是蕭何注意到手下男子匆忙之間沒拉上的拉鏈,頓時恍然大悟,将其一頓暴打。後來,他們帶着魏光陰等人,找到了盛杉。

“你不知道!這鬼天氣,又黑,我們還真以為是你!大家都……”

“劉維!”

魏光陰看出我的臉色已接近青白,示意他別再往下說。因為他比誰都明白,我寧願現在躺房間裏的人,是我。

全場寂靜,不知過了多久,盛杉房間的門從裏面打開,露出周印那張辯不出情緒的輪廓。他盯着我,語氣成冰,卻被強大的意志力壓下怒火,吩咐我進去。

“她需要清理。”

我像個扯線木偶,他說什麽應什麽,腳跟腳進去,翻出簡單的T恤遞給周印,看他套上盛杉的脖子。而那從來都虎虎生風的女孩,此刻如一兩歲的幼兒,雙眼失焦,任人擺布。

混亂的現場,我強迫自己冷靜,跑去洗手間,端來手帕和水,忐忑地為盛杉擦臉和身體。漸漸,我發現,她身上的擦傷,遠比我初初看見的還要多,包括許多私密地方。

霎時,我的鎮定消失殆盡,鼻頭一酸,水盤打翻在地,眼淚猝不及防噴薄而出,狠狠一巴掌打上自己的臉,嗚咽的聲音沖至九霄雲天:“盛杉你打我吧!你打我!不、你殺了我吧盛杉!!你殺了我!!”她還是呆呆地望着某個地方,不說話。周印的眼皮抖了抖。

葉慎尋進門,将跪着的我從濕漉漉的地面拉起,嚴厲的聲線裏帶着幾分無可奈何:“別發瘋了你,她現在需要安靜。”

“什麽安靜?!什麽安靜!!如果我沒有接那通電話,沒有要她代替我去拿快遞,別人怎會錯将她認作我,怎麽會出這樣的事情?根本不會,沒可能!!”

我幾乎呈暴走狀态,眼邊的液體如洪水洩閘,葉慎尋也差點摁不住。我倆撕扯間,周印要歸還的玉佛從我懷裏跌落出來,正好跌到盛杉的視線範圍,令她的眼波有了閃動。

床上的人忽然快速地跳下去,迅雷不及掩耳地撿起玉佛,寶貝般護在懷裏,嘴裏振振有詞:“他會來的,他會來的,他會來的……”

十四年前,他是她的蓋世英雄,在她衣不蔽體的時刻踏着七彩祥雲出現。十四年後的今夜,他失了約。

剎那,自持冷靜的男子再控制不住,眼眶愕地發緊,将神志不清的女孩緊緊扣着,面對自己,用力到指節骨頭突出。

“早就告訴過你,不要等了,他不會再來!他判了你的死刑!”

男子雙眼發紅,目眦盡裂,晃得盛杉驚聲尖叫。她一叫,周印像被電觸到松開對她的鉗制,長手一伸,納她入懷,嗓音恍惚有了哽咽。

“但是……你為什麽這麽狠。竟用這樣的方式報複,還他終生監禁。”

終于,跌坐在地面的我,泣不成聲。

開春的這場夜雨越來越大,高低錯落敲在窗檐,像是墨黑的點,印在每個人心上。而我知,那昏暗燈光下盛杉驚慌蒼白的臉,将成為我從此醒不了的噩夢。

沒多久,客廳傳來一陣騷動,我聽見魏光陰冷漠的聲音:“是我打的。”

葉慎尋扶着我往外去,發現客廳不知何時多了幾個穿警衣的人。不好的預感往上浮,我跌跌撞撞至中央,膝頭猛地撞在經過的牆角,差點直不起來。

“怎麽回事?”

劉大壯總沉不住氣,跳到我面前來手舞足蹈,卻不再是滑稽的表情,而是慌張。

“說那兩個被我們抓住的家夥,死了一個!”

