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在床上,挺急的
齊簡戳着信箋的指尖,微微頓住,他舔着嘴唇,眯起眼睛看向曉斯:“你說,他在哪兒?”
“回世子的話,世子妃說,他、他在床上等您。”曉斯低垂着腦袋,既不看齊簡,也不看書房裏其他人。
這話一說出口,原本還有點細碎聲音的書房,頓時靜下來。
窗外傳來幾聲低低鳥鳴,啾啾啾好似呢喃私語。齊簡用手抵住唇邊,咳嗽一聲,試圖幫柳憶找回些面子:“他說沒說,什麽事?”
曉斯搖搖頭,略一思索,決定按柳憶原話講:“世子妃只是說,他挺急的。”
眼睛微微睜圓些,齊簡看到手下們的反應,有心想笑,又不能笑出聲來。柳憶要是知道,他的話被當着這麽多人講出來,怕是要羞憤得撞豆腐。
不過讓他們聽聽,也好。
齊簡颔首,擺擺手示意曉斯先退下,在曉斯走到門口時,他想起什麽,囑咐道:“桂花糕做好了嗎?先讓他吃點墊墊,養好精神。”
在床上等人,還挺急的?還需要墊墊肚子,養好精神?衆人面面相觑,又連忙低下頭,都生怕說出句什麽,引得世子再語出驚人。
他們不說話,齊簡也不開口,屋子靜得能聽見落針聲音,窗外鳥叫得更加歡快,叽叽喳喳中夾雜着一兩聲長啼。
“他還真是…”齊簡嘴角忍不住,悄悄往上勾,“讓諸位見笑了。”
顧三秋聽見這幾個字,腦袋都開始犯暈,他往後縮縮,恨不得躲到別人身後。
也不知為什麽,每到這種時候,世子就喜歡拉着他開刀。上次說什麽世子妃粘人,上上次說世子妃不讓他走,上上上次說…這些話,他要怎麽跟三皇子講?
齊簡掃視一圈,果然将目光落在顧三秋身上。
顧三秋吓得抖着腿,又往遠處挪幾步。
可能是心情愉悅,齊簡這次倒沒再将他拎出來,反而慢悠悠喝口茶,緩緩道:“哎,真是讓人為難。我這會兒要是離開,沒有幾個時辰,是不會回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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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幾個時辰?果然是年輕力壯?還是說,外界傳言,也不全是空穴來風?衆人想到這裏,頭更加不敢擡,個個都盯着自己腳尖看。
“你們鞋上,繡了花?”齊簡挑眉。
衆人把頭搖成撥浪鼓,卻沒一個敢開口。
齊簡微微颔首,似笑非笑:“那你們為何,還盯着鞋尖,就沒什麽想和我說的?”
這種時候,要說什麽?是恭維兩句您年輕氣壯,還是感慨世子妃福澤深厚?大家面面相觑,從彼此臉上,看出為難。
齊簡翹着腿,明顯在等他們開口。
窗外鳥兒在長啼一聲後,終于靜默下去,書房裏安靜得,能聽見落針之聲,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後把目光落到顧三秋身上。
顧三秋被大家簇擁着,無奈往前邁幾步,苦着臉,半天沒憋出一句話。
“沒什麽想說的?”齊簡聲音冷下去,“還是說,你們都見不得我琴瑟和鳴,夫妻恩愛?”
這話一出口,原本還算和諧的氛圍,頓時凝重起來,大家想到先前議事的內容,再次垂頭。
“或者,你們中有誰,對我的世子妃,抱有其他心思?”齊簡視線掃視一圈,最落在顧三秋身上。
顧三秋心裏咯噔一聲,難道世子再次懷疑上自己身份?可要是他真懷疑自己,怎麽還會讓自己接觸那麽機密的事情?
“不過,不管是誰,都給我記好了。”齊簡聲音越發冰冷,指尖重重敲在桌上,發出聲聲悶響。
“柳憶和柳家,是我的,誰敢錯了心思,想從他們身上下手,或者傷他們一星半點兒,我定會十倍百倍讨回來,到時候,別說是你們,就是你們主子,我也不會放過。”
放下這話,齊簡輕輕拍三下手,門外進來兩個家仆,一左一右,中間架着個人。
“這位,曾偷偷摸進世子妃卧房,如今剛好我不得閑,諸位卻閑來無事,便請諸位替我看看,他的下場?”
冷眼看看那人,齊簡随手将茶杯摔在桌上,清脆響聲過後,齊簡皺眉在碎片裏尋覓片刻,找到片還算合适的。
捏起碎片,齊簡眯着眼睛,又用指腹試試鋒利程度,這才用碎片在那人十個指頭上一一劃過。
瓷片不輕不重劃過指頭,只割破點皮,連根完整血線都沒劃出來,那人卻好似被吓得不輕,慘叫着翻起白眼,四枝亂顫,喉嚨裏嗚嗚作響。
顧三秋皺眉,只能聽出他在求饒,待他張開嘴,顧三秋這才看到,那人口中,舌頭只剩半截。
“這雙手,曾經偷偷搜過別院軟榻,所以,就從這裏,都割下去吧。”齊簡指的,正是他用瓷片,劃出來的痕跡。
柳憶坐在床上,等了一會兒,只等到折返回來的曉斯,他眉頭微蹙,心裏有點焦急:“齊簡呢?他怎麽這麽慢。”
“世子可能還要一會兒。”曉斯端着盤桂花糕,笑着遞到柳憶身邊。
淡黃色桂花糕上,灑着小小的嫩黃色花瓣,柳憶舔舔嘴唇,心情愉快起來。這個季節,還有新鮮桂花實在難得,這桂花,齊簡是從哪裏弄來的?
