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Chapter 03

她行走于茫茫荒野之上。

她的長發因為長久的跋涉而枯燥淩亂，她的衣衫因為荊棘的撕扯而破碎染灰。臉上是旅客常見的疲憊神态，只是那雙眼睛卻是驚人的亮。堅毅、果決而充滿希望的明亮光芒，好像坎德爾城堡中那顆名滿天下的那蘇拉之星，在最漆黑的夜裏也能帶來光芒。

她的背影鑲嵌在一輪圓滿的紫色月亮之中，腰間精致的秘銀鏡子晃動的時候，好像搖碎了滿天星光。帶着濃重血液味道的風腥烈地揚起她的長發，宛若他昏迷之前緊緊抓住的戰旗，哪怕破碎依然帶着希望飄揚。

紫色的圓月，荒廢的戰場，在這絕望的背景之下，她身着染血的破碎铠甲，雙手握着與纖瘦身材格格不入的巨劍，淡淡回眸一瞥，剎那間，那張冷峻的面孔上綻放出驚喜的神色。她的嘴唇蠕動了一下：“終于找到你了……”

像是戰神西薩羅，對他這個失敗者的救贖。

他情不自禁對着那道恍若神跡的身影伸出了手。

“神啊……請您……”

芮茵撩了一把早就亂蓬蓬髒兮兮的頭發，把掉到腳踝的從死人身上扒下來的铠甲粗魯地往上一撸，氣喘籲籲把沉重無比的巨劍咣當一聲扔到一邊，憤怒仇恨帶着報複快感的目光陰冷地注視着剛被她挖出來的男人：“終于找到你了……那個全家該進天朝男足的拉爾斯……”

她這輩子都不會忘記一個名叫拉爾斯的坑爹魔法師了。

在會計師考試的前三天用一個“請讓我別去毀滅世界吧”這種坑爹理由把她拉到魔法世界，直接空降到戰後廢墟之上之後丢下一本“拉爾斯變态全過程年表”果斷嗝屁閃人，讓她在沒有糧食沒有水的情況下“去尋找一個在困境之中等待你救援的少年吧那是世界的希望哦呵呵呵”去你媽的少年啊她才是最需要拯救的那個有沒有！！！

芮茵全身都在散發着想要毀滅世界的中二之氣。在滿是屍體的大荒野上跋涉三天，刨屍體堆找人三天之後，她現在特別理解當年拉爾斯走上滅世之路的初衷。

氣喘籲籲把挖出來的少年扔到一邊，芮茵沒好氣地踢了他一腳：“別裝死，剛才明明睜眼了的。快起來！”

順便用仇恨的目光瞪了坑爹幼年版一眼。

沒有反應。少年像是死了一樣昏迷着。事實上，如果不是《拉爾斯變态手記》之中的起源篇就出自這裏的話，芮茵也不會認為他還活着。

芮茵彎下腰來，又确認了一遍少年铠甲正中的家族紋章，又從他脖子裏摸出姓名牌和手記上反複對照，終于确定了這個人的确就是她正在尋找的對象。

十九歲的拉爾斯，還是忠于國王、忠于坎德爾城堡的一名見習騎士，在對抗獸人的一場幾乎全軍覆沒的戰争中幸免于難，而後經過艱難跋涉只身返回坎德爾城堡，卻被國王當成叛徒處以絞刑。這也是他後來變态的起步階段。

躺在地上的少年身上穿着見習騎士的铠甲，只是在長期的戰鬥中已經碎裂不堪，從金屬縫隙裏能看到他身上至少兩三個駭人的傷口。十九歲的拉爾斯還遠沒有她在鏡子裏見到的那個大叔的成熟俊美，髒兮兮的臉上是帶着稚氣的少年倔強，剛才睜開眼睛的一瞬間，芮茵看到的那雙翡翠綠眼睛裏，是還沒有被現實磨平的堅定和清澈。

芮茵嫌惡地看了一眼拉她來異世界的罪魁禍首，掙紮半天，還是把“掐死他看他怎麽毀滅世界”這個黑暗念頭壓下，蹲下身來，用沾了水的濕潤布條浸潤了少年的嘴唇。

她的食物和水都不多，大部分都是從屍體身上扒下來的。芮茵動作粗魯地給少年灌着水，反正這家夥還是半死人一個，一時半會兒也發現不了她打擊報複，索性趁這個時候多壓迫他一把啊哈哈……咿——

被自己抱在懷裏的腦袋突兀地睜開了眼睛。

一雙濃綠如同翡翠的眼睛，近距離注視着芮茵，可能是還沒來得及看清楚眼前的人是誰，剛才一直有氣無力垂在下面的手已經一把抓住了芮茵的铠甲：“神，請不要走！”

“……”芮茵的表情顯示她還在飄渺地尋找“神”後面跟着的“經病”兩個字，可是連嘆號的餘音都飄散好久了，這兩個字還是沒有出現。

對着打擊報複自己的人居然都能喊神，這貨居然從少年時就是個有病的！

少年依舊用充滿希冀的目光崇敬地注視着她，似乎是注意到自己整個人都躺在對方懷裏，他的臉變成了透過灰塵血跡也能看得出的通紅。他掙紮着起來，一個鹞子翻身，猛虎落地式撲倒在芮茵身前：“西薩羅大人，請拯救我們的軍隊！”

因為太過用力加上芮茵的铠甲很不合身，臍下三寸護裆甲咣當一聲被他拽掉到地上。

少年再次猛虎落地式撲下：“啊……對不起！請原諒我的魯莽！”一邊火速縮手，卻因為铠甲勾住了芮茵的衣服，直接把整個铠甲下擺一起扯了下來。

少年滿臉悔恨痛苦：“我……我知道自己已經不可原諒，還請西薩羅大人能賜我一死，然後拯救我們的軍隊！”

