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 什麽相好

緩慢睜開眼睛,映入眼簾的,是方素色帷幔。

柳憶試着起身,還好,頭不暈,脖子也不太痛。他坐在榻上,盯着熟悉卻也不熟悉的帷幔,看了一會兒,狠狠捶向床板,啞聲喊句小混蛋。

“公子,您醒了?”有家仆聽見聲響,從門外探進來半個頭。

“現在是,什麽時辰了?”柳憶低咳兩聲,只覺喉嚨要冒煙。

家仆十分有眼色,報了時辰後,又端來杯茶。

柳憶将茶喝下肚子,砸吧砸吧嘴,認出是在姜夫人院子,自己曾稱贊過的那款。他盯着茶杯,緩緩嘆口氣:“這茶,哪來的?”

“回公子的話,是街上買的。”家仆低着頭,滿臉無辜。

柳憶點點頭,躺回榻上,用被子蒙住眼睛。

小霸王龍哪怕醉着,下手也這麽有分寸,按這個時間,自己估計只暈了一個小時,剛好夠從齊府送回柳府,又不影響醒來點兵出城。

要是不知道齊簡打算,自己這會兒,應該披挂铠甲,忍着怒意和傷心,動身往城外大營趕了吧?

“公子?”家仆見他沒下一步動作,試探着問,“齊府将您送回來時,交代說您今兒個要出怔,連行囊都收拾好了,您看?”

掀開被子,柳憶這才看到,地上堆着個鼓囊囊大包,包袱上面斜插着個木匣子,看匣子尺寸質地、及匣子上原封不動的封口條,柳憶知道,匣子裏只能是從國手那求來的畫。

明明好奇得不行,卻沒打開木匣看上半眼,就這麽原原本本打好包,連帶着自己,一起送回府上。

京中絕色,似錦繁春。

又何止京中絕色,似錦繁春?

他的清羽,是這世上,最璀璨那顆明珠,心如璞玉,情似烈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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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身打開木匣,看着畫上自己假笑的模樣,撇撇嘴,柳憶無力按住眼睛,自己何德何能,配得上清羽這片真心?

家仆見他看自己畫像,都能看得潸然欲泣,忍不住暗自咂舌。公子這是怎麽了?怎麽嫁完人,心性都變了?還是說,這畫是世子畫的?

想到齊府那邊将人送回來時,交代的話,家仆難過地低下頭,夫妻一場,和離過後,公子心裏肯定放不下。

也是,當年兩人那麽要好,世子常來府上留宿,阖府家仆沒有不認識世子的。甚至連廚娘都知道,世子來了,膳食要單獨備下,能不放糖就不放糖,如果做得太甜,被公子知道,公子會不高興。

那麽要好的兩個人,好不容易修成正果,又不得不和離,公子現在,一定很難過吧?這麽想着,家仆悄悄擡眼,打量起柳憶,卻驚訝發現,柳憶竟紅着眼眶笑了。

發現家仆看向自己,柳憶笑着問:“之前蜀地帶回來的東西,放在哪了?”

宿醉過後,齊簡沒這麽早醒,反正時間還早,回府之前,自己還可以做些別的,這麽想着,他臉上笑容加深不少。

家仆詫異地看着他,讷讷指向櫃子:“公子,您,不哭了?”

“我哭什麽?”柳憶揉着泛紅眼睛,笑笑,“我現在,慶幸還來不及。”

齊簡醒過來時,頭疼得厲害,他半眯着眼睛,朝頭上澆杯冷茶,這才徹底清醒過來。

昨晚,不,是今早,今早的事情,隐約還有印象,手上也還殘留着,劈下去的觸感。翻起手掌,看看手側,齊簡垂眸,抹掉眼眉上水漬。

大營裏的兵,都是前些天整頓好的,柳憶去了,只需大致點過,便能啓程。這個時候,晌午已過,也不知道柳憶率軍,走到哪了?

從京城去隴南,要走保定、過邢臺、穿過臨汾,這一路上,驿站供給自己已暗中調度妥當,柳憶又救人心切,率先遣日夜兼程,不出十日,他就能抵達。

北面軍隊,在這十日裏,應該已從天水經盤曲包抄過去,在柳憶抵達前,便能和柳将軍前後夾擊,拿下羌狄。

這些事情,已在心裏過上無數道,如今,終于按照布局,一步步開走,謀劃這些年的事情,終于要有結果。

隴南軍功,以及那塊用和離書換的虎符,就當是,此生歡愉的饋贈吧,願君得償所願,平安喜樂,此生不相見。

垂眸嘆口氣,齊簡轉念想到,這時候,柳将軍得到糧草軍需的消息,多半已經傳進宮裏。

皇上應該還在猶豫猜疑,叫不準真是巧合,還是哪方暗中動作,私自調軍。等再過幾日,隴南大捷消息傳來,皇上醒悟過來,也晚了。

勾起嘴角,齊簡慘白臉頰上,終于露出點笑意和憧憬,那時候,就算再懷疑,皇上也不會尋柳家錯處。朝中只有三張虎符,其中兩張,都落在柳家手中,屆時,誰敢動柳家?誰又敢明着疑柳家?

