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Chapter 02

知道鏡子裏有個聖魔導師最初的一段時間裏，拉爾斯在芮茵心目中都是個長着一張忠厚老實好人臉的苦逼吊絲學霸。架着酒瓶底眼睛為了女神怒上哈佛，依然難逃被發卡命運。也許伴着“你是個好人”的亘古回響最後能還出個法聖之類流逼人物搞搞雜交水稻之類的……呃，也許東西方文化略有差異，但是大方向能偏到這個位置還是很讓人扼腕。

新生的拉爾斯形象依舊好人，只是苦逼變成了苦大仇深。

“貪婪、背叛、欲望……人類有太多的劣根性了，這個世界上到處充滿了惡行，吸血鬼們在高高的殿堂上被膜拜，平民永遠被踩在底層。這種世界，為什麽還有存在的必要？”拉爾斯悲痛的聲音義憤填膺地滔滔不絕着。

“嗯。”芮茵一邊轉筆一邊在手上的厚書上面勾畫，随口應了一聲。

“黑暗、肮髒、不可救藥。這個世界已經醜惡到了這種地步，只有毀滅才能讓新生出現。我看了太多人掙紮着死去，與其這樣，不如……”拉爾斯聲音憂郁含淚傾訴。

芮茵額頭上啪地綻放出十字青筋，轉身把手裏的筆扔到鏡子上，筆尖正好戳到玻璃裂縫裏，那邊傳來一聲悶悶的呻/吟，芮茵大吼道：“有完沒完有完沒完啊？！半天了吵得我一道題都沒算出來！你是藏區待解放農奴嗎張口全是辛酸淚！再吵就把你丢出去聽到了嗎？！”

鏡子陷入了徹底的寂靜。

“抱歉，剛才裏人格發作了一下……”芮茵煩躁地揉着額頭，因為傷到了這位正常情況下忠厚的老好人而有點愧疚，“說實話，身為一個專業是毀滅世界的魔導師，你不覺得自己太閑了點嗎？在應該勾結各路黑暗反派吃工作餐的時候，你卻每次都弄壞魔法陣然後碰巧連接到我家鏡子上和我談談人生哲學奮鬥史，這種不敬業程度是很難毀滅世界成功的。”

過了很久，拉爾斯的聲音才重新響起來：“很抱歉，并不是故意打擾你的，只是……能聽我說這些的人，應該只有你一個了。”

“不會吧？你的朋友和手下馬仔呢？”

“能聽我說話的人，都已經在地下陷入了長眠。”

“……”這個毀滅世界的BOSS到底是要有多失職，才能在毀滅開始之前就讓手下全部死光啊！

大概是因為同情，芮茵在以後沒再對着鏡子大吼滾出去了。另一方面，拉爾斯似乎感覺到了在一個女人面前一味喋喋不休是一件很丢人的事，也開始和芮茵交談起毀滅世界之外的事情。這是個溫文爾雅又博學多識的典型西方紳士，那發育得堪稱完美的聲線用醇厚如酒的調子講述着魔法師與聖騎士，講黑暗精靈和獨角獸，講述另外一個世界新奇的一切。如果不是每一次拉爾斯都用“啊呀記得上次我那個誰誰誰死的時候”開篇的話，這真的是個讓人忍不住發卡的好男人。

“伊芙琳死的時候我和你一樣大。”拉爾斯用追憶的口吻敘述着，“她是個好像月亮下的藍鈴花一樣美好的女孩子。她死的那一年剛好是獸人入侵坎德爾城堡三周年，那一年人類和黑暗精靈結盟對抗獸人……”

“……”

“尤文納死的時候，黑暗精靈剛好在薔薇海上建造起了暗月之塔，那時候人魚環繞在能連接到月亮的高塔周圍，一起唱着能讓水手沉入海底的美妙樂曲，簡直是讓人沉迷至死的夢境……”

“……”

“還有加拉哈德死的時候……”

“停，停一下！”芮茵一臉黑線地制止了拉爾斯的繼續回憶，“難道你就不能換個講述方法嗎？難道你們的魔法大陸流行‘遙想我爹死時——’紀年方法？”

