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Chapter 04

“……萬能的西薩羅大人啊，感謝您賜予我豐盛的晚餐。您最忠實的信徒拉爾斯德普萊克特圖斯向您致以最深切的崇拜和敬仰，願您于諸神王座上長放光芒。我今以見習騎士之名起誓，将永世謙卑，尊崇榮譽，心懷憐憫，為忠誠而戰，為信仰而戰……”

芮茵慢吞吞用最後一塊面包抹幹淨盤子，塞進嘴裏，順便看了一眼手表。

拉爾斯繼續祈禱：“……不畏犧牲，不畏刀劍，以此劍為此身……”

這貨從開始到現在，已經足足絮叨了十分鐘了。虧得他能把幾千字的枯燥東西倒背如流還要聲情并茂朗誦下來。芮茵表示由衷的敬佩。

拉爾斯祈禱完畢，睜開眼睛：“那麽，我開動了——咿？”

拉爾斯目瞪口呆看着空蕩蕩的盤子，震驚道：“怎麽……怎麽沒有了？！”

芮茵鼓着腮幫子咀嚼：“嗯，沒錯，是我吃光了。這件事要告訴我們，這個世界上好東西是不多的，要趁它還在的時候，抓緊時間好好珍惜。一旦失去，你就只能對着空盤子嘆息了。”

手拿刀叉呆若木雞對着空盤子的拉爾斯：“……”

緊接着，一個面包又空降到拉爾斯面前的盤子裏：“不過呢，你看，我還給你留了點東西吃。這件事告訴我們，世界處處充滿愛，受到一點挫折和黑暗就去毀滅世界是不對的。哪怕對着空盤子，我們也要相信會有好人替我愛你。你的，明白？”

拉爾斯無意識點頭：“……”

芮茵滿意摸頭：“嗯，這就好。吃吧。”

拉爾斯含淚吃着這頓意義深刻的晚餐的時候，芮茵正在歪着頭研究拉爾斯變态年表，這真的是一本奇怪的書，除了最初的那幾頁，後面的統統是一片空白。她眯着眼睛從一大堆故意炫耀毫無實用價值的花體英文中找到了人物簡介，其中就包含了剛才那段巨長無比的飯前禱告。琢磨了一會兒，她突然意識到一個問題：“拉爾斯，西薩羅不是戰神嗎？為什麽在吃飯前還要向戰神祈禱？”

拉爾斯自豪地說：“那當然是因為西薩羅大人是神！他是萬能的！”

“……那，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幾天前你為自己戰死的同伴祈禱的時候，用的可是生命之神赫爾博提雅，西薩羅大人不管這個嗎？”

拉爾斯理直氣壯：“身為一名騎士，我所信仰的主神是西薩羅，第二神只就是生命之神，當然也能向她祈禱！”

“……”芮茵明白了，在這個地方，只有信仰的神靈能夠祈禱，所以不管你是死神還是火神，只有兩個志願名額的名單決定了所有神只都要包管含吃飯睡覺大小便意外懷孕在內的一切雞毛蒜皮小事，真是讓人心酸掉淚的神靈。

芮茵和拉爾斯離開那片荒蕪的戰場已經五天了，用“正好我也要去坎德爾城堡大家一起走吧”這個理由，芮茵順利加入了單純少年拉爾斯德隊伍。一路全靠十一路前進的兩人白天行路，晚上就借宿在民居之中，若不是之前芮茵在死人身上撸了一筆錢，單憑拉爾斯信仰的騎士精神，兩個人早就死在無人收留的門檻上了。這年頭地主家都沒餘糧，誰有那聖母心思管一個戰敗的小騎士。

出錢的是大爺，經濟地位直接決定了芮茵睡床拉爾斯躺地板的命運。不過這位小騎士倒是相當好脾氣，無論一路上遭受怎樣的壓榨欺淩，都是一副笑呵呵的樣子。還不到二十的男孩子，青春期猛抽高長寬的小身板還帶着點青澀，天生一張愛笑的娃娃臉，漆黑的短發好像小狗的毛一樣随着動作亂晃，被那雙碧綠清澈的大眼睛看着的時候，芮茵死活也想不明白，這麽個萌物怎麽會變成滅世未遂的中二大叔。

“喂，拉爾斯。”芮茵趴在床上問躺在地上的拉爾斯，“你為什麽一定要回去啊？反正你隊友都死了好多天了，你就當自己也死了正好自個溜達去不好嗎？非要回去告訴國王這個他一定早知道的消息，有什麽用啊？”

“這怎麽行！”拉爾斯激烈反對，“身為一名騎士，最重要的品德就是忠誠。哪怕主君早就知道這個消息，哪怕他懲罰我，我也要回去！”

芮茵歪頭看他：“那他要是從頭到尾就是在利用你呢？比如，利用你做壞事欺負老弱病殘，你是願意效忠主君，還是願意秉行騎士道堅決違抗不合理命令？”

“我？”拉爾斯愣了，“我要……呃，我要怎麽做呢……”

本來已經準備睡着的騎士君一骨碌爬起來，靠着床邊開始拼命糾結。芮茵看着他發愣的眼神一陣頭痛：“得，你別想那麽多了，我就是開玩笑的。”

拉爾斯頓時眉開眼笑：“那當然！主君可是我們騎士團心目中的偶像，他怎麽可能做違背騎士道的事情！”

啧，你還真是年輕，他不但做了而且那叫一個徹底。坎德爾城堡的國王為了奪取鄰國的領土，和一個亡靈法師相勾結，為了發動該遭全天下人鄙視的某個禁術，借讨伐獸人的名義打發一千騎士上戰場，然後收集戰死後的靈魂。拉爾斯這貨不知道是點背還是點幸，活下來之後回國複命，結果就被國王用叛徒的名義逮進大牢擇日處死了。雖然後來沒死成，可這也是他變态的開始。

