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景宸早晨醒來,身邊不見周一秋的身影。

他腦震蕩後遺症,頭還有點昏昏沉沉,先是以為周一秋在客廳忙活,隔了幾分鐘,覺着家中安靜得不尋常。以周一秋毛毛糙糙的手腳,他只要稍微想做點什麽,必定會搞出翻天覆地的動靜。

此刻這麽寂靜,倒像是他不在家中。

景宸叫了兩聲周一秋的名字,沒有聽見回答,起身在屋子裏找了一圈,沒有周一秋的影子。

景宸一驚,好像頭腦都清醒了不少,馬上給江夏打電話。

“周一秋出去了?”那邊江夏好像更驚訝,“你別急……我馬上調你家周邊的監控幫你找!唉,我在調查前天襲擊你們的人呢……你別急。”

監控顯示,淩晨五點不到,周一秋出了家門,到門口攔了輛出租車就去了市中心。找到出租車司機,司機剛下了晚班,在家睡覺,被喊醒心情很不好,但對清晨那個漂亮的年輕人還有印象,“他啊?他在車上打了幾個電話,問一個什麽人……唉我也記不住,問一個人的地址,然後就過去了。出手真是大方啊……找的錢都沒要……”

“那個人是不是叫餘濤?”景宸在一旁打斷司機的感慨,問。

“啊?”司機眼睛眨了眨,“對對對!就是叫這個!”

“什麽?”江夏也明白過來,對周一秋刮目相看,“連周一秋都會尋仇了啊?我們還沒找到餘濤呢,他先找到了。”

景宸已經走到了另外的房間,抓起電話,打給嚴可昱:“周一秋早上給你打電話了嗎?”

“沒有,”嚴可昱心情也正不悅,“你們兩個能不能不要一天一個人芝麻大點事就來找我了?”

“你知道餘濤住哪嗎?”景宸也懶得跟嚴可昱吵架。

“餘濤……?”嚴可昱的聲音沉了下來,“你怎麽認識餘濤?……他怎麽了?”

景宸把昨天的事情跟嚴可昱簡單說明了。

嚴可昱在電話裏一直嘆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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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告訴我地址,我要去找一秋。”

嚴可昱一怔,還有些猶豫,大約是怕警察逮捕餘濤:“交給我就行了,你在家等着,我去找他,如果一秋确實是去找他了,晚點我把一秋還給你。”

“不行,我去,你去能做什麽呢。”

“也許一秋不是去找餘濤呢?他不知道餘濤的地址,也沒給我打電話,他找不到他。”

景宸冷笑:“你去問問嚴可昌,一秋有沒有給他打電話?餘濤昨天一口一個要拿一秋換他女兒,現在一秋主動送上門去了,如果一秋出了什麽事,你會殺餘濤給他報仇嗎?”

嚴可昱沉默片刻,終于報出了一個地址,又有點緊張地問:“你确定現在是周一秋?不會是周琰吧?”

——如果是一秋,現在估計最多最多受了點皮肉之苦;如果是周琰,現在的餘濤只怕已經兇多吉少了。

“……是一秋。”——前日那麽危急的情況,周琰都沒有出現,大約真的再也不會回來了。

景宸找到餘濤的家,裏面并沒有人,狡兔三窟。幾經周轉,嚴可昱又從餘濤的女兒口中得知了一個城外的住所。

景宸和江夏開着車一路風馳電掣,自己都不知道在急什麽,眼前一直晃着周一秋的沒心沒肺的笑臉,還有他唱歌的樣子。

餘濤在城外的據點在一棟六層的舊居民樓上,灰色的磚牆像是幾十年的建築了。

餘濤就藏在其中某一套房間裏,景宸和江夏對視一眼,打算找個借口挨個排查。

“這危房怎麽還沒拆遷?”樓道矮小,進出要稍微彎腰,牆角挂着滿是灰塵的半邊蛛網,江夏一頭撞上去,撞得一臉的灰。

正在這個時候,只聽背後一聲重響。

景宸和江夏同時回頭,只見側後方,一個人從高處墜下,倒在前方的水泥地上,周圍是碎了一地的玻璃渣,還有殘破的木片木條。

他的頭部一片血污,還活着,四肢在抽搐。

“報警,報120。”景宸一邊跟江夏說,一邊慢慢地走到那人身邊,盡管滿臉血跡,景宸依舊認出那人是餘濤,他眼眶中都是血,無神地望着天空,口中喃喃地在哼着什麽,仔細聽,好像是一首老歌。

“我們……也曾……終日逍遙……如今卻已……分道……揚镳……”

