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你走吧

曉斯剪短燭芯,将燈盞調暗些,扭頭看着齊簡,欲言又止。

“拿來。”齊簡白淨的指尖,直指托盤裏的玉碗。

“世子,這藥,還是別…”

齊簡沒答話,指尖輕輕點兩下,眉梢挑起,眼裏滿是煩躁不耐。

曉斯明白再勸無益,苦着臉将碗遞過去,碗裏是濃稠深色藥汁,苦澀氣味随着藥汁晃動,一點點溢散出來。

齊簡仿佛對苦味毫無反應,接過碗,仰頭就要喝。

曉斯撲通一聲跪下去。

“你這是做什麽?”齊簡蹙眉,手裏動作也停下來,藥汁在青玉碗裏晃了晃,帶出圈圈波紋。

曉斯低垂着腦袋,明知這時候不該說什麽,可他又不願意眼睜睜看着主子将藥喝下去。這麽僵持了一會兒,反而是齊簡先勾起嘴角:“怎麽,你是想勸我不要喝?”

曉斯僵硬地點頭:“世子,這藥傷身,實在不宜多喝。”

齊簡冷冷哼一聲:“時常在喝,怕什麽。”

這藥分量,是平日裏一倍還多,喝下去絕不是普通咳幾聲那麽簡單,曉斯抿着嘴唇,想勸又不敢勸。

“你怕我死了?”齊簡看着曉斯頭頂,輕輕嘆口氣,将藥喝幹。

曉斯早在他喝藥時,已經擡起頭,見他藥都喝完了,只能抿着嘴接過空碗,恭恭敬敬退出門畔,片刻後,又端個盛着小半盆水的銅盆回來。

齊簡垂眼看銅盆兩眼,眼底浮現出嫌棄意思。

曉斯連忙又小跑出去,不多時,捧回來幾朵嬌嫩的玫瑰花。花瓣一片片拆下來,投進水裏,直到水面被大紅花瓣鋪滿,再不留一絲縫隙,齊簡這才擺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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曉斯應着,捧起剩下的玫瑰花退到門邊,又看看齊簡,苦着臉将門關好。

兩扇雕花門中間的縫隙越來越小,最終緊緊合攏,再不露一絲月光。

齊簡收回目光,盯向跳動的燈火,沉默良久,悠悠道:“死不了的,至少,在讨回公道前,死不了的。”

第二日不用上朝,但因之前宮裏已經傳诏,今日一早,齊簡還是要入宮去謝恩。

曉斯估摸着時辰差不多,捧好銅盆守在門外,不一會兒屋裏有了動靜,聽到齊簡聲音嘶啞喊聲進來,曉斯小心翼翼推開門。

雕花門打開的瞬間,鮮血腥膩氣味似有似無般飄散出來,他連忙快步走進去,将幹淨的銅盆放在架子上,俯身端起地上銅盆,熟練地退到屋外。

銅盆裏飄着一層大紅花瓣兒,許因有水滋潤,過了整晚,花瓣兒非但沒枯萎褪色,反而更加豔麗。看着花瓣上沾染的星星點點血漬,曉斯嘆口氣。

齊簡漱過口,又用溫水擦了臉,覺得好過不少,他對着鏡子拍拍蒼白臉頰,自認這病容看起來還算自然。

咳了一晚,早膳自是不必吃了,時辰還早,他穿戴整齊後,對着曉斯仔仔細細吩咐好些句,确認曉斯徹底理解自己意圖,這才帶着人慢慢悠悠進宮去了。

“三皇子,聽說今個世子已經入了宮。”

華瓊聽見這話,腳下微頓,嘴角含笑偏過頭去:“哦?你的意思是?”

“要小的說,那就是個瘋子,怕還是躲着些的好?”手下揣摩着華瓊意思,臉上露出讨好的笑。

“我行得正走得端,又何必躲着個瘋子?”華瓊嘴角依舊還是上翹,眼睛裏好像也裹着笑意。

看着他的笑,手下突兀打了個冷戰。笑面虎的诨名可不是白給的,別看三皇子時時刻刻都在笑,可這笑容背後到底藏了多少刀,也就只有親近的下屬才知道了。

好巧不巧,喬遠就是三皇子親近下屬之一。喬遠見三皇子的笑容,隐約覺得三皇子心情不太好。

前幾日世子大婚,柳公子險些逃婚,其中緣由,就算壓着藏着,該知道的也都知道了。齊世子一向跟他們不對付,這會兒又差點被逃婚,怎麽想今天他都要惹事。

想到這裏,喬遠不得不硬着頭皮開口:“可不是呢,三皇子是不必躲他,可那是個瘋狗,無辜被咬上一口,還不是爺您倒黴?”

“瘋狗?”冷冷的聲音裏,透着玩味,齊簡稍微擡起下巴,就算是打過招呼,“哪來的瘋狗,莫不如讓我也見識見識?”

喬遠沒想到,說曹操曹操到,而且隔那麽遠,居然還被聽見,想到齊簡昔日所作所為,他臉刷的白了。

齊簡卻仿佛沒看見他,只是對着華瓊又問一遍:“敢問三皇子,瘋狗在哪兒呢?”