我瞠目結舌,為首的警察冷靜自持:“檢查結果出來了,致命傷口在頭部,另外的嫌疑犯供認有兩個人動手。是哪兩個?和我們走一趟。”

倚着沙發的魏光陰直身就要随他們走,蕭何突然單手擋住他,同時拉住劉大壯,突然對他倆笑了笑:“傷人的是我,和你們無關,不用為我遮掩。”語畢,詢問為首的警察,“那人傷在頭部左邊,磚頭所致,應該還有骨折的跡象,對吧?”見位置和描述的兇物都吻合,蕭何被帶走。

魏光陰與劉維堅持去警局錄口供要做證,說明蕭何只是過失殺人。我腦袋已經一片空白,身體卻還有自主意識,擡腿便想跟去,是葉慎尋攔住了我。

他的目光,仿佛在我無邊無盡的黑暗世界裏掀開了一道縫:“你留在這裏陪盛杉,我走一趟。”轉身之際,我鬼使神差拉住他的衣擺,他懂了我的意思,回我兩個字,“放心。”

當晚,盛杉就被周印連夜送回了家,說她現在的狀态不适合再住公寓。我想留她下來,想陪陪她,還沒開口,周印已察覺我的意圖,側身躲過我想觸碰盛杉的手,好像我是瘟神野獸:“不敢勞您大駕。”

然後将盛杉抱進副駕駛,幫她系好安全帶關了門絕塵而去。最終人擠人的樓,剩我一人獨守。

回到客廳,夾着雨絲的風吹進窗簾,我很冷,卻堅持窩在沙發等葉慎尋。他淩晨才回來,聲音有着掩不住的濃濃倦意:“情況有點麻煩。”這句話從他嘴裏說出,威力加倍,我一顆揪着的心幾乎跳出嗓子眼兒:“有點麻煩……是多麻煩?”

他睨我一眼說,第一時間就找了律師去,但蕭何毆人致死是既定事實,并且有故意犯案嫌疑。

“是校內學生報警的,以為單純的鬥毆事件。據說蕭何用磚頭襲擊死者後,還繼續拖打,血痕在地上拖了長長一條。”

光是聽聽,我已然心驚。回憶倒溯,多年前,脾氣暴躁的他對着我和魏光陰,也是那樣手腳并用不知所謂。然而那時,有個非主流陳浩南還能将他攔住。可今日,無論劉大壯與魏光陰怎樣相勸,他就像殺紅了眼的病人,失去理智。

蕭何被暫時收押,翌日,盤問另位嫌疑犯的時候,我去了。據他交代,是兩人作案。可死掉的那個與他并不熟悉,更不知真正的幕後主使。

“我不是本地人,聽口音,和我一起的那個人應該也不是。我倆在迪吧認識的,喝過幾次酒,沒文憑,都失業。有天他找到我問,有筆大生意做不做……

“誰指使的我真不清楚。不過我那個夥伴之前開玩笑說,對方很謹慎,連照片都沒給我們留一張,只說了學校、名字,告訴我們什麽時候動手,說她很出名,叫我們到學校裏找找就知道……”

當諸多細節變成一幀幀畫面從他嘴裏訴出,我差點拆了審訊室的窗戶。要不是葉慎尋攔着,估計我現在也裏面蹲着。然而,我想破了腦袋也沒方向,究竟誰,和我有這樣的深仇大恨。

其間,我被允許與蕭何見了一面,不過一天,男孩眼窩已經有了凹陷的跡象。我要他別擔心,大家會想盡辦法救他出來。他卻反而安慰我,說實在沒辦法就別搭上時間瞎忙:“記得幫我瞞着我媽,幸虧她不懂上網。對她你就說,她的兒子優秀,被學校選派去留學……”

我以為流光的淚水再次泂泂,雙眼已腫成核桃,扒着鐵窗不放:“你的暴脾氣為什麽就不能改改?為了個人渣葬送前程,值得嗎?值得嗎?!”

裏面的人看着歇斯底裏的我,忽然笑了:“值得。”他說。

我不明白,他那句值得意味着什麽,直到探視時間過,他起身,忽然鬼使神差對我說了五個字。

“我以為是你。”

已經上氣接不了下氣的我尚未有所反應,他繼續道:“盛杉出事那天,看見發夾,我們都以為是你。只是魏光陰和劉維沒看見那小子的衣物狀況,尚不知具體發生了什麽事。但是,我知。其實,我也不知當時自己怎麽了,反正腦子裏就一個念頭,殺了他。”

言及此,他咬字莫名發狠,後恢複正常,眉目出乎意料地溫和。

“程改改,高中時候,是你說服了光陰吧?”

