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第二日, 情形驟變。

二人起身出客棧,一隊商賈罵罵咧咧地朝客棧走來,口中大吵大嚷地要住店。

明蘇見他們身上都是黃沙, 又瞧了眼外頭, 外頭并無多少風, 可見這隊商旅是行了一夜路,且多半是從更荒僻,風沙更大的北邊來的。

于是便拉住了鄭宓, 欲聽聽,他們遇上了什麽事。

店家是招攬慣了的, 見這群人臉色難看, 也不避着, 反倒笑嘻嘻地上前來招呼:“客官們這是怎麽了?如何一臉晦氣?”

為首的那人氣道:“京師走脫了一女犯,邊城正嚴查呢,入關還好, 出關查得極嚴, 幾名士卒拿着畫像一個一個對照,卡得死死的,稍有一點相似,便不容分說,立即拿下。”

明蘇與鄭宓對視了一眼,神色間俱是凝重。

店家道:“走脫了女犯,是得好好查查。”

“我聽官府差役道,海捕文書就快下來了,不幾日便會在各州府張貼通緝令。咱們這想來也就這兩日了。”

另一人插嘴道,能出關入關走商的,在官府多少有些門路。

“也不知是什麽女犯,這般架勢。”一用早膳的老兒笑問。

“誰知道,仿佛是官家女子?”

幾人聊得逐漸熱烈起來。

明蘇拉着鄭宓的手往外走,到了馬車邊,她扶着鄭宓上車,口中道:“不能出關了,我們改南下。”

“可你的……”鄭宓依舊惦記她的傷。

明蘇掀開門簾,讓她進去,笑着說:“事分輕重緩急,我們先脫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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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罷,視線掃過馬車中放着的那一貼貼藥,又道,“何況這些藥夠我服上月餘了。待脫險,再尋好大夫不遲。”

也只得如此了。

鄭宓坐穩了,明蘇上了車,揮動馬鞭,改道朝南。

接下來的日子,便沒有先前那般平靜了。

鄭宓的畫像逐漸貼滿各處州府,出入城門的盤差也都嚴了起來。

二人只好避着城池官道,走荒野小道,連大些的村子都不敢走。

她們盡量不與人接觸。露宿荒野的時候多了,補充食物時,一口氣買的幹糧也更多了,幸而已入了冬,多放些時候也不會壞。

提心吊膽地走了一個多月,還好,未曾遇上追兵,只是有一回,欲入一小城補點幹糧,便見城門口站着程池生,他身邊是幾名身着官服的文官,繞着他恭維,他則目不轉睛地盯着出入城門的百姓。

明蘇見了他,吓得面無血色,趕緊趁距離還遠,調轉馬頭離開。

跑出好遠,方在荒野中尋了一處破敗的廟宇停下了。

可她們幹糧吃完了,晚膳便沒了着落。

“這般窮鄉僻壤都能碰上他。”明蘇驚魂甫定,面色還是蒼白的,不免慶幸那日在紫宸殿偷聽時,她推門看清了程池生的長相。

天已不早了,她們一路往南,因避着官道,有時辨不清方向,還會往東,往西,一面問路一面走,前兩日問了一田裏耕作的老農,知這一帶已到了泰山山腳。

藥丸與湯藥夾雜着服用,今日是沒有晚膳了,此處又荒無人煙,鄭宓便想煎一副藥,雖苦,但好歹是熱的,讓明蘇服下暖暖身子。

明蘇則想起方才路上見了條河,雖已是隆冬臘月,河水結了冰,但興許能砸開冰,撈一兩尾魚上來。

明蘇沒做過撈魚的事,可她想,既有辦法,總不能不試,讓阿宓餓着肚子,于是她便去了。

鄭宓在廟中清理出一塊夜間休息的地方,又生起了火,為她煎藥,這藥很費功夫,得一直看着,留意火候,既不能大,也不能小。鄭宓全神貫注,一時倒未發現,她去河邊了。

直到半個時辰過去,藥煎好了,鄭宓喚明蘇,要她來趁熱服用,無人應答,方慌了神。

明蘇從未不與她知會便走開的,她捧着碗的手都在抖,想要去尋她,走出一步,碗中滾燙的湯藥蕩出來了,濺在她的手上,手便燙紅了。

她心中急得厲害,竟不覺得疼,只是奇異地鎮定下來,想,明蘇等等要喝的。

小心地将藥碗放到了一個臺子上,而後才跑出去尋人。

一跑到外頭,明蘇正好回來,她手裏抱着兩尾魚,喜滋滋的,像是得了傳世珍寶一般。

鄭宓一見了她,少見地動了怒,将她拉到身邊,語氣又氣又急:“你到哪裏去了?”

