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柳家的秘密
五年沒來了,這裏還是老樣子,柳憶摸着粗糙樹幹,心裏有點感慨。繞着每個松樹走上一圈,柳憶終于在其中一棵樹上,找到了想找的東西。
他盯着樹幹上痕跡,笑了笑,又用手指輕輕拂過,時間久了,痕跡輪廓有些變形,不過仔細辨認,還是能看出大寫q和大寫l的模樣。
這是五年前,自己親手刻上去的,用的,還是自己給玉牌鑽孔的工具。
五年前,齊簡生日前一天,柳家西征戍邊的聖旨,終于下了。也就是在那天,總是笑呵呵的老管家,突發急症,死在柳府門口。
柳憶靠在樹上,深吸口氣,指尖按着樹幹上痕跡,緩緩閉上眼睛,在原書裏,柳府滿門抄斬前一晚,老管家也是暴斃了。
那日,太學下學的不算晚,柳憶和齊簡分別時,約好第二天松鶴亭不見不散。
看着齊府馬車遠去,少年柳憶愉悅地在原地蹦噠兩下,扭頭進了柳府,他計劃趁着晚飯前,把最後收尾工作做了。
前段時間,他和齊簡怄氣時候誇下海口,說自己也有玉牌,可以送給齊簡。
但是他哪有什麽玉牌啊,可大話說出去了,只能死撐,他連着幾天偷偷去逛集市,想淘塊合心意的玉牌,可惜一時半會兒的,好看的玉牌還真不好找。
最後,還是柳夫人看出端倪,從櫃子裏翻出塊玉牌:“小憶看看,這個行嗎?”
那是塊素面玉牌,正面反面一條紋路都沒有,連個系扣子的孔,都沒有。
不過柳憶還是一眼就看上了這玉牌,質地溫潤,讓人一下子就能想到,皎如月光的白衣少年。
“小憶,這玉牌,你想拿去做什麽?”柳夫人看着柳憶神色,欲言又止。
“就拿去給別人看看。”送同學,還是個男同學,柳憶撓撓頭,沒好意思說實話。
“看看行,千萬不能弄丢了,這玉牌你以後還有大用呢。”柳夫人明顯還想說什麽,被別的事情岔開了。
柳憶生怕老媽反悔,抓這玉牌一路小跑溜回房間,翻來覆去看上幾遍,越看越覺得這玉牌,和齊簡很是般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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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這玉牌好是好,可惜沒孔,讓人怎麽戴啊?沒辦法,柳憶只能得了空閑,就摸出專用的鑽孔工具,努力給玉牌打孔。
眼看着還有最後一點點,這孔就徹底打通了,柳憶很是高興,明天是齊簡生日,也是自己打算送玉牌的日子。
柳憶攥着玉牌,興高采烈邁進門裏,一眼便看見,躺在地上七竅流血的人。
那還是他第一次,看見死人,鼻子眼睛裏全是血,臉上白的好像抹了層白灰,柳憶反應了好幾秒,拔腿就往堂屋沖。
後來的事情,記不太真切,反正還好娘和小悅都沒事,爹爹還在宮裏沒有回府。
先将母親和妹妹安頓回後院,柳憶蹲在柳府大門,看着來來往往的家仆,将老管家屍體擡走,又清掃幹淨庭院,灑下香料掩蓋血腥味。
等一切終于處理完了,柳憶晚飯都沒吃,拖着沉重的雙腿挪回房間,這才意識到,自己一晚上都攥着玉牌,冰冰涼涼的玉牌,早染上他的體溫,也裹了層粘膩的汗。
髒兮兮的,怎麽送人啊?柳憶嘆口氣,将玉牌放進銅盆涮了涮,黑暗之下,晃蕩的漣漪好似血水,他喉頭動了動,撈出玉牌坐在地上。
老管家死了,明明兩年前沒有死的人,怎麽會突然死了?
這到底是不是一切的開始,入宮整整一天的父親,怎麽還不回來?柳憶抱着腿,不敢細想。
就這麽坐到天徹底黑下來,外面終于有了動靜。
柳将軍回府了,還帶了卷明黃色聖旨。柳憶把玉牌塞進懷裏,叫起已經入寝的母親和妹妹,當機立斷,要求連夜離京。
“小憶,這何必呢?”柳夫人在慌亂收拾細軟的間隙,嘆口氣。
“必須走,一晚上都不能耽擱。”柳憶單手捧着聖旨,仔仔細細又看一遍,“說大軍已駐紮城外,讓我們三日之內啓程,沒說不能連夜走。”
“小憶。”柳将軍也是滿臉不贊同,但礙于柳憶另一只手上握着的匕首,沒敢再說什麽。
這兩年來,越發穩重懂事的兒子,看完聖旨便要求即刻出京,柳将軍和妻子剛一反對,柳憶便抽出把匕首,橫在自己白白淨淨的脖子上。
“爹、娘,必須走,馬上走,你們不走,我便死在你們眼前。”
哪怕連他最疼愛的妹妹,哭着求他住手,柳憶眼睛都不眨一下,只是強調,必須馬上就走。
“到底為什麽要這麽急,你至少告訴娘個理由啊?”