“不。”拉爾斯聲調平板地說，“很抱歉讓你聽這些無趣的故事，只是在我的生命裏，能夠讓我記住時間流逝的，就只有周圍一個個死去的人。”

傳說每個試圖毀滅世界的BOSS都有那麽一段辛酸史。從這個角度看來，拉爾斯這個BOSS毀滅世界的路很可能會非常順暢了。

拉爾斯似乎真的是個技術爛到家的魔導師。他以每周三次的固定頻率弄壞魔法陣然後連接上芮茵家鏡子，芮茵也漸漸習慣了正在刷牙的時候面前忽然一片漆黑然後某人尴尬地咳嗽一聲報到。忽略掉拉爾斯彙報的毀滅世界進度表之後兩人進入正常交流，內容包含“電視裏的小人為什麽不會出來”和“人魚是魚那他到底有沒有JJ”種種溫馨話題。除了在算題的時候芮茵會暴躁摔書讓拉爾斯閉嘴以外，她漸漸覺得有這麽個看不見的室友也挺不錯的。

一直到某一天，鏡子又一次黑下去，芮茵習慣性問候一句“要來杯中國綠茶嗎”，卻沒有得到往常一樣的回應。

鏡子那邊的聲音是壓抑的粗重呼吸，好像每一次都耗盡了力氣。

“拉爾斯？”芮茵有種不妙的預感，她提高聲音喊了一句。

“不，我沒事。”拉爾斯聲調平穩地說着，只是卻有些疲憊，“芮茵，今天的情況怎麽樣？”

“很不好。”芮茵幹巴巴說道，“距離考試還有三天，我能想到的唯一通過辦法就是——昏過去。”

拉爾斯低沉地笑了起來。

“我們認識了這麽久，”他說，“可是關于你，我還不那麽了解，芮茵，談談你行嗎？”

“我？你不是已經把我的衣食住行都偷窺殆盡了嗎？”

拉爾斯發出了一聲短促的笑：“也許吧，可是關于你，我還是完全不了解，比如，為什麽在我告訴你我要毀滅世界的時候，你卻從沒勸過我？”

“這種問題需要勸嗎？”芮茵淡定回答，“就連奧巴馬都知道這麽偉大的任務沒有人能做成功，說起來，我倒是一直以為你是在開玩笑來着，原來你是認真的嗎？”

拉爾斯：“……抱歉，我從開始就是認真的。”

“那忽悠了你這麽久還真是對不起啊。”芮茵認真道歉。

“……完全不用客氣，那麽，現在你想對我說什麽嗎？”

芮茵扭頭看了看桌子上貼着的各種彌漫着硝煙戰火的考試标語，又看了看明顯有點不正常的好基友，咬了咬牙：“那，要來一起看動畫嗎？”

“……啊？”

芮茵拉了窗簾，打開了塵封已久的電腦，清了清嗓子：“首先，我們先來看看毀滅世界的開山之作——《奧特曼》。衆多本來無憂無慮的小怪獸因為毀滅世界被一群衣着暴露流氓的腦殘輪番虐待，最終沒有毀滅成功。”

點下一個文件夾：“在《龍珠》這部滅世經典作之中，諸如比克大魔王弗利薩人造人魔人布歐等強人前仆後繼投身滅世行業，但是除了被主角收編隊友的，其餘紛紛難逃便當結局，還免費給主角奉送升級機會。”

再點：“還有，雖然不是想要滅世，但是在《吃甜食，我就是不蛀牙》這部作品中，企圖推翻重造世界的夜神月縱然智商超群才貌雙絕，可到最後依然賠了基友又丢命，連靈魂都永世不得超生，怎一個慘字了得。”

合上筆記本屏幕，芮茵支着下巴，對着除了喘氣什麽都說不出來的鏡子：“我們這個世界，雖然沒有你這種認真想要毀滅世界的人，但是各種毀滅世界的教材還是比較豐富翔實生動的。綜上所述，所有投身滅世大業的人，除了被主角收編做小弟的，無一不是便當得只有更慘沒有最慘，外加用身體作為主角升級的經驗值，選擇這份職業的都一定是勇敢而且腦子有病的人群。”

