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齊家夫人,不可抛頭露面

暖閣上次有這麽多人,還是布防圖洩露那次,齊簡是最後一個抵達暖閣的,看着裏面烏壓壓的人頭,他輕咳一聲,緩步邁入。

華瓊看見齊簡,眼裏露出不屑,又努力壓下不屑偏開頭,繼續跟身邊大臣說着什麽。那位大臣聽完,點點頭,好似十分認同。

齊簡尋個沒人地方,靠着桌子斜眼看着在場衆人。

太子華琮獨自站在暖閣中央,背脊挺得筆直。三皇子華瓊和幾個大臣低聲說話,臉上挂着慣用假笑。另還有些大臣,或獨自站着,或湊在一起,看見他進來,微微點頭,卻沒人靠過來。

收回目光,齊簡冷哼一聲,抓起邊幾上點心,放進嘴裏。咽下甜得發膩的點心,又喝兩口茶壓壓,齊簡再次擡眸,細細打量。

這些人裏,有人害死父王,有人勾結外敵,還有人虎視眈眈,想接手齊府。

籌劃五年,大幕眼見着就要拉開,在這個時候把柳憶送走也好,舔着嘴唇,齊簡在心裏無聲嘆口氣。

幾個月的歡愉時光,就像手心裏的沙子,一不留神,就從指縫溜走。

他原本已安排人,将西面的事透露出去,可不知為何,皇上知道消息一直沒動手。而且柳将軍的反應,也出乎他預料,如柳将軍能按柳憶信上說的,守在蜀地,今天的事,就不會如此麻煩,柳憶也不至擔心至此。

轉念想到柳憶這幾個月,病情反反複複,齊簡指尖扣住桌沿,心裏發緊。

這五年裏,自己不好過,柳憶又何嘗好過?殚精竭慮、步步為營,累了痛了連吭都不能吭一聲,就這麽咬着牙一步步扛過來。

按太醫所說,柳憶這場病,早就該發作出來。

帶着舊傷戰場拼殺,心頭的弦時刻繃緊,身上和心理片刻不敢放松,可不是要憂思成疾?

好在他底子好,調養幾個月,眼見着大好了。齊簡笑笑,鳥兒是要展翅翺翔的,困在籠子,總不是個事兒,何況籠子外,還有他心心念念,豁出性命都要守着的家人。

明知要放手,可真走到這一步,手卻不願放開,齊簡自嘲地搖搖頭,又吃塊點心,眼見着點心見底,傳話的老太監才進到暖閣,說是皇上等下就到。

齊簡疑惑地看看老太監,老太監回他個似有似無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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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時,皇上終于邁進暖閣,衆人趕忙請安,嘩啦啦跪倒一片。就地跪好,打量幾眼皇上神色,齊簡心底疑惑更甚。

早朝因沒什麽大事,沒一會兒就散了,齊簡雖沒聽皇上開兩次口,心裏也沒起疑,這會兒看到皇上面色,他隐約冒出個猜測,難道倒春寒太過厲害,連皇上也病了?

帶着這疑慮,他挺直背脊,忍着厭惡再次打量起來。

皇上步伐倒是不急不緩,和平日無異,坐定後,聲音也和平日裏沒有差別:“衆愛卿平身,你們可知,為何急诏你們入宮?”

衆人紛紛搖頭。

皇上仿佛對這狀況還算滿意,示意老太監将奏折拿出來,交到太子手裏,等太子看完,又向下傳給三皇子。

等所有人都看完,皇上才沉聲道:“羌狄聯手,柳将軍被困隴南,諸位愛卿以為,如何是好?”

下面的場景,齊簡見識過無數次,左不過大家先搖頭晃腦,說些冠冕堂皇的廢話,然後迫不得已時,才冒出一兩個稍微說些什麽,最後等大臣說得差不多了,太子、三皇子和自己,再被拉出來遛一圈。

然後皇帝放兩句似是而非的話,說是明日再議,放大家回去。

真要是被困死沙場,等皇上磨磨蹭蹭定好決議,大軍也差不多要死傷過半了。嘆口氣,齊簡垂眸,忽然有些想念爹爹,以前,守在北面的日子,雖然清苦,卻也歡樂。

可惜,終究一去不複返,歡愉也罷,悲痛也罷,不過夢一場,多想無益,如今能替爹爹報仇,能将柳憶風光送去蜀地,就不枉來人世走上一遭。

皇上聽完太子的話,目光落在三皇子身上。

三皇子面露三分笑意,緩緩道:“依兒臣愚見,兵家乃大事,柳将軍苦守隴南,孤立無援,朝廷應盡快遣兵前去支援。”

“哦?”皇上頗為意外看他一眼,仿佛沒料到,他會突然說出這話。

其他人聽見這話,也竊竊私語起來,依如今朝中形式,派兵倒還好說,可是帥兵的人,卻有些問題。

“依瓊兒的意思,應派誰帶兵?”皇上翻起眼皮,緩緩放下茶杯。

華瓊心跳有些快,他知道今天自己急了些,不過事在眼前,也容不得他慢慢籌謀,能把柳憶推出京去是一方面,能有人将西北的事情壓下來,是另一方面。

他壓着心緒,努力保持笑容:“兒臣愚見,只有一人能勝此任,柳将軍雖被困隴南,但柳家嫡長子,如今還在京中。”