華瓊也沒想到,剛進宮門就能碰上這人,看着齊簡似笑非笑的模樣,他心裏有點打鼓,嘴角也一點點拉平。

不過轉念一想,自己這又沒在禦花園,不存在被踢進荷花池的可能,何況自己也沒做什麽,至少沒落把柄在他手上,就算他要撒氣,也沒由頭。

這麽想着,他頓時硬氣不少,嘴角又能勾起來了:“瘋狗,自然在瘋狗該在的地方。”

齊簡微微颔首,上前幾步,貼近華瓊的同時,突然冷下臉,将手探進自己袖籠之中。

華瓊心下大驚:“你想幹什麽。”

“不如,你猜猜?”齊簡不緊不慢地在袖子裏摸索着,“或者,也讓我猜猜,我的世子妃險些逃婚,是為什麽?”

見面就直接提這個?華瓊心裏咯噔一聲,這是想來直接算帳?

進宮是帶不了利器的,帶利器真算起來,可以治罪,這點華瓊心裏明鏡似的。可,別人不敢帶,齊簡呢?他可是向來不把禮法放在眼裏,不然怎麽能幹出毆打太子的事情?

此時退上兩步,要丢面子,不退的話,外一齊簡真摸出把刀來?想到這點,華瓊腳尖動了動,有些猶豫遲疑。

在他遲疑的時候,齊簡終于摸好東西,眼看着就要往外掏。

看那形狀,是個長條形的東西,華瓊瞳孔猛縮,快速退後兩步。退完之後,他才反應過來面子丢大了,于是皺起眉頭,又往前逼一步:“這裏是皇宮,你想幹什麽?”

“我想幹什麽?我也不知道呢。”齊簡也往前邁,兩個人再次面對面,僵持住。

“我警告你,這裏是皇宮,真傷了我,你以為你能逃掉?”華瓊的手在袖口裏,不自覺攥緊,抖了兩下。

“逃?我為什麽要逃?”齊簡挑眉冷哼。

華瓊愣了愣,看出齊簡眼底貨真價實的殺意,再也維持不住臉上笑意。可這是皇宮,哪怕真惱了自己暗中動作,他不敢怎樣吧?

父皇就算再偏愛他,也不能坐視他戕害皇子。想清楚這點,華瓊暗自咬緊牙關,壓低聲音擠出句話:“傷了我,你也有性命之憂。”

“死?你當我怕死嗎?”齊簡蒼白臉頰上,露出點笑容,不知道是自嘲,還是在嘲笑華瓊。

他學着華瓊的樣子,也将聲音壓低:“我只怕死前,不能将你們,一個個拖下地獄。”

說完,驀地從袖中抽出手來,齊簡擡手便刺。

冰冷殺意撲面而來,華瓊臉色大變,甚至沒看清齊簡手裏拿了什麽,他慌亂格擋的同時,本能出掌反擊。

齊簡等的,就是這個時候,眼見掌風掃來,他稍稍側身控制分寸,讓華瓊的掌剛好擦過自己衣擺。

華瓊一掌打空,頓時反應過來,臉色變了。

齊簡根本不給他開口機會,捂着胸口一頓猛咳,片刻後,滴滴答答血液,從他指縫間滴落,地面綻出一朵朵妖冶血花。

在太監和侍衛驚呼聲中,齊簡握着扇子勾起嘴角,湊近華瓊又咳幾聲。

“在下剛面聖謝完恩,便被三皇子無顧打傷,現下要回府修養,至于你嘛,就去禦前,慢慢跟聖上解釋,為何出手傷人好了。”

華瓊狠狠盯着眼前的人,自己明明只碰到衣服而已,怎麽就變成這樣了?

看着他眼裏忿恨,齊簡按着胸口,猛咳一陣,聲音裏透着愉悅:“忘了告訴三皇子,前些日子,禦醫說我怕是得了肺痨,還請三皇子小心這些,別染上病氣。”

他說完,在華瓊驚懼目光下,甩着衣袖慢慢往宮門走去。

“曉斯,你說這些,是齊簡特意吩咐,給我備下的?”柳憶盯着滿桌盤盤盞盞,表情怪異。

“回世子妃的話,正是。”曉斯指揮着家仆,把一道道菜布置妥當,又親自捧出個素白銀壺,到了滿滿一杯乳白色液體。

看着那杯液體,柳憶整個人都不好了,難怪,難怪齊清羽那家夥,神神秘秘拉着自己老媽問半天,他竟然,在這兒等着自己呢。可真是小氣,不就是自己逼他吃了半個桂花糕嘛,他竟然就想逼自己喝牛奶?

看着柳憶變來變去的臉色,曉斯想笑又沒敢。

他忍了好一會兒,這才指着牛奶正色道:“世子交代,他去去就回,世子妃稍等片刻,想來世子也快回來了。”

“我能不等嗎?”柳憶苦笑。

曉斯忍笑:“世子精心備下的,世子妃不等,不好吧?”

“也是。”柳憶認命地搬過個圓凳,歪歪扭扭坐在上面,一個勁盯着牛奶自我安慰,“他昨天在柳府,那麽給我面子,于情于理,這面子我都得給,吃頓飯而已嘛,不算什麽,就當還他的,吃完這飯,也就兩不相欠了。”

他話音剛落,門外突然傳來個冰冷聲音:“你走吧。”

“什麽?”柳憶詫異擡頭。

齊簡說完這話,依在門口,咳兩聲,對着柳憶冷冷一指:“這飯不吃了,你,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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