我有些發愣:“嗯?”

他笑,面容明朗:“是你說服他原諒我,才讓我重回學校。從那天起,我就總不經意注意你,甚至無聊的時候還想過,會不會哪天,我也能像魏光陰一樣,在你每個需要的時刻都擋在你身前。抓住兇手的那一刻,我知道,這天來了。”

“所以,值得,程改改。如果不能維護你,大好的前程,對我根本沒什麽意義。”

頭嗡嗡作響,我還是沒明白他話中深意。等再回神,視線盡頭只餘下男孩挺直的背影。

他走得不卑不亢,沒有猶豫。令我莫名想起春節裏的那場煙花,火光印亮他朝氣蓬勃的面龐。我說,沒想到,最後陪我看煙火的人是你。男孩眼神比煙火更亮,那隐忍溫柔。時至今日,我才懂。

死者的家屬的确在外地,接到通知,第二天下午就到了。

我和葉慎尋還在派出所,他與一管事的紀姓男子不知在說什麽,死者他媽沖進來就開始哭。

“兒啊!我的兒啊!叫你好好在鄉裏待着,你就是不聽啊!你說你……好好的出來打個工,怎麽就叫人害死了啊!”

值班警員要她先穩定情緒,別在所裏大呼小叫,對方鬧得更厲害了,說什麽她的兒子如何如何優秀、如何如何懂事,完全睜着眼睛說瞎話,哭着喊着要賠償,還說什麽要槍決蕭何,一命抵一命。

我整個人處于即将崩潰的狀态,聽見她的話頓時怒火中燒,騰地從椅子上起身沖過去,口不擇言地尖聲嚷嚷:“你兒子才是殺人犯!渾蛋!社會渣滓!早就該死!死萬次也不足惜!!”

死者的表妹也在,平時喜歡上網,深谙網絡之道,偷偷将崩潰的我錄下來放上網,尤其放大那句“死萬次也不足惜”,說自己家裏窮,對方好車出入,有錢有權有關系,激起民衆讨伐。好在葉慎尋關鍵時刻用外套蒙了我的頭就走,這樣一來,視頻只聞聲音不見其人,可網絡讨論在短時間內已經鋪天蓋地,不明真相的群衆要求嚴懲兇手,給家屬一個交代。

“這樣一來,我們的勝算更小了些。”

律師推推眼鏡,略感抱歉地回複。葉慎尋使了個眼色,剛休完婚假回來的沛陽便連拖帶拽地将我弄回了學校。直到傍晚,葉慎尋才出現。

沒開燈的房間,他指尖拂過我發端,還帶着這幾日來的風塵仆仆。

我聲音啞了,語氣萬般自責:“我又做錯了,對嗎?我老這樣,一沖動就容易壞事。我……”一邊說,一邊憤恨地用拳頭砸自己腦袋。

男子嘴唇翕動片刻,抓了我的手:“如果這種時刻你還能表現得特別平靜,那和冷血動物有什麽區別?”他在安慰我,我明白的,也感激:“可是,蕭何要怎麽辦?他還有體弱的母親要照顧,他們家也只有他一個男孩,如果真被判一命抵一命……”葉慎尋握着我的五指緊了緊,“無論如何,我都不會讓事情發展到這一步。”

他和劉律師已經探讨過,可以走過失殺人和認錯态度良好這條路。并且屍檢報告出來,他第一時間看過,死者體內有可卡因溶解後的物質,說明剛吸過毒不久,有挑釁可能。從這兩方面着手,劉律師有把握能将刑罰控制在三年左右。

“三年?!那也夠一個正常人受的了!他不是見義勇為嗎?見義勇為應該得到獎賞的啊!為什麽還會有懲罰?!”葉慎尋默了片刻,“如果盛杉肯出庭做證,或許可以。但別說她現在的狀态能否出庭,就算她願意,盛家一門也絕不會允許。”