景宸看他的眼睛,就知道他已經活不成。嚴可昱這時也已經趕到,沖到餘濤身邊扶起他,讓他靠到自己懷裏。

景宸擡頭看上方,餘濤是從六樓的房間裏掉下來的,半扇破碎的窗戶,裏面隐隐約約有人影。

景宸頭疼欲裂,但無暇顧及,一口氣沖上了六樓,踹開了舊木門。

就在客廳,一個人站在那裏,聽見身後的聲響,轉過頭來望着景宸。

“周……琰?”景宸聲音發抖地喚道。

“啊?”那人笑了,還是和平日一樣陽光燦爛沒心沒肺的笑臉,“我是一秋啊。”

窗外傳來嗚嗚的警笛聲,警車和救護車似乎同時趕到了。景宸望着周一秋,似乎有沉重的石塊壓在喉口。

“餘濤怎麽掉下去的?”

樓下一陣陣喧嘩,車輛聲、人聲、腳步聲,混在了一起。

周一秋臉上似乎出現了一瞬間的茫然,然後搖搖頭,說:“我不記得了。”

江夏從門口追了上來,看到站在屋中的周一秋,他擔心地看了看景宸,對周一秋說:“一……周先生,我們懷疑你和一樁墜樓案有關,請跟我們回去協同調查。”他手摸向腰間,大概是想摸手铐,看了景宸一眼,又放下了手,只是走到景宸身邊,在他耳邊低聲說,“先回警局吧,總是要查出真相。”

門口擁進來好多人,江夏看見同伴都到了,拍了拍景宸的肩,走上抓住了周一秋的臂彎,拉着他向外走去,周一秋沒有反抗。景宸跟在他們身後走下樓,院子裏,餘濤的屍體被擡到擔架上,白色的布蒙住了臉。嚴可昱站起身,前襟上全部是血,他一直看着周一秋被送上了警車,然後把目光鎖在了景宸身上。

景宸和他對視片刻,轉開了視線,跟上了警車。

見他上了車,前面的司機似乎認識景宸,也認識周一秋,半開玩笑地說:“景警官,這不合規矩啊?——你該不會想劫囚吧?”

江夏笑罵道:“怎麽可能?開你的車,少啰嗦。”

景宸在周一秋對面坐了下來,兩個警察坐在周一秋兩邊,江夏移動了位置坐到景宸身邊。

周一秋盯着景宸,半天,有些忐忑地問:“我是不是給你添麻煩了?”

景宸輕輕拍了拍他的手,生硬地笑了一下,原本想安慰他的話哽在喉中,怎麽也說不出來。

“問訊結果怎麽樣?”半天後,陳指揮的辦公室裏,陳指揮對坐在桌前的景宸和江夏說。

江夏先看了景宸一眼,然後說:“嫌疑人說他不記得了,鑒證組正在案發現場搜尋指紋和DNA等證物,結果還沒有出來。”

“他不記得了……”陳指揮重複一遍,問,“景宸,你怎麽看?”

“他可能是真不記得了,”景宸注意力難以集中,聽到陳指揮的問話,回答的也無法讓人滿意,“之前也出現過這種情況……”

“這已經是第二次了,第一次,在他學校,有室友墜樓他就在旁邊,事後問什麽他都說不記得了,第一次我們可以當他是意外?這是第二次了,不僅不可能再當成,而且我覺得頭一個案子,也應該重啓!”

景宸看了看陳指揮,又低下頭:“他剛回來的時候,我帶他到療養院看望媽媽,他突然襲擊媽媽,還好我及時趕回來。那之後我試探過,他确實會有短時間的記憶缺失。”

“那就是周琰幹的?”

“不,不是周琰,”景宸回憶着,搖頭,“如果是周琰,我救不了媽媽,我和周琰交過幾次手,不是他。”

陳指揮把手中的檔案拍到桌上:“想不到周一秋也不是什麽省油的燈。景宸、江夏,你們兩個情報工作有很大的問題!”

那兩人低着頭,沒有說話。

“周一秋也是個危險人物,通知所有人,看守好他,一找到證據,馬上申請逮捕令。”

“我們還不知道餘濤是怎麽墜樓的,如果預設立場先假想周一秋是犯人,可能會對案件偵破帶來誤差。”景宸說。

“專業一點,”陳指揮盯着景宸的眼睛說,“不要因為感情影響你的判斷力,你回家去吧,這個案件現在跟你沒有關系,你回避吧。”

景宸站起身:“嚴家人的案件都是我跟的,沒有人比我更清楚問題可能在哪。”

突然傳來了敲門聲。

“請進。”陳指揮瞪着景宸,說。

“陳指揮,”進來了一個年輕的警察,“林法醫說,已經請到了心理醫生,問什麽時候可以開始對犯人進行精神鑒定和催眠治療?”