柳夫人收拾的動作沒停,眼睛卻紅了,這裏她住了很久,她真的舍不的,何況家裏有那麽多東西,哪有一晚上就收拾完的道理?
“因為不走,會死。”柳憶只留下這一句話,手腕發顫,匕首鋒利的尖頂,在脖子附近晃啊晃。
“走走走,馬上走,你別亂動。”柳夫人吓得再不敢說什麽,埋頭整理好一個包袱。
不走會死,這是柳憶剛剛坐在地上,終于想通的事情。
他原本以為,書裏寫的老管家患病身亡,多半是什麽心髒病之類的,但現在看來,分明是被毒死了。
毒死,通常就是為了滅口,書裏老管家死後,柳家不明不白被抄斬,說明是有人弄死了證人或者線索,讓柳家背上黑鍋,想洗都洗不掉。
能是什麽樣的黑鍋,能滿門抄斬?柳憶認知裏,就只有忤逆和叛國。
其他的先不想,就先說和這個扯上關系,帶兵就別想了,所以務必,務必要早早離開京城,哪怕大軍走出去幾日再出事,好歹手上有兵,又離開了是非之地,想活命總是容易的。
而且,連夜出城,還有個好處,聖旨裏并沒提,是否要皇子帶兵。
現在太子身在北疆,再派皇子帶兵,就只有三皇子能用,就算明天沒出什麽事,皇上卻想開了,把三皇子送來壓陣,那也麻煩。
收拾細軟,連夜出征,柳将軍最終連夜點兵,逃也一般離開京城。
直到趕出了幾十裏地,天都已經大亮了,柳憶才放下匕首。摸着脖子上被利刃劃破的傷口,他突然反應過來,今天,是齊簡生辰,而那塊要當作生日禮物的玉牌,還在自己懷裏。
遠處傳來馬蹄滴答聲,柳憶緩緩睜開眼睛,眼前依舊是那兩個大寫的英文字母,齊簡的q和柳憶的l。
幸好自己選了個古樹啊,這要是選了小樹苗,難說痕跡不是已經長得太高,就是早愈合到看不見了吧?
搖搖頭,柳憶又無奈的笑了,罪過罪過,哪怕在古代,破壞古樹名木,好像也不太對啊。
心虛地拍了拍樹幹,他小聲道:“對不住啊,當時腦子太亂了,沒想到這麽多。”
齊簡仰着馬鞭,沖出城外,看着兩旁郁郁蔥蔥的樹,他手上動作慢下來,收起鞭子。
馬兒從極奔,變成慢慢踱步,一點點朝着城外古樹環繞的亭子而去。
齊簡端坐在馬背上,慢慢平複着心緒,想到松鶴亭,搖搖頭,柳憶可真會選,城郊那麽多亭子,選什麽地方不行,偏偏選松鶴亭。
松鶴亭之所以叫松鶴亭,并不是因為其周圍,種了許多松樹。
先前建亭子的人,給亭子取的名,其實是送客亭,因為它所處位置極高,可以俯瞰京城四周,最适宜送客。
後來口耳相傳,大家覺得送客兩字,太過凄涼,這才改成了松鶴。
選了送客亭,可不就是送客嗎?五年前,自己站在亭子裏,極目遠眺,城門裏,熙熙攘攘的人群,西城門外,烏壓壓一片,好像是暗黑色的蟻群,頂着什麽亮亮的東西,在慢慢往前爬。
不過齊簡知道,那不是螞蟻,那是大隊的人馬,而那亮閃閃的東西,多半是兵器和戎裝。
少年齊簡也曾疑惑過,西門外,為什麽有那麽多人?而且那些人看起來,整齊劃一,好似在極速前行,兵器和戎甲,時不時因快速移動,映出小小的明亮光點。
是去西征的嗎?他隐約聽到過,說是西面不穩,自己爹爹駐守北疆,正在打仗,而西面,也要派人駐守。
會是誰呢?朝裏能打仗的将軍,一只手都數得過來,少年齊簡心漸漸往下沉,抓着木盒子的手,也開始出汗。
會是柳家嗎?那柳憶,會跟着去西征嗎?
退一步說,如果是柳将軍西征,柳憶會去相送嗎?西邊的話,多半會送到十裏亭吧?出了十裏亭,就不是京城地界了,也就算不得相送,而是一同赴蜀。
所以柳憶,會走出十裏亭嗎,他今天,還會來松鶴亭嗎?
抓着木盒的手指越收越緊,木盒邊緣硌得他手指生疼。
曉斯擔憂地喊聲世子,擡頭看看天色,這時辰,早已經過了柳公子和世子約定的時間,可是柳公子人,怎麽還沒出現?
西城門外,螞蟻似的人群漸行漸遠,最前面打頭的,已經看不見了。
少年齊簡死死捏着木盒,垂下眼眸,薄薄盒壁再也承受不住,咔嚓一聲斷裂,鋒利木屑刺破少年掌心。
齊簡捏緊缰繩,回過神來,過去了,都是五年前的事了,他收拾好心神,擡起眼眸,朝着松鶴亭的方向看過去。
高高的山巅之上,松鶴亭和五年前一般無二,只是亭子裏,卻站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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