自盛杉出事以來,消息就被盛家人刻意封鎖,所以公衆媒體方只知死者無辜,并不知其作為。我曾想象過的豪門報複并沒如期上演,因為媒體整日發愁、虎視眈眈,就盼着哪家出點爆炸消息。盛家人一動,勢必被挖根究底。

“況且,股價大跌,就不僅僅再是私人問題。”葉慎尋緊接說。

想起昏暗燈光中,盛杉身體遍布的駭人青紫,我嘴裏灌了鉛般難受,恨不得再殺回去,坐牢也要砍了對方。

“如果榮華富貴的代價,是必須學會這非人的隐忍,我寧願永遠平凡。”

詫異的是,這次的他沒與我針尖對麥芒,就利益和情感問題争辯,只語氣緩緩。

“這筆賬,自有人埋單。”

盛杉離開宿舍那幾日,盡管有沛陽帶頭守着我,我還是不敢閉眼。倒并非害怕,只是回憶近日種種,根本沒有任何想睡的欲望。

某個月光亮堂的晚上,周印忽然現身,來将盛杉的行李搬回家。葉慎尋也在,他剛下班,督促我吃飯。我幫着收拾行李送他下樓,周印卻全程不作聲,拿了東西頭也不回。

直到引擎啓動,我忽然想起什麽,小聲叫住他問:“那你和解绫的婚禮……”他懂我的意思,可應該還在怨我的冒失,語氣特別不好:“不關你的事。”

我被他渾身散發的冷意吓得雞皮疙瘩起,小腿顫了一顫,所幸葉慎尋一直保持虛攬我的姿勢。

等空蕩蕩的小道只剩我倆,他繞到我身前,将我耳畔被夜風吹亂的發絲別過。

“這場婚禮沒你想象得那麽簡單,終是要舉行的。”

葉慎尋的話令我悲從中來,略顯激動地質問:“可盛杉受了這麽大委屈,他難道就沒有一點點心疼?!”

“還記不記得從徽州回來,機場裏,我對你說過什麽?”

他說,這世上錢買不到的東西,他還沒見到過。

“對周印來講,他想要的,是比錢更有吸引力的東西。”風中,我吸了吸鼻子,“比錢更有吸引力的東西?”葉慎尋眼皮輕阖:“自由。”

背着私生子的罵名出生,母親也被人诟病不要臉,明知別人有家室還甘願做金絲雀。可想而知,周印是在怎樣的環境下成長起來的。他興許不缺吃穿,卻寧願自己出生清貧健康的家庭。這座別人看似精致的摩天大樓裏,他們都是被困住的野獸。

“現在取消婚禮又能怎麽樣?以前,無論周印怎樣拒絕,盛杉都沒選擇放棄,是因為她懂他的感受。現在,他有了機會掙脫困境,我相信,她就算遺憾,也是真心祝福。”

葉慎尋興許巧言善辯,但這次,他沒能說服我。

“別再為你們的一己私欲找冠冕堂皇的借口,取消婚禮當然有好處,起碼盛杉的痛苦能減輕一些!因為所有的傷害,都比不過周印帶給她的。因為如果是我的話,如果今天遭遇這一切的人真是我,我會希望……”

話沒完,整個人跌進氣息已然熟悉的懷抱。男子下巴抵着我發頂,嘆出埋藏已久的聲息。

“幸好不是你。”

黑暗中,他定定說。

“盡管不應該,但這句話,在意外發生當天,已經不止一次在我腦海裏閃現。程改改,幸好不是你。否則,我不知道自己會不會做出比周印更過分的事情。”

于是,我那剛要噴出的三昧真火,被這陣偶然的溫柔雨澆熄:“可,我再沒臉見盛杉了。”

“不會的,她需要你。”

人在脆弱之際,特別容易自我懷疑:“她還需要我嗎?總是給別人帶去災難的我,連自己都鄙夷。”他微一哽,“每個來到世上的人,都沒有對與錯之分。有的人能出現,已是最正确的事情。”

他說話太好聽,導致我眼睛裏的水再度嘩嘩而出,打濕衣襟,語帶哽咽:“葉慎尋,你為什麽對我這麽好?”