“心理醫生?”景宸問。

“周一秋一口咬定什麽也不記得了,”江夏小聲地解釋,“而嚴家的律師肯定很快就會行動,所以我們才想到請心理醫生幫忙,同時鑒定一下周一秋的精神狀況。——這決定他是進監獄,還是進精神病院。”

陳指揮丢下二人,來到了監視室,監視室和審訊室中間只隔着半扇牆的單面玻璃,從監視室能看見審訊室的一切,而從審訊室裏只能看見黑森森的玻璃鏡。

審訊室裏原本的桌椅被推到了一邊,林法醫和一個年長的男子坐在審訊室裏,他們面前是一張躺椅,周一秋靠在上面,閉着眼睛,似乎已經被催眠了。

背後的門輕輕一響,回頭看,江夏和景宸也來了。

陳指揮眉頭輕輕一皺,但沒有說話,關注着審訊室裏的聲音。

“我數到10,你會看見一扇門,門縫裏有光,你推開門,走過光,告訴我你看見了什麽。1、2、3、……、9、10。”

監視室裏有大投影屏,映出周一秋的臉,他緊鎖眉頭,閉着的雙眼下,眼睫在不安地顫動。

“你看見了什麽?”

“黑……”

“能聽見什麽聲音嗎?”

“有,汽車的聲音,罵人的聲音,砸門的聲音……”

裏面的兩個醫生對視了一眼。

“砸門?你是在室內嗎?”

“是的,窗戶被石頭打碎了,有風。”

“回憶一下,告訴我,你在哪裏?”

“我……我不知道我在哪裏。”

“那你在那幹什麽?”

“等人。”

“等爸爸,他說要帶我去找他的老朋友。”

“哦,是聚會嗎?”

“我想不是……爸爸要帶我逃走。”

——催眠中,周一秋的記憶回到了十幾年前,周隽雲帶他逃離嚴家的時刻。

那之後,就是周隽雲和景仲言接連死亡,周一秋在書包中裝着父親的頭顱,找到了景仲言的妻子方梅。

景宸坐立不安,審訊室內,周一秋的額上也沁出了大顆汗珠。

“爸爸不見了,景叔叔也不見了,窗戶上一直有奇怪的聲音,有東西被撞到窗戶上,一下一下的,像是在敲窗戶,讓我開門,放它進來……”

“是什麽?”

——別問了!景宸幾乎要叫出聲音。

“是……是……”那邊,周一秋好像看見了什麽世界上最可怕的東西,聲音在顫抖,結巴了兩聲,就沒有動靜。

審訊室和監視室都是一片寂靜,為了方便催眠,兩邊都只開了幾盞小燈,每個人臉都被映在鏡子上,是相似的凝重和緊張。

過了幾分鐘,周一秋慢慢地睜開了眼睛,看見頭頂的監視器,冷冷地眯了眯眼。

“周琰!”

監控室內,有人驚呼,景宸站起身,走到了監視窗邊。

而審訊室內也是一陣肉眼可見的緊張氛圍,還好除了兩個醫生,還有數名警員在那。

周琰擡眼掃視了一圈周圍,從鼻子裏發出一聲嗤笑,卻只是坐起了身,沒有襲擊任何人。

“周琰,”林法醫問,“是周一秋殺了餘濤嗎?”

周琰沒有回答,他看着審訊室和監視室中間的那面玻璃牆,從他這邊,只能看見自己,兩名醫生,和數名握緊了武器的看守。

“不是周一秋殺了餘濤?”林法醫觀察着周琰的神色,問,“那是誰?”

周琰站起身,一步步走到了玻璃牆前。

“小景,他看不見你,”江夏看着景宸僵硬的背影,走到他身邊,說,“也聽不見……你不要緊張。”

他不知道景宸和周琰之前在梁家發生了什麽,直覺告訴他不是什麽好事。

周琰應該看不見景宸,也聽不見他的聲音,可是他走到玻璃牆前,仿佛他知道景宸就在那裏。

“如果你希望周一秋是無辜的,那就是我殺的吧。”周琰面無表情地說。

景宸看着他的臉,忽然轉身走出了監控室,監控室離審訊室有一道長長的回字形走廊,他走得飛快,江夏從後面追上來,要一路小跑才能跟上他的步伐:“小景,你冷靜點,他沒說一秋是兇手……”

