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你不逃了嗎
看着盆裏綠油油一片草,時間仿佛凝固。
柳憶不開口,曉斯也摸不準他意思,自然沒法開口,兩個人盯着盆子裏的草,沉默好一會兒,一時間,耳邊只剩屋外斷斷續續的風聲。
看了許久,柳憶眨巴眨巴眼睛,伸手撥弄幾下綠草,從裏面揪出片小葉子。
葉子是三個心形聚在一起,用柳憶的話說,就是三片葉子的四葉草。
戳戳那片小葉子,柳憶頗有些懷念,摘下放進嘴裏,輕輕咀嚼兩下,酸澀味道在口腔裏彌漫開來。
他吞下第一片葉子,砸吧砸吧嘴,又拔一片。
穿進來之前,他幼年、甚至是部分少年時光,都在孤兒院裏度過,小孩子或多或少都貪嘴,可那時候吃的東西少,平時別說糖,就連廚房裏的辣椒和醋,都有人去偷吃偷喝。
偷醋喝的事,柳憶沒幹過,倒不是他不嘴饞,只不過他發現種替代品,同樣有酸味,吃起來管夠,還不用擔心被逮。
笑着又嚼兩片心形葉子,柳憶輕輕嘆口氣。
這東西叫酢漿草,葉子小小的,還會開紅色或者黃色小花,那時候,孤兒院後山荒地上,漫山遍野都是。
他常常一個人跑過去,躺在草地上邊曬太陽邊吃,現在想來,酸澀味道真算不上好,可曬太陽咀嚼小草的日子,卻是他上輩子,為數不多的歡愉時光。
從上輩子回憶裏回過神,見曉斯正偷看自己,他笑着往前遞片葉子:“能吃的,嘗嘗?”
曉斯接過葉子,猶豫地放進嘴裏,皺起眉頭,他看看柳憶,看看這草,又想想世子表情,下意識點頭,真酸,真的。
這邊兩人默默嚼着草,那邊有家仆來到院外,看着曉斯和柳憶,好像有話要講。
這人是世子院子裏的,通常不出來走動,曉斯看見,連忙将人喚進來:“世子怎麽了?”
那人猶豫地看看柳憶,又看看曉斯:“世子交代,千萬千萬不能當世子妃面前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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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憶:…你們倒是拿出點背着我的誠意啊。
曉斯眼睛轉了一圈,帶着那人往側邊挪上兩步:“好了,現在可以講了。”
柳憶:…所以,齊家規矩,在側面,就不算當面了是嗎?
那人對站正面或側面,倒都什麽意見,他聽話地跟着曉斯挪挪腳,急急開口:“世子讓備退燒藥,說是頭痛得厲害,身上也不大好。”
柳憶聽見這話,愣了愣,下意識就朝曉斯他們靠過來:“還燒的厲害嗎?昨天下午,不是都退熱了?”
真要是退燒藥,哪需專門派人來遣自己?曉斯反應過來,半垂着眼睛,嘆口氣。
看他這樣,柳憶有點擔心:“真燒的厲害?”
現在倒是沒燒呢,不過等會藥吃下去,就要真燒了。只是,這藥性霸道,前晚都吃過藥,就算世子對身子在不上心,也沒理由隔一天就又吃啊?還要用到能高燒頭痛的劑量?想到世子吩咐的藥效,曉斯再次嘆氣。
看着曉斯愁眉苦臉的樣子,柳憶抿抿嘴,他看看桌上的信和花盆,又盯着酢漿草看上幾眼。
上輩子,在孤兒院,一般病了都是硬抗,除非真要不行了,才會送去醫院,柳憶記得,他只被送去過一次。
當時他連着燒了幾天,反反複複都沒退,後來被送到醫院時,人已經不太清醒,挂了好久的水,隐隐約約聽醫生說什麽腦炎,再晚點就救不回來了。
燒幾天就可能得腦炎,這事柳憶一直牢牢記着,這會兒聽見齊簡又發起燒,頓時焦急起來。
這古代醫療條件,可不比現代,真要是腦炎,上哪找點滴給他挂啊,想到這裏,他顧不上三皇子生辰宴,也顧不上原本要去找人的打算,匆匆交代句幫我回拒三皇子,柳憶繞過曉斯,一溜煙跑了。
寝殿裏,齊簡翻幾頁書,瞟眼窗外含苞待放的海棠,有些煩躁。
剛才得了消息,說是午後宮裏可能傳诏,這個時候傳诏,多半就是那事,穩妥起見,進宮前還得喝上劑藥才行。
好巧不巧,負責煎藥的曉斯,又被自己派去送信,藥喝下去想起效,也需要時間,尋人的都派出去好一會兒了,怎麽曉斯還沒回來?
正煩躁着,院外傳來腳步聲,聽那聲音還挺急促,齊簡微微皺眉,不多時,海棠花影中,就露出點淡藍色,看見那顏色,齊簡挑眉,複又将眉頭鎖緊。
柳憶小跑着來到齊簡門外,看着半掩的門,有些猶豫。
進去說什麽,就問問你怎麽還燒着?這不廢話嗎,病沒好,可不是要還燒着?
何況,都五年了,這五年裏,在自己看不見的地方,他都病了多少次?現在才來問問,是不是,晚了些?