那人好像開玩笑回答了什麽,諸如世上沒有無緣故的好,以後總會要我回報之類,我卻已陷入沉思:不知道那位劉律師能不能成功為蕭何辯護。自然,也就沒注意到,不遠處路燈下,還立着清清冷冷一道影。

蕭何正式判刑那天,我、魏光陰以及劉大壯都去了。聽見“兩年”這個數字,劉大壯松了口氣,碎碎念着:“媽的,我還真以為要吞槍子兒了!兩年嘛,出來又是一條好漢!老子等他!”說完,眼睛卻紅了。

魏光陰應該察覺到了我的陰郁,從旁遞來一瓶水和一個面包:“吃點東西吧,你憔悴好多。”

我忍住哽咽,強顏歡笑接過:“謝謝。”

片刻,他想了想,接着對我說:“蕭何的母親,我給她換了一個環境,生活事宜你不用擔心。”我擡頭,窺伺他如玉的容顏,心中感慨萬千。

所有的人都在成長,變得細心,變得更好。連一向沖動無腦的劉大壯,都變得柔軟起來。好似只有我,還停在原點。

“對了,”我将一張銀行卡遞給魏光陰,“這是我兼職翻譯掙的錢,沒特別多,但也算給蕭媽媽的一點心意。你幫她收下吧,萬一以後哪裏用得着,蕭何不在身邊……”

為了讓我心安,他思慮片刻,伸手接過。

庭審結束,我在檢察院門口看見了周印的車。他駕駛座外站着一青年,我見過,就是上次在警察局與葉慎尋談話的紀姓男子。

我和魏光陰等人踱步而下,正好聽見他交代的最後一句,言簡意赅四個字:“有進,無出。”

應該指另一名被關押的嫌犯。

看着他翻飛眸色裏隐忍的憤怒,我實在很難想象,他是抱着怎樣的心情,在準備着與解绫的婚禮。

沒多久,葉慎尋帶我去了趟盛家,看望盛杉。她的狀态出奇地安靜,稍微陌生點的用人靠近,就猶如一只驚弓之鳥。為此,用人們說話行事都顯得小心翼翼,看她的眼神還帶點憐憫。

曾經,她是所有人眼裏的掌上明珠。而今,明珠蒙塵。

天氣越發暖了,她正閉眼曬太陽。意外的是,我試探着叫她,她竟回過了頭。

盛杉願意親近我,盛母表現得特別激動,甚至同意盛杉單獨和我相處。期間,我倆久久無話,她突然起身,帶我去周印曾提起過的,那間養滿流浪貓狗的屋子,還一只只數過去,告訴我名字。

“那個,”我順着她的方向望過去,看見一只棕黃色大狗。她踱步靠近它,黃狗便親昵地伸出舌頭舔她的手,“這是他發現的。”

第一句交談,還是關于周印。

我難受,上前抱着她說:“盛杉,你難過可以罵我,也可以打我。你甚至一聲令下,我就可以背着炸藥去把解家炸了,毀掉那場婚禮。但是你想要什麽,你得告訴我!你知道的,我一直都笨,沒你聰慧。”

她在我懷裏抖了抖,好半晌才聲音細細地回:“改改,我想離開這裏。”

自打盛杉的行李也被搬離公寓,葉慎尋自作主張地幫我請了假:“你暫時別待在學校了,不安全,搬去我那裏吧。”

這……難道就是……傳說中的……同居?

“不用!我回家就可以。”

盡管我表現得異常反對,他卻沒打算采納:“難道我的語氣聽上去是建議?事情沒水落石出以前,我說什麽最好老實照做吧。除非你希望自己的名字哪天出現在碎屍新聞裏。”

他成功吓到了我,導致我收拾行李的速度都加快許多。

那是我第一次得見葉慎尋公寓的真面目。他将頂層的房間打通,整整四百平,分別隔出小酒吧、私人影院、書房等區域,實在太誇張。

沛陽全權負責我的行蹤,面對我的目瞪口呆,他見慣不怪,甚至露出“我走了那麽久你怎麽還在我老板身邊晃悠”的表情,陰陽怪氣道:“你能出現在這裏,本身就是種世紀誇張了好嗎?”