他把疑問提出來,曉斯表情有片刻遲疑。
“這還是秘密?”柳憶詫異。
“那倒不是。”曉斯垂着頭,神色很是糾結,停頓片刻,他最終如實道,“齊府後面,有個花房,桂花就是那裏種的。”
“花房?”柳憶愣了愣,想到當初曉斯抱過玫瑰花,他反應過來,曉斯這是怕偷花被揭穿。
他好笑地搖搖頭,就算齊簡進化成霸王龍,也不至于因為偷兩朵玫瑰花,就真責罰。
不過曉斯明顯擔憂得不行,聽到花房兩個字,臉就開始發皺。
柳憶無奈,試着安撫兩句,剛随口說句只是花房又不是牢房,他就驚奇地發現,曉斯神情更不好了。
柳憶驚訝:“真是牢房?”
曉斯抿着嘴,遲疑着點點頭,又飛快搖搖頭。
“到底是不是?”柳憶迷茫。
“是、是,也不是。”曉斯不知道該如何解釋,“世子前幾年,常把自己關在裏面,再出來時,便滿身的傷。”
齊簡輕輕推開外間木門,隔着珠簾,看到柳憶盤膝坐在榻上,臉上表情糾結,不知在想什麽。
他并沒開口叫人,而是挑起珠簾,拾過桌上信紙細細掃過,這才搓暖手指,戳戳柳憶臉頰:“擔心西邊?”
柳憶摸着自己被戳過的臉頰,回過神來:“花房,能帶我看看嗎?”
暗黑色眸子微縮,齊簡錯愕片刻,勾起嘴角聲音如常:“不能。”
明知多半要被拒絕,柳憶臉上表情沒太大變化,他稍稍仰頭,直視齊簡,對上那雙眸子,他下意識偏頭,将目光下移。
今天齊簡穿的,是件墨色外袍,陽光射在外袍上,将毛領上冷清白尖,染出淺淺金色。
柳憶盯着那淡金色毛領,緩緩眨眨眼睛:“你為什麽,不穿白色了?”
“怎麽忽然問這個?”齊簡挑眉,神色并不分明。
“我記得,你不喜歡花,齊府原本也沒有花房。”
王府裏為什麽會有種滿花的牢房?而這個牢房,明顯不是金屋藏嬌用的。別說嬌,按曉斯描述,那牢房平日裏,連人都沒有。
沒有人的牢房,齊簡每次進去,都要一身傷出來,身上的傷是怎麽來的,用腳趾頭都能想出來。柳憶垂下眼眸,心裏說不出是什麽滋味。
齊簡蹙眉,并沒馬上回答。
沉默片刻,他指着信箋,緩緩道:“羌人在買兵器,卻是馬背上常用的馬槍,你現在要擔憂的,是這個才對。”
柳憶深吸口氣,勉強露出個笑容:“北狄善騎射,羌人卻買馬槍,西面和北面,要聯合了。”
“明天,又是場大雪。”齊簡嘆口氣,擡眸望向窗外,原本還算燦爛的陽光,這會兒已被烏雲遮住,連窗外的海棠枝幹都好像罩着層灰紗,看不真切。
灰蒙蒙天幕下,隐約傳來一兩聲嗚咽,柳憶側耳細聽,卻尋不到蹤跡。
他皺着眉看向齊簡,幾次張開嘴,又不知道能說什麽。最終,他只是抿着嘴,捏捏齊簡指尖,嘆口氣,心頭隐隐發疼。
當年白衣勝雪的少年,早在看不見的地方,染上滿身鮮血,曾經捉着丹青妙筆的手,如今卻一次次捉住刀,在身體上留下深深淺淺痕跡。
看他垂眸,表情越發難看,齊簡偏頭想了想,坐到床畔:“花房的土,是幹淨的,桂花糕還能吃。”
柳憶抿着嘴,眼睛裏慢慢泛紅:“那幾年,你…”
“過去了。”齊簡看着他,緩慢勾起嘴角,“都過去了,而且,也不是因為你。”
不是因為自己,只是因為,對這個世界再不眷戀了嗎?
父王死了,母妃對其不聞不問,皇上一邊哀悼齊王,一邊開始盤算齊府勢力,甚至連自己,都一言不發棄了他,這些加在一起,對只有十五歲的少年而言,天怕是都塌了吧?
就這麽從天上落到地底,齊簡要怎麽才能撐過來?實在撐不下去的時候,是不是,也只能用疼痛一遍遍提醒自己,仇還沒有報,這條命,還不能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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