這麽想着,他忐忑着轉身,朝院門小小蹭一步。
眼見門口徘徊的淡藍身影,朝着院外挪動,齊簡心底裏那點竊喜和期盼,慢慢被澆滅。
看看院門,柳憶摸摸脖子,暗道自己又不是醫生,能幫上什麽忙?再說,五年都過來了,也不差自己這兩句無關痛癢的關心,要不,還是按計劃去找夜一吧。
遣人去傳口信時,齊簡是有私心的,而且和他預想一樣,柳憶聽說自己病了,果真就來了。
只是,來到門口,怎麽又扭頭要走?難道說,他還真打算去三皇子府上,赴那個莫須有的生辰宴?
想到柳憶和華瓊把酒言歡的模樣,齊簡眯眯眼睛,随手抓個茶杯,不輕不重往地上一丢。
瓷器碎裂聲從身後傳來,柳憶心驚肉跳,腳下轉彎,幾步沖進屋。
齊簡背對着他,躬着身子在撿碎片,聽見身後響動,他微微一笑,選中其中一片,不動聲色把指尖按上去。
血珠頓時冒出來,鮮紅顏色在白淨指尖上格外明顯,刺的柳憶眼睛發疼。
柳憶皺眉蹲下身,不由分說拉住齊簡手腕:“我看看。”
齊簡不躲不避,任由他拉住自己手,用袖子抹兩把。
袖子上多兩條紅痕,可指尖上又冒出幾滴血珠,柳憶沒想到傷口還有些深,血半天止不住,他皺眉繼續擦幾下,依舊沒能擦幹淨。
這幾年,柳憶上過戰場,血啊屍體的都沒少見,可現在不是在戰場上,面前的人,又是記憶裏軟糯少年,還是自己虧欠五年的債主。看着白白淨淨指尖上,怎麽都擦不完血珠,柳憶沒來由一陣心疼,張口把那根指頭含進嘴裏。
指尖觸到溫潤舌尖,繼而又被輕輕吸吮,某個不該熱的地方,也跟着熱起來,齊簡難得地錯愕片刻,繃緊嘴角,動兩下手指。
舌頭上被戳兩下,柳憶腦子裏轟的一聲,臉頰突兀的紅了,他尴尬地張開嘴,啊了半天,沒講出話來。
手指再次得到自由,看着指尖上殘留的細微濕痕,齊簡愉悅地眯起眼睛:“嗯?”
柳憶:你不要做這個表情好不好,我真不是,我沒有。
“我都不知道,世子妃你原來,如此急切?”
齊簡晃着自己食指,似笑非笑,往前邁上半步。柳憶下意識退了退,齊簡再邁步,柳憶再退,這回退不動了,屁股已經抵上書桌。
“不逃了?”齊簡看向他,緩緩勾起嘴角。
眼裏,只剩下那兩片薄薄嘴唇,感受到比戰場厮殺時還要快的心跳,柳憶慌亂間,擡手捂住脖子。
你別咬我幾個字,還沒等說出來,院外傳來腳步聲,隐約間,柳憶聽叫有人說,宮裏來诏了。
這是皇上要召齊簡入宮?柳憶偏着頭,愣了愣。
齊簡趁這功夫,俯身過去,張嘴銜住柳憶雙唇。
一句你幹什麽,被堵回喉嚨。齊簡用牙齒試探着,慢慢發力,沒吓死口,就怎麽着,曉斯叩門進來時,柳憶還是捂着嘴瞪圓了眼睛。
“別瞪了,這是給你的懲戒。”
齊簡冷哼着整理好衣襟,仿佛剛才咬人的不是他,然後在曉斯和傳旨太監注視下,他按着額頭,緩緩靠在柳憶身上。
曉斯身經百戰,迅速反應過來,聲音帶上哭腔:“世子,世子您怎麽樣?”
柳憶愣愣偏過頭,只感覺到頸肩傳來齊簡粗重呼吸,灼熱氣息掃過脖子,弄得他一個激靈。
這下,他才徹底回神,想到下人說齊簡還在高燒,他連忙擡手将人扶住,小聲問:“哪不舒服?”
傳旨太監見這架勢,犯起難:“這,聖上有旨,讓世子即可入宮,這可如何是好?”
齊簡用頭蹭蹭柳憶脖子,趁沒人注意,小小舔一口,然後抓着柳憶肩膀,慢慢站直身體,輕咳兩聲:“無妨,我換身衣裳,咳咳,随公公入宮。”
說完這話,他松開手,轉身進入裏間,老太監識趣退到屋外,曉斯也跟着站在門邊,絲毫沒想去伺候生病主子。
柳憶捂着脖子,腦袋有點發懵,他看看木門和門外的人,知道自己最好也到那邊一起等。
可知道是一回事,做到又是一回事,腿仿佛有自己意識,帶着身體一步步朝珠簾挪過去,柳憶在心裏嘆口氣,隔着珠簾壓低聲音:“你真沒事?”
齊簡沒說話,透過層疊珠簾,柳憶只能隐約看見他脫掉外袍,又披上另一件。
“別硬撐。”柳憶壓着聲音,又說一遍。
齊簡撥動系扣的手,頓了頓,再次動起來,将幾個系扣弄好,他回憶着吃過藥後的感覺,試着咳上幾聲。
皇帝召見,那只要沒病死,就得去,聽着齊簡斷斷續續輕咳,柳憶抿抿嘴唇,鬼使神差來了句,我陪你吧。
齊簡呼吸微頓,片刻後挑開珠簾:“你想陪我入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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