景宸走到審訊室的鋼鐵門前,按了按門口的按鍵,過了一會兒,門開了,背後是林法醫的臉,他看見景宸,笑了笑,側過半邊身,讓出了路:“進來吧……他已經走了。”

景宸走進了審訊室。

仍只有那幾盞小燈,昏黃的燈光給金屬牆壁和所有物件都打上了黯淡陳舊的印記,景宸仿佛一步步,走近回憶。

周琰閉着眼睛,又沉睡了。

“他說完那句話,”林法醫在景宸身後說,“就突然不省人事了,”他笑,“把他弄回椅子上廢了我老大勁。”

從審訊室向監控室看,那半面牆的鏡子倒映出模糊的人影,像一幅變了形的油畫。

景宸看着周一秋的臉,慢慢地坐到了他身邊。

他的眼睛火辣辣地疼痛,卻又空洞地擠不出半滴眼淚,喉嚨一陣陣發癢,卻又發不出半點聲音。他握住了周琰的右手,手指扣緊了他的指縫。

周琰否認了對殺害餘濤的指控。

他無意識地更加握緊了周一秋的手。

景冬陽走了,還有周琰和周一秋。

周琰也走了,還有周一秋。

現在,可能周一秋也是留不住的……

可能是感覺到了不适,周一秋也慢慢地清醒了過來,睜開眼,看見景宸,他怔了怔,小心翼翼地回握住景宸的手,問:“怎麽了?”

景宸仿佛猛地回過神來,幹咳了一聲,說:“我要去查一些東西,你在這裏等我回來,不要着急,也不要緊張。”

“啊?……好,”周一秋看看周圍環境,有些悶悶不樂,但還是說,“那你快點回來。”

景宸松開了他的手,站起身走出審訊室,江夏站在門口等他。

“小景……”

“我去查餘濤這兩天的行蹤,和他的住處。”

“哦,好……”江夏先是回答,馬上又反應過來,“你覺得周一秋沒有殺他?”

景宸繞過拐角,正要回答,陳指揮擋在了他們面前:“景宸!”

景宸停下了腳步。

“這個案子和你沒有關系。你不許插手。”

景宸沒有說話。旁邊江夏緊張萬分,先是看看陳指揮的臉色,又偷偷看景宸的神色,“小景,”他打圓場,“你先回去好好休息,你說的地方我會去幫你查的,一點蛛絲馬跡也不會放過。”他拍着胸口保證。

另一邊,林法醫也從審訊室裏跟了出來,恰好看到這一幕,也走上前來緩和氣氛:“陳指揮,景警官,這個案子剛剛我們也發現一些疑點,不如到陳警官辦公室再談談吧……”

“噠、噠、噠、噠、噠……”

突然傳來了女人的高跟鞋踩在瓷磚上的聲音,寂靜的走廊裏,這個聲音格外引人注目。

幾個人一起轉頭看去,一個警員引着一名穿着酒紅色風衣的高個女人向他們走來。

“陳隊長,”警員說,“這位女士有事要見您。”

“您好陳警官,”那女人摘下了墨鏡,對陳指揮微微一笑,“我是嚴先生差遣來和您溝通一下周一秋的案子的,我叫唐安慧,之前是嚴家的家庭醫生,一直以來也為這次的受害者餘先生提供醫療服務,”她又對景宸點點頭,客套地打招呼,“景警官,山中別墅一別,許久不見。”

在場數人都沒有功夫和她假惺惺地寒暄,景宸還沒回答,陳指揮便沒有好氣地問道:“怎麽沒來律師?反而來個醫生?”

“也許您們還不知道,這次不幸過世的餘先生之前是我們的律師……這次的事件太簡單了,還不到需要律師出馬的地步,我來提供一些證據就可以了。”

“怎麽?餘濤也是自殺的?”江夏忍不住,在旁邊嘲諷地問。

唐醫生看看他:“是這樣的,餘濤先生從一年前起,就有嚴重的心理疾病,我開導過他,也開了很多藥,想不到……”

在場的人,——除了她和景宸,都笑了起來,江夏說:“不愧是自殺家族。”

唐醫生也不生氣,打開了自己帶來的名牌手提包:“我這裏有他數次就診的記錄,還有藥方,以及幾次心理治療的錄音帶……你們需要嗎?”

“需要鑒定一下真假,”陳指揮接過她的提包,轉手遞給了江夏,又盯着唐醫生說,“速度挺快,超過了我的預期。”

“哦,”唐醫生不動聲色,像是沒聽懂陳指揮的嘲諷,繼續說,“我這裏還有整理遺物時發現的一封遺書,”她從口袋裏掏出一個信封,夾在指間,“是要進行筆跡比對嗎?我該交給哪位警官?”