他說的……并非沒道理……

葉慎尋的房間在隔出的二層,離我半個客廳的距離。他白天去公司,有時候應酬,很晚才回來。我百無聊賴,出門也不知道去哪裏,連個鬥嘴的人都沒有,只好真的開始上網寫小說。

沛陽是我的第一個讀者,有時能抱着筆記本電腦笑半天。倒并非我寫得多好,而是他老自動代入,将我筆下的霸道總裁想象成葉慎尋,有種詭異的喜感。

周印和盛杉婚禮的前晚,我莫名心神不寧,下筆有如神助的狀态盡失,只好求助沛陽。

“你說,男主角和女主角互相喜歡,但男主角因為利益問題選擇和別的女人結婚,女主角的朋友應不應該大鬧婚禮為她出口氣?”

這孩子實心眼兒,想也未想一拍大腿:“必須的啊!不然還能叫朋友嗎?!”我若有所思,回身到電腦前,敲了幾行字,就砰地蓋上,風風火火跑去洗澡準備睡覺。沛陽錯愕:“今天這麽早?”以往我總失眠到半夜。

“明兒早起,參加婚禮!”

作為伴郎,葉慎尋要忙的事情不少,早早就出了門。我給他打電話說要去,他有些狐疑:“這下不覺得背叛盛杉了?”我頓了一下道:“反正我不去,禮金也收不回來。”

他半信半疑:“財迷。”而後似乎看了看表說:“正巧在公寓附近,你收拾好下樓。”

生平第一次參加婚禮,我上網搜了教程,給自己化妝描眉,沒想到天賦異禀。

手邊的眉筆和粉底等東西還是盛杉送的,在美國逛商場時,她說:“你整日素面朝天,怎麽勾引葉慎尋?”如今,我好像已與她融為一體,想用最莊重的姿态,出現在衆人眼前。

搗騰的時間有些久,我比預計時間晚了半小時才下樓。給葉慎尋打電話,他說車就停在小區門口。我穿着他之前準備的禮服和高跟鞋,自诩袅袅婷婷,到了門口,看見陣仗,鞋跟差點崴掉。

媽媽啊,那有條不紊排滿長街望不到盡頭的白色賓利都是什麽鬼?!轎車上方全紮滿了婚花,周圍路過看熱鬧的人群早就聚集了一堆。

我站在原地目瞪口呆,為首那輛的車窗緩緩降下,露出葉慎尋冷峻的臉:“上來。”頓時,指指點點的聲音更大了。

對哦,周印結婚,他開主婚車。原本正打算去解家接解绫的,接到我電話,便拉了整個車隊停下來等我。

“其實……你完全可以打個電話催我!這架勢,大家都以為嫁人的是我。”

他啓動引擎,嘴角半勾,借着鏡子,瞧了兩眼上妝後越來越鮮活的女孩:“放心,你嫁人,我沒這耐心。”腦中卻不自覺浮現,斯裏蘭卡的豔陽無邊,她白紗加身,笑得張狂。

婚禮出乎想象的盛大,葉慎尋代替新郎招呼客人,無暇看顧我。我穿梭在一衆衣香鬓影裏,顯得格格不入。

快到正午,儀式宣布開始。長身如玉的男子被出塵的解绫挽着,遙遙從紅毯那頭走來。有那麽片刻,解绫仿佛沖着人群裏的我笑了笑。我迅速地埋下了眼,羞愧難當,不知自己的決定是對是錯。

全場賓客屏息靜氣,靜待神父念宣誓詞。忽地,玻璃碎裂的聲音打破平靜,一道突兀的女音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

“什麽?小姐不見了?!”