至于自己這邊,欠的帳,是時候讨要了。齊簡用指尖,按着生疼的額角,啞着嗓子,喊聲曉斯。

不多時,曉斯推門進來,看見房裏只有齊簡一人,便道不好:“世子,世子妃呢?”

齊簡挑眉看他,冷冷道:“我便知道你會插手,所以,另遣人送走了。”

“送、送走了?”曉斯瞪圓眼睛,表情凄苦,“世子,您真将世子妃,送回柳宅了?”

“現在,多半已經,出城了。”齊簡看看天色,嘆口氣,“我昨日看過,你做的很好。”

夜裏,進宮前,齊簡曾将那個碩大包袱展開,仔仔細細看過一遍。

合季的衣服,打仗能用上的铠甲、兵器,柳憶看重到不許碰的木匣子,甚至連柳憶喜歡的桂花糕和瓜子,都沒落下。

好像已經齊全了?想了想,齊簡起身,從櫃子裏又拿出包茶葉。

柳家阖府西遷,府上就算有茶,也沒什麽好的,柳憶醒了容易口渴,可能會想喝些什麽。将茶葉,連同大包袱一起交給家仆,他低聲交代:“送去時,就說這茶,是街上随手買的。”

曉斯得了表揚,神色更加凄苦,眼見世子開始走神,他攥了攥自己褲腿:“世子…”

齊簡收回心緒,看他一眼。

“世子。”曉斯皺着眉,咬緊牙,“世子,世子妃現在,多半、多半沒離京。”

目光微凜,齊簡驀然擡頭:“你說什麽?”

曉斯聲若寒蟬:“世子,世子妃他昨夜,并沒按下手印,虎符、虎符王公公已經,帶回宮了。”

柳憶拉開櫃門,和家仆合力,從櫃子裏拉出個巨大包裹。他拍拍包袱上浮灰,将包袱皮展開。

家仆好奇地頭看兩眼,發現裏面只是些半舊衣物。

這些衣服,是蜀地戍邊五年穿過的,倒不是什麽名貴東西,只是當時條件艱苦,全是老媽親手做的。老媽親手縫的衣服,當然舍不得扔,奉诏回京時,柳憶一并打包,全帶了回來。

不過柳憶想找的,倒不是這些衣服。他把衣服攤開,在衣服堆深處,摸索片刻,拎出來個更小的包裹。

淡粉色包袱皮,上面繡着三三兩兩深粉暗花,看形狀,像是海棠。

看出家仆眼中疑慮,柳憶清清嗓子,不自在解釋道:“真不是我喜歡這顏色圖案,我就是,随手買的。”

家仆裝模作樣點點頭,明顯不信。

“真的,我真不喜歡粉色,我就是走在集市上,随手買的。”柳憶舔舔嘴唇,十分無奈,“你什麽時候見我穿過粉色?”

家仆略一思索,好像還真是,可是這包袱質地色澤,一看就是上品,怎麽看也不想是随手買的,反而更像是,精挑細選,特意買回來的。

頂着家仆疑惑目光,柳憶解開淡粉色包裹,将裏面東西一樣樣拿出來,擦拭兩下,又小心放回去。

看到那些種類繁多的小東西,家仆錯愕片刻,隐隐明白過來。

這五年攢下的東西,說多不說,說少也着實不少,把東西大致檢查一番,柳憶在包裹最底下,看見塊蜀繡絲帕。

別的都還好說,這絲帕,柳憶抿抿嘴,叫不準該不該将絲帕取出來。當初看見這絲帕,他一眼相中,甚至給出對自己而言,算是重金的一筆銀子,将絲帕買下。

大紅絲帕方方正正,只在最中心,繡着純白花朵,四個薄如蟬翼的花瓣淺淺交疊,花心中間一簇嫩黃,嫩黃四周、細如發絲花蕊之下,有小塊紅斑,紅白兩色交映,妖冶華麗。

看見繡花,家仆愣了愣,臉上露出了然神色,不過礙于身份,到底什麽都沒說。

“我真不喜歡這些東西。”看着家仆神色,柳憶捏着絲帕放也不是,拿也不是。這麽塊繡花絲帕,自己小心翼翼藏在包袱底下,說随便放的,估計沒人信吧?

“小的明白。”家仆看着絲帕,神色泰然,“這應該是,相好送的吧?”

沒想到他會這麽聯想,柳憶腦子還沒反應過來,手先捂緊脖子。

而後,他好笑地搖搖頭,慢慢放開手,這又不是在齊府,小霸王龍肯定聽不見,更不可能突然冒出來,咬斷自己脖子。

誰知他手剛松開,門外邊傳來個熟悉聲音。

齊簡蹙眉,立在門口:“什麽相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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