“……”他果然就是個有病的！

“第一，我不叫西薩羅。”芮茵淡定提上下半身铠甲，面容冷淡解釋着，“第二，我救不了你們的軍隊。第三……我覺得，你現在應該去找死神拯救你們的軍隊，而我，絕逼，一定，不可能是那個死神！”

“咦？”少年好像才反應過來，他直起上半身，困惑地四下環視了一圈，表情瞬間變成了⊙口⊙的震驚。

“怎麽可能？！大家……大家怎麽全都死掉了？！”震驚+悲痛欲絕的少年無法相信地大叫着。

“沒有全死，”芮茵好心提醒，“你還活着不是嗎？”

“可是……我活着有什麽用？！大家……大家全都……可惡，為什麽只有我還活着，要是我……”少年慢慢低下頭，整個人都散發着種蘑菇一般的黑氣。

不妙！這可是黑化的前兆！

芮茵腦中警鈴大作，連忙順毛安慰：“怎麽會呢？你換個角度想想，要是連你都死掉了，那豈不是就變成真正的全軍覆沒了？現在你看，他們死完了，你還活着，所以這場戰争勝利的人其實是你們！”

“真的？”少年疑惑擡頭。

“真的！”真的是胡扯。

他低下頭來，用悲哀而虔誠的目光注視着同伴的屍體，身上的铠甲沾染了敵人和友人的鮮血，手中長劍也早已因砍殺過度而傷痕累累。他慢慢爬下去，用幹裂出血的嘴唇親吻了大地。

“生命之神赫爾博提雅在上，願你們和土地永存——”

等他站起身來的時候，翡翠綠的眼眸已經恢複了澄亮堅定。

“我要回坎德爾，向陛下彙報這次戰況。”他看着芮茵說，“感謝您救了我。我，見習騎士拉爾斯，以戰神西薩羅之名發誓，若有能回報您的地方，定當萬死不辭！”

說完，他有些奇怪地歪了歪頭：“不過……您真的不是西薩羅大人嗎？如果是的話，在您面前這樣說豈不是很失禮……”

“……真的不是-_-#！”

誰要當那個每次發誓都要用他的名義的神啊，這麽多人的誓言，忠義帝關二爺也會被壓死的！

芮茵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身上的裝備除了一身睡衣以外，就只有一面鏡子了。還是一面在餓了渴了的時候咬一口，除了硌掉一顆牙之外沒有任何效果的、充滿了讓人想要劫富濟貧氣味的極盡奢華的鏡子。

只用于描畫高級以上魔法陣的秘銀雕刻的鏡子，通體雕刻着精致奢華的薔薇花紋。鏡面是一種奇異的湛藍色，清晰度倒是夠，只是照出來的人臉都帶了七分阿凡達感覺。

這面鏡子在最初的時候曾經吐出過一本《拉爾斯變态全收錄》，在那之後，無論芮茵再怎麽敲打都沒了動靜。不過她一直堅信，那個號稱嗝屁了的聖魔導師一直在鏡子裏呆着，如同原先偷窺她的房間一樣偷窺任務完成進度。

芮茵把鏡子放到一邊的岩石上，調整鏡面正對着自己的臉，一邊清了清嗓子。

“芮茵？”少年拉爾斯有些莫名地看着她一連串奇怪的行為。

“閉嘴，現在聽我說話。”芮茵調整姿勢嚴肅地看着他，“你想要毀滅世界嗎？”

“……哈？”

她拼命回憶着當天和拉爾斯說話的全部內容，然後深吸一口氣，用不帶标點的語速快速開口：“首先我們先來看看毀滅世界的開山之作奧特曼衆多本來無憂無慮的小怪獸Blabla……”

拉爾斯：“……”

“……綜上所述所有投身滅世大業的人除了被主角收編做小弟的無一不是便當得只有更慘沒有最慘外加用身體作為主角升級的經驗值……”

芮茵停頓了一下，深吸一口氣作為标點，然後鄭重結語：“……沒有誰能夠以一己之力毀滅世界或者拯救世界。好了，少年，你現在還想要毀滅世界嗎？”

拉爾斯：“……不，不想。”

芮茵挑眉懷疑看他：“真的真的，一點都不想？”

拉爾斯：“一點都不想！”

“很好。”芮茵果斷轉身，面對着剛才清晰映照了全過程的鏡子，“那個誰，我已經把該說的說完了，現在的你表示一點都不想毀滅世界了，可以送我回去考試了嗎？”

鏡子保持着高貴的沉默。

芮茵冷臉：“喂，你想反悔嗎？我都已經做完了，快送我回去！”

停頓片刻，眉毛擰成殺氣噴射口：“再裝死的話，摔碎你哦！”

少年拉爾斯：“……那個，我覺得，它只是一面鏡子，應該不會回答你的……”

殺氣噴射口瞬間轉移仇恨目标：“廢話，我當然知道它只是鏡子，難道你以為這是厄裏斯魔鏡嗎？”

拉爾斯識相地轉移了目标：“啊，那個，我好像看到那邊有人家！”

芮茵：“哦？你是在說，我們之前走的全部道路其實都是你在帶着我繞圈子嗎？”

拉爾斯，含淚：“……總之我們先離開這裏吧！”

作者有話要說： 男主有點神經病，男配相當神經病，路人嗎……基本也都不正常

——沒有一個正常人，這是本文的宗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