芮茵嘆了口氣，看着地上解除了煩惱瞬間睡着的小騎士，開始有點明白他為什麽要去滅世了。

越是純潔、堅定、毫無瑕疵的人，就越容易被污染，信仰越是純粹，在被颠覆的時候，所産生的仇恨和茫然也就越深重。如果是個普通人三觀一毀，大不了就是個垮掉的青年。可是對于這種內心極其強大、天資極其卓越、外挂極其駭人的人來說，去毀滅世界也不是特別難以理解。

這麽個扭曲的孩子……要怎麽給他掰過來啊！

失眠的芮茵血紅着眼睛看着四肢攤開酣睡的罪魁禍首，恨不得掐着拉爾斯的娃娃臉拉他一起失眠。

第七天的時候兩人終于被迫露宿野外了。

“對不起……”拉爾斯一邊烤兔子一邊用飽含愧疚的軟綿綿眼神注視着芮茵。

雙手抱膝團成團的芮茵用栽培了一身蘑菇的後背對着他。

“真的很抱歉！”拉爾斯丢下兔子猛虎落地式趴下，“請原諒我！如果可以的話，我願以死謝罪！”

“……”芮茵一臉黑線地擡頭，“我說，你已經知道我不是神了，為什麽動作臺詞還是這麽幾招？”

“啊？有嗎？”拉爾斯莫名抓頭，緊接着再次猛虎落地，“對不起，我沒有注意到，我願以死謝罪！”

芮茵：“……算了，我原諒你因為聖父附體而把我們所有的錢被假乞丐騙走還很自豪地向我吹噓的事情了。”

拉爾斯眼淚汪汪：“芮茵，你真是個好人。”

“……喂，你報恩的方式就是給我發卡嗎？對了，還有，你的兔子糊掉了。”

拉爾斯驚呼一聲，就撲到火堆旁邊拯救烤兔子去了。

芮茵雙手支下巴對着火堆作庫洛洛狀沉思。

想讓這個目前還很純良的家夥走上又紅又專的道路有兩個辦法，一是不讓他有黑化的任何機會，而是從根上斷絕他變強的能力。鑒于第二個方法太過殘忍，芮茵采取了第一個幼苗養護法。

一路上她想了無數辦法試圖把這個往死路上走的孩子拖回正道上，奈何一心堅定回國複命的拉爾斯是個腦袋如石頭的家夥，她都愁得眼圈烏青臉色蒼白裝上電燈泡耳環就能冒充團長了，拉爾斯依舊樂觀向上積極進取天真活潑。

……不要逼得她采用第二個方法，挑斷他的手筋腳筋，讓他真的只有過了二十五歲才能自動轉職魔法師！

拉爾斯捧着烤好的兔子樂呵呵跑了過來，一邊把肉質最好的一半分給芮茵，一邊吹涼了兔子：“芮茵，你吃！”

“……謝謝哦。”瞬間覺得愧疚心突破臨界。

“不用客氣！為女士服務是騎士的榮幸！”

“……謝謝哦。”突然又覺得這貨好欠揍。

其實住在野外倒也不是特別難以忍受的事情。芮茵從來不是挑剔的人，加上拉爾斯極為紳士地把所有優越條件全部讓給了她，所以靠着松軟的落葉堆，芮茵很快進入了夢鄉。一直到半夜，睡得迷迷糊糊的芮茵才好像聽到了什麽奇怪的聲音。

“好……餓……”

聲音并不響，篝火爆開的一個劈啪聲就能把它壓住。只是卻好像直接傳入了人的腦子，飄渺虛無得讓人有些難受。可能是這段時間一直在琢磨禁術、亡靈法師之類的東西，芮茵對這個聲音格外敏感。她猛地睜開了眼睛，卻看到拉爾斯已經一手提劍靠在一顆大樹後面了。看到她醒來，拉爾斯豎起一根食指示意她不要發出聲音，屏氣凝神盯着前方森林裏的黑暗。

“餓……食物……給我食物……”

那個聲音依然在持續，寒涼幽怨得讓芮茵汗毛倒豎。等她意識到的時候，她已經不由自主抓住了身邊唯一的人的手臂。拉爾斯依然穿着戰場上那身騎士铠甲，隔着冰冷的金屬她也能感受到下面勁瘦有力的手臂肌肉。她下意識擡頭看了看比自己高了一個頭的少年，第一次意識到，這個樂呵呵傻乎乎的少年，已經是一個從戰場上下來過的男人了。

“好餓……”

那個聲音漸漸近了，拉爾斯一只手把她護在自己身後，一邊悄悄舉起了劍。

“咦？等一下。”芮茵伸出手攔住了拉爾斯，凝神聽了一會兒，遲疑着說，“拉爾斯，你有沒有覺得……這好像不太像幽靈的聲音？”

在聲音近了以後才發現，這個聲音好像不太像鬼魂的聲效，飽含哀怨難過憋屈可憐的聲調，聽起來……越發像是個人類。

她正在拼命思索什麽人會發出這種聲音的時候，一個身影已經瞬間突破了他們的監視，以絕對超出人類範疇的速度從森林裏沖到火堆旁邊……的吃剩的兔子上。

“吃的！偉大的西薩羅神啊，我找到了吃的！”

那個身影虔誠地跪在地上，雙手捧着半只兔子仰望天空縱聲長嘯。

“感謝您賜予我晚餐，我要吃了！”

相比拉爾斯來說，這位同樣信奉戰神西薩羅的家夥，飯前禱告還真是簡潔啊……

作者有話要說： 本文最（也許是最）神經病的男人登場了！請叫他站在神之頂端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