說話的人,正是盛杉的母親。

接到用人報告,夫妻倆婚禮也顧不得參加了,匆匆跑出現場。并且,不出我所料,周印也從宣誓臺上跨步而下。

見勢不對,周夫人喝住他:“小印!”他腳步微滞:“馬上回來。”

一場缺了新郎的婚禮還有何看頭?我和葉慎尋帶了點人,也跟着周印一同去找。可惜平常她會去的地方都翻遍了,遍尋不着。

從盛家一處近郊的房子出來時,走在前方的周印突然停下了腳步。毫無防備的我重重撞上他瘦骨嶙峋的背,生疼。須臾,他轉身,居高臨下地審視我:“她究竟去了哪裏。”我暗自抽口氣:“不是正在找嗎?”周印卻堅持,說我有問題。因為得知盛杉消失這個消息後,我的表現異常平靜。

事已至此,我再無瞞下去的必要,昂起腦袋,斬釘截鐵。

“是,沒錯。她想離開這裏,我就幫她離開傷心地。反正沒人在意的不是嗎?反正溫香軟玉在懷,富貴名利在手,她生,她死,都沒關系的,不是嗎?”

我故意說氣話,也的确激怒了周印。他眸底怒色翻湧,在所有人都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擡手給了我一巴掌,打得耳朵轟隆隆直響。

周印平日裏風度絕佳,自制驚人,葉慎尋沒想他真會動手,倏地擋在我身前,單手推了他一把,語氣嚴肅:“适可而止。”

男子站定,冷笑,幾近挑釁:“怎麽?真是心頭好?我不過給了一耳光,還沒要她和好姐妹感同身受呢。”

葉慎尋眼角淺眯,仿佛下秒就可以拔刀相向:“你不敢。”

怕他倆再起沖突,我推開面前的人,強顏歡笑:“沒關系,這巴掌我已經等很久。他真打了,我反而踏實。”

暴怒中的周印深吸口氣,再也忍不住,指着我鼻子大罵:“程改改,你到底有沒有腦子?!她現在的狀況可以自己照顧自己嗎?!”

亟待想幫盛杉做點什麽事情的我,此時被問住,啞了好半天:“她、她能認出我,還記得你們領養的狗,還教我怎麽為她的身份證和護照報遺失,怎麽申請臨時,那應該……”

葉慎尋将我往身邊一扯,給我一個你別再說,小心再挨一巴掌的眼神。我立馬禁言,這才意識到不妥,朝他身後躲了躲。

周印逼近:“她到底去了哪裏?”

我一慌,設計好的劇情統統演不下去了,舉手投降:“徽州!去了徽州!我告訴她說有個地方很美很适合修養,就幫她買了去那兒的機票!”可當我們一行人匆匆趕去機場查航班記錄,才發現盛杉根本沒搭那班飛機。

她騙了所有人,包括我。

當我和周印的腦子都處在哐當狀态,唯獨葉慎尋邏輯清晰:“不管飛機還是火車都有身份信息記錄,挨着查下去,總會有消息。除非,她根本沒離開濱城。”

他一語驚醒夢中人,周印想起什麽,拔腿就往停車場跑。到了目的地,發現是個很普通的居民小區。周圍有雜七雜八的水果攤和便利商店。以前周印念大學的時候,在這裏租住過,盛杉曾偷偷摸摸複刻了他的鑰匙,老神不知鬼不覺出現。

可是,這套房子他畢業後就已經退租。打電話給房東,說很早以前就被一個年輕姑娘租下了:“也不經常來住,租金每月倒給得準時。”

我眼睛一亮:“盛杉!”抱着最後的希望殺進房,亮堂堂一片的客廳,卻還是沒她的蹤影。

緊随其後的周印撥開我們,便見四面牆上滿滿的照片,如同舊時光結出來的花朵,妍妍地開進眼。

那些照片的主角都是同一個人,從小學開始,便能将校服駕馭得如同小王子的男孩。再往後看,小王子輪廓慢慢成型,下巴尖了,身高拔了好長一截,斜陽下的背影落拓。還有一張,投籃的時候,球不小心砸在籃筐上反彈回來,精準地吻上男孩的眼。他難得露出龇牙咧嘴的表情,證明自己也是凡人,有血有淚。

我看着那些被處理精細的照片,像看着一場歲月帶來的盛大表演。像親眼目睹了一個小女孩,曾在每個變幻的四季裏,偷偷跟在男孩後面,笨拙地摁下每個片段,美好得不忍出聲将她驚擾。

震驚之餘,周家保镖已經追随我們的行蹤而來,帶頭者竟是周印的母親。期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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