——連遺書都造出來了?

幾個人對視一下,林法醫走上前從她手中接過信,拍了拍江夏的肩:“走吧,我們一起去鑒證組跑一趟。”

“我有點累,”唐醫生說,“在等待的時間裏,我可以找個地方喝點什麽坐着休息會兒嗎?”

“去我辦公室吧。”陳指揮面色鐵青地說,先轉過了身。

“唐醫生,”景宸在走過她身邊時,問,“您到底學的是內科還是外科?”

唐醫生又戴上了墨鏡,嘴角微微勾了勾,“您不了解我們,沒有兩把刷子,在嚴家怎麽活得下來?”

在辦公室裏,唐醫生給自己點起了一支煙,自來熟地把陳指揮辦公桌上的煙灰缸拽到了自己面前。

陳指揮面色不善地在她對面坐下,一轉眼看見景宸也跟了進來,站在門口。

“看起來唐小姐深得嚴可昱的信任,我本來還以為他會親自出面來替周一秋脫身。”陳指揮說。

“這兩天在辦餘先生的葬禮和其他一些善後事宜,可昱他比較忙。”

“唐小姐是哪一年接觸到嚴家的……”

“你想問什麽?不妨直說。”

“哦,根據我們了解,嚴家做的是家族行業,一般人很難得到他們的信任,看唐小姐這麽年輕……”

唐醫生啞然失笑:“我比可昱都要大上七、八歲。”

——她今年已經三十七、八了。看起來比嚴可昱還小幾歲,不知是保養得好,還是蝴蝶的緣故。

“那您是怎麽進入嚴家的呢?”

“嚴夫人……也就是何女士過世後,我應聘成為了嚴可卓和嚴可昌的家庭教師兼保姆,獲得了他們的信任,您懂的,”她意有所指地看向了景宸,“獲得年輕人的信任是最容易的,無論什麽時候,得到了年輕人的信賴,就幾乎踏入了核心。之後我就成為了嚴先生的家庭醫生,我做得不錯,他們還出錢,幫我開了家診所。”

“您知道嚴家在做什麽嗎?”陳指揮目光逼視着對面明豔的女人。

“知道啊,”唐醫生笑道,“挺有意思的。……我很感興趣。”

談話陷入了僵局,過了很久,江夏敲敲門,走了進來。

“初步比對,是餘濤的筆跡。”他走到陳指揮身邊,把一份影印件放到他面前,“原件鑒證科還在進一步勘察。”

——早料到如此。但還是忍不住扼腕嘆息,陳指揮拿起一書的影印件,看了景宸一眼,景宸接到信號,馬上走過來,和他一起看遺書的內容。

“今天是9月14日,長西離開我和小貓已經四年了。我想是時候去見她了……”

“還是個情種?”才看了開頭,陳指揮便氣急反笑。

“餘先生和他愛人感情向來深厚。”唐醫生笑着,火上添油。

傍晚時分,周一秋走出了拘留室,揉了揉眼睛,紅衣服的唐醫生在門口等他。

“一秋。”唐醫生笑着迎上來。

“唐醫生……”周一秋認識她,還在左顧右盼,像是在找什麽人。

“別找了,他不在,”唐醫生說,“我送你回家吧?”

“啊?他去哪了?”

“我不太清楚,好像出去了吧,他們警察忙,你也知道。跟我走吧,可昱和可昌都在等你,好好去去晦氣。”

周一秋仿佛沒有在聽她的話,還在四處尋找。

“江……夏哥!”他看見了一邊路過的江夏,眼前一亮,“那個……我哥呢?”

“哦……陳指揮拖着他分析案情,不然你等他會兒?”江夏和唐醫生對視。

“好,那我等他。”

江夏點點頭,唐醫生搖頭,好像低聲罵了句沒出息什麽的。

一個會開到月明星稀,景宸被塞了一腦袋亂七八糟的文件,暈頭轉向走出門外,周一秋還在門外等他。

“結束了?”周一秋興高采烈,“可以回家了嗎?”

景宸看着他,心裏想,餘濤到底是不是他殺的。

很快,又把這個念頭抛諸腦後,說:“走吧,先回去吧。”

才出警局,一輛轎車停在他們面前,打開門,裏面坐着嚴可昱。

“昱哥,這麽晚你還在外面晃?”

嚴可昱擡起眼睛看了看他們:“一秋,明天餘濤就要下葬了,今天到靈前拜祭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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