“你是說,柳攸臣。”皇上語調平緩,聽不出喜怒,只是側頭,将目光落在齊簡身上。

齊簡明白輪到自己開口,他清清嗓子,正色道:“臣反對。”

皇上将頭轉過來,直視齊簡。

之前和三皇子說過話的大臣,見狀,低聲勸道:“世子可是擔憂世子妃?世子妃立過戰功,且熟悉西邊形勢,世子大可放心。”

皇上微微颔首,再次看向齊簡。

齊簡不為所動。

又有大臣出列,說些柳憶帶兵優勢,齊簡冷笑着搖頭,滿臉事不關己。

柳憶肯定是想要帶兵的,重點是齊簡的态度,華瓊之前曾做過兩手猜測,第一就是齊簡已被柳憶說服,主動提出由柳憶帶兵,第二,就是齊簡拼死反對。

照目前情形,明顯是第二種,看來這條瘋狗對柳攸臣,比自己想象的還要執着。

不過越是這樣,才越好,華瓊眯着雙眼,一邊聽群臣謹言,一邊暗笑,現在都不需要自己再做什麽,只要如實将暖閣情節傳進柳憶耳朵,柳憶自然會看清齊簡為人。

等衆人都說完一遍,皇上再次講目光落到齊簡身上:“除柳攸臣外,清羽可有合适人選?”

“沒有。”齊簡言簡意赅。

皇上眯起眼睛,眼皮半垂:“可是你認為,不該派兵?”

“該派,但不能是柳憶。”齊簡絲毫不肯讓步。

皇上又擡起眼皮,用渾濁雙眼仔細打量齊簡,這幾年齊簡年歲漸長,逐漸褪去少時圓潤,臉若刀削,跟齊王當年,越發像了。

金殿奪嫡,血洗宮道,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當時齊王梗着脖子,也是這樣言之鑿鑿,該奪,但不能兵行險着。

後來自己一意孤行,中了埋伏,要不是齊王拿命護着,今日坐在龍椅上的,也不知是誰。

不過,終究是自己賭對了,當時年少輕狂,自己曾埋怨齊王求穩少了魄力,齊王聞言笑着搖頭,俯身親吻自己額角,時過境遷,才明白過來,原來,他不是怕死求穩,只是舍不得讓心上之人,冒一丁點險。

回過神,皇上看向齊簡的目光中,帶了些暖意。這孩子和他父王,多半是一樣心性。當年的心思,再沒機會當面問清,但總歸是齊家人,問問他兒子也是好的。

皇上沉聲道:“清羽為何,不願攸臣帶兵?可是擔憂攸臣安危?”

齊簡擡眸,看出皇上目光裏的期盼和懷念,他心底冷哼,面上平靜如常:“并非如此。”

皇上詫異。

齊簡一字一頓,擲地有聲:“齊家夫人,不可抛頭露面。”

娶男妻,通常是不能入仕途,但如今情況緊急,帶兵增援也不是不行,這話出口,諸位大臣臉色都有些怪異,連皇上都沒忍住,蹙起眉。

三皇子低着頭默念聲蠢貨,心底笑得歡快,只盼着等下将此事散布出去,好坐等兩人鬧翻。

許是齊簡給出的理由,太過讓人無奈,且無論衆人如何口燦蓮花,齊簡就是不松口,暖閣議事後,皇上屏退總人,單獨将其留了下來。

“男妻和尋常婦人,并不相同,何來不可抛頭露面之說?”皇帝說了許久的話,也是累了,靠在軟榻上,眼皮已經快要蓋過眼睛。

齊簡跪在地上,并不解釋,只是咬死柳憶不可帶兵。

見他态度堅決,皇上沉默半晌,沉聲道:“你真不願攸臣帶兵?”

“不願。”齊簡态度堅決,眼裏露出些偏執與渴望,“他是我的人,我不會放他離開京城。”

皇上沉默片刻,重重拍向軟榻扶手:“簡直胡鬧!那柳将軍呢?西邊和北面呢?你怎能如此不顧大局?”

“朝中人才濟濟,可另擇賢将帶兵。”

“你當真不願柳憶帶兵?”皇上翻起眼皮,好似再打量齊簡話語的可信度。

齊簡面無悲喜,只是點點頭:“請皇上看在父王一片忠心份上,成全清羽癡念。”

說完話,他恭恭敬敬磕了三個頭。

皇上擺擺手,長嘆一聲,齊簡起身告退,走到暖閣外,他單手扶着木門,用另一只手按緊胸口,深吸幾口氣,壓下胸中煩悶,這才一步步挪過細長幽深的甬道,來到宮門處。

看着門外的馬車,他終于露出點笑意,待看見大敞開的帷裳,和車旁苦着臉的曉斯,齊簡嘴角再次拉平:“他真回府了?”

曉斯聲音很低:“柳公子原先,是不願先行回去的,方才三皇子出來,和柳公子說了幾句話。三皇子走後,柳公子想起有重要事情,便先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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