明蘇敏感,發覺她生氣了,面上的笑意便消了下去,乖乖地解釋道:“我去捉魚了,我捉魚給你吃。”

鄭宓這才看到,她的一雙手凍得通紅,衣擺都濕了。

她不忍再責備她,将她手裏的魚接過來,一看,已去鱗破肚,在河邊洗刷幹淨了。

鄭宓将魚放到器皿中,而後捧着明蘇的一雙手,放到懷中,為她捂暖,口中叮囑道:“你出去要先說與我,我尋不到你,會很擔憂。”

明蘇也知自己走得急了,忘了與鄭宓說一聲,惹得她擔心,是她不對,她一點也不争辯,也不說這魚是專為鄭宓抓的,乖乖認錯:“是我不好,讓你着急,下回一定與你說。”

鄭宓心軟,餘光掃見了那兩尾魚,魚不大,将将一只手大小,明蘇能捉到,必是費了大功夫的。

何況她知道,明蘇雖是錦衣玉食地養大的,可她很能吃苦,也很能忍耐,不會因為一頓晚膳沒着落便着急得忘了離開前要與她說一聲。

這魚必是為她捕的。

過了一會兒,明蘇的手暖回來了,湯藥也恰好可入口,鄭宓端了藥碗給她。

那藥苦得很,光是聞着味,便知極難下咽,可明蘇一口氣飲盡了,眉頭都沒皺一下,道:“我們将魚架起來烤吧。”

她們因時常要露宿野外,故而行囊中還備了鹽,烤魚,撒些鹽,應當能入味。

二人架起火來烤,這樣大小的魚,二人分食,必是不夠飽的,可墊一墊,總比全然挨餓要好。

不多時一股清香飄起,魚肉變得金黃,香氣使人垂涎,明蘇在旁等着,鄭宓取了根竹箸戳了一下,魚肉已烤得軟爛,熟了。

“快嘗嘗。”明蘇迫不及待地催促道。

鄭宓撕下少許,吹了吹,入口,險些皺起眉頭,苦得很,像黃連一般,想來是明蘇殺魚時,弄破了魚膽,膽汁浸入了魚肉,這才如此苦澀。

“好吃……”鄭宓說道,卻并不将手中的魚分給明蘇,而是讓她去嘗嘗另一尾。

明蘇聽她的話,從另一尾上撕下一些,吹涼,入口,咽下,點點頭道:“好吃……”

鄭宓眉眼舒展,還好明蘇能吃到好的。她笑着道:“那就好,趁熱吃。”

明蘇便不再多話,鄭宓也未說一句,她們都吃得有些快,很快便吃完了,除了魚骨魚頭魚刺,一點肉都沒剩下。

外邊都已黑了,天黑不已去河邊,于是二人就着水囊裏的水稍加洗漱,便睡下了。

二人依舊并肩躺着,明蘇合上眼睛,心中便沮喪得快要哭出來了,魚是苦的,她不知是為什麽,明明新鮮自河中撈上來的魚,怎麽會是苦的。幸好阿宓的那尾是好的。

可是她原本是想全部給阿宓的,這魚這樣小,一尾怎夠果腹,她一定沒有飽。

整夜明蘇都在自責無用,可到天明,她又笑眯眯,勤快地收拾行囊,再度上路。

她們一路上見了許多從前不曾見過的人,從前不曾見過的景,可惜縱有美景,她們都無暇駐足觀賞。

接下去,她們更加小心地隐蔽行蹤,所需之物,都選經過的小村子,像村民去買。

如此,倒一路順利,又行了一月,到了江南的一座小鎮。

那日恰好是除夕,家家都忙着團圓。明蘇想母親了,也想在天上的母後,去年這時,宮中行宴守歲,她強撐不睡,熬到子時,向父皇母後還有母妃拜年,得了不少壓歲錢。

長輩們都撫摸她的發頂,祝她來年安康,無憂無慮地長大。

可今年卻全然變了。

不知母妃可好。明蘇心中挂念,她們一路走來,偶爾也會聽見行商說起京城的情形,但從未聽聞宮中哪位妃嫔的境況。

她畢竟還是個孩子,再如何掩飾,也少不得流露些許傷感。鄭宓沒有辦法,只能抱着她,與她安心。

幸而這座小鎮很是熱鬧,除夕夜請了戲班子來唱戲,家家戶戶用過了年夜飯,便走上街頭,小鎮中到處都是鞭炮聲與歡笑聲,孩子們奔跑着,嬉鬧着,當真喜慶。

鄭宓幹脆帶着明蘇融入他們。

這街上摩肩擦踵,人擠着人,縱然程池生到了,怕是也不好捉她們。明蘇便放了心。

她從未見過民間是如何過新歲的,看得津津有味。鄭宓見她高興起來,也是松了口氣。

江南是水鄉,戲臺子搭在船上,河邊一圈坐滿了人,咿咿呀呀的胡琴聲傳入耳中,軟糯的唱腔響起,蓮蓬船輕搖,帶起一圈波光粼粼。

水鄉的溫柔盡在此刻。

她們坐在橋邊的石板上,明蘇一點也不喜歡聽戲,鄭宓也知,本欲稍稍坐一坐便走,但明蘇卻托腮認真地聽。

“阿宓……”明蘇喚道,鄭宓望向她。

明蘇笑了笑,明亮的雙眸在夜色燈火中格外動人,她想說,我好喜歡你,可話到嘴邊卻不敢出口,只是紅着臉,又喚了一聲:“阿宓……”

鄭宓目色溫柔,也對她笑了笑,低頭握住她的手,她們的手便牽到了一起。

作者有話要說:哎呀,你們膽小死了,這段是回憶啊,結果都知道的,鄭宓重生了,一切都有了彌補的機會。

下一章就能回到現在,就開始有甜甜的糖了。

還有上章評論,一堆的病人哦。

病人都乖乖排好隊,病重的排前面,挺得住的排後面,我來給你們治一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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