勇敢且腦子有病的拉爾斯膝蓋粉碎。

拉爾斯勉強扶牆回血：“那麽，在你看來，我就是個玩笑嗎？”

芮茵沉默了一會兒，注視着鏡子說道：“不知道。只是我很清楚，沒有誰能夠以一己之力毀滅世界或者拯救世界。”

拉爾斯短促地笑了一聲：“是啊……沒有人。”

他忽然轉換了話題：“芮茵，我馬上就要死了。”

“……什麽？”

“我腦子有病，想要以一己之力毀滅世界，我試驗了很久，想要發動一個遠古的禁咒魔法陣，它耗盡了我所有魔力，天亮之前我就會死。”

芮茵望着漆黑的鏡子，忽然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芮茵，你想聽一個故事嗎？”

拉爾斯在十九歲之前職業一直都是騎士，在遭到了自己效忠的主君的殘酷迫害之後覺醒了魔法師血統。後來遭到自己的未婚妻、朋友、合作夥伴等等的先後背叛，逐漸走上了中二黑化毀滅世界的不歸道路。整個故事情節跌宕起伏向着被勇士刷級的魔王深淵奔流而去一去不回，其悲慘程度簡直令聞者傷心落淚。

“加拉哈德死的時候，曾經對我說過一句話：拉爾斯，你将永遠一個人孤獨面對這世界。他是對的，到最後，我身邊連一個和我說話的人都沒有。”

拉爾斯的聲音很平靜，可芮茵卻從中聽出了濃重的悲傷絕望。

“你別這麽……你看至少還有我嘛，我都犧牲了考前夜晚陪你看動畫了，就不要這麽郁悶了好嗎？”

“是啊……如果早點認識你的話，如果早點有人對我說這些話的話……是不是，所有的事情都會不一樣了？”

在芮茵驚愕的視線中，那面漆黑的鏡子漸漸亮了起來。好像透過一面窗戶一樣，芮茵看到了一個奢華至極的房間。色調一例是暗紅的，周圍的高腳黃銅燭臺上點着蠟燭。房間裏雜亂無章堆放着水晶球、寶石和黃金酒杯，正中的高背軟椅上坐着一個男人。

那是個瀕死的男人，他慘白的臉上透着青灰色的死氣。可這也無疑是個極為吸引人的男人。漆黑柔順的長發用一個紫金色的環束着，輪廓犀利的五官帶着典型的日耳曼人特征。他雙手放在扶手上，安詳地注視着鏡子這邊的芮茵。那雙翡翠一般的綠眼睛之中清晰地倒映出她瞪眼的面孔。

鏡子對面的男人嘴唇一張一合：“芮茵，能不能懇求你一件事情？”

已經定下神來的芮茵：“你說，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相信你不會要求我給你收屍的。”

“不，我想請你把剛才那些話再對我說一遍。”

“還要聽？”芮茵皺眉，“你果真是腦子有病，臨死還要鍛煉抗打擊能力。”

“……不，我想請你把這些話，對十九歲的我說一遍。”

“……啥？”

“不用擔心，我會把我的寶藏留在那裏。在薔薇海和黑森林的交界地帶，你能找到它的。”

“等等，你到底想要幹什……”

“等到一切結束的時候，存在鏡子裏的魔力會把你送回來的。那麽……再見了，我的朋友。”

感覺到不妙的芮茵蹭地站了起來，然而此時，那面鏡子已經發出了明亮的光。鏡子中的男人微笑着伸出手來，明明隔了很遠的距離，芮茵卻感覺到有人拉了她一把，緊接着，自己那個小小的出租屋就變得飄忽起來。她在旋轉，在遠離，唯一能感覺到的，只有周圍越來越暗的視野。

失去知覺之前她終于意識到，真正腦子有病的人才不是拉爾斯，而是明知道對方腦子有病，還要心軟和他說話的自己。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