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鄭國被秦國的軍隊接手之後,易詞被帶回到了秦國王宮。也不知道顧政是有意還是無意,将易詞安排到了一個偏僻好似冷宮的宮殿中。

易詞看着眼前冷清蕭條的庭院,有些感慨。看來每一座王宮之中,都始終有一些破敗的角落。

曾為國君的易詞非常清楚,這樣的地方一般是用來給那些犯過錯的受到國君厭惡的枕邊人居住的。

在大婚之前,安排易詞住到這樣的地方,顧政的心思易詞一目了然,大抵是想看到他被宮人為難,過得凄慘又落魄的樣子吧。

易詞靜靜在宮殿外站立片刻,在身邊宮人低頭互換的眼神中,輕邁腳步走進這無人打掃的庭院中。

被迫嫁與顧政,易詞已是心如枯木,只願就此了卻殘生。住在冷宮之中,不用見到顧政,對易詞而言反而是一件好事。

入住冷宮的當日,有人領了顧政的旨意前來宣讀。

那宮人眼神古怪地看了眼易詞,心裏犯着嘀咕,摸不清上頭那位對易詞的态度。

要說是喜歡,偏偏安排這麽簡陋破舊的地方,還傳下這樣的旨意,分明是存心折磨人;要說不喜歡吧,其他亡國的國君死的死、遷離故都的遷離故都,只有眼前這位,非但沒死,還被王上看中硬生生娶來當王妃。

帝王心思難猜,宮人心裏感嘆,老實地傳達了顧政的旨意。

“天下初定,民心未附,應厲行節儉之策。王妃既然身為王妃,雖還未過門,也應當戒奢戒靡,以身作則,即日起每月銀錢減半,少食肉多食素。”

傳達完旨意,宮人不敢看易詞的表情,匆匆告別。

即便再厲行節儉,也從未有過讓堂堂一個王妃少食肉多食素的道理。

易詞知道顧政一定不會讓自己好過,聽到這樣的旨意,并沒有太多的情緒,反而有種果然如此的感覺。

只是生活得艱難簡樸一些,沒什麽大不了的  。

但結果比易詞預想的糟糕許多。有了顧政的旨意,竈房的宮人們心領神會,送往易詞宮殿的餐食極盡苛刻,不但一點葷腥沒有,都是些素食青菜,而且烹饪得極為随意,比之下人的餐食更不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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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詞吃到後來,都是皺着眉頭下咽,短短幾天原本清瘦的人更加清減。但易詞連一句抱怨的話也沒說過,對易詞而言,就此餓死在秦宮之中反而是一件好事。

易詞的遭遇服侍他的宮人們都看在眼中,以至于宮人們私下看易詞的眼神都帶着憐憫。

被安排來照顧易詞的大宮女蘭氏,來之前曾聽那位爺身邊的宮人透露過,那位爺不喜歡易詞,将易詞安排在這裏是有意折辱他,因此對待這個落魄的亡了國的國君不要太上心,反而應該時不時刁難一番。

大宮女蘭氏聽到這樣的話,覺得有點犯難。

要是存心刁難,這位主子在兩個月後是要成為“王妃”的人,到時候即便不受寵,對付她一個宮中女官也只是擡擡手指頭的事;若是好生對待,又怕這事情是那位爺默許的,她要是沒做好反而惹得那位爺不快。

兩頭為難之下,蘭氏也只能硬着頭皮見機行事。

她來到易詞所在的宮殿,詢問過宮人之後,才知道易詞此時正關在房間中,已經兩個小時沒出來了!這些宮人沒得到命令,也不敢進屋子去叫他。

此時陽光正好,正是秋高氣爽的下午。

這位大人一個人關在屋子裏也不知道在幹什麽,聯想到易詞的身份和遭遇,一抹擔憂焦急籠罩在蘭氏心頭。她快步向易詞所在的房間走去,在門口叩了兩聲房門,不等回應就急匆匆推門而入。

她怕這位大人出事。

推開門蘭氏卻愣住了。

易詞正背對着她,手中舉着一幅畫正在細細觀賞。聽到開門的聲音,目光随即從畫卷上移開,轉頭與推門而入的蘭氏來了個對視。

蘭氏:“……”

她一時間也不知道說些什麽。

易詞的面容與身形映入蘭氏眼中,讓蘭氏在心中忍不住感嘆,這位爺長得真是好看,舉手投足間有種與生俱來的斯文矜貴的氣質,僅僅是站在那裏,就讓人移不開眼睛。

只是身材有些單薄了,在寬大衣袍的襯托下,易詞看上去就像一株挺拔纖細的蘭草,清冷傲氣,又有種弱不禁風之感。

易詞收起手中的畫卷,靜靜看着蘭氏,漂亮線條流暢的鳳眸有着淡淡的疏離。

在這種眸光的注視下,蘭氏這才驚覺自己方才的舉動太過失禮了,竟然在沒經過這位大人允許的情況下,就直接推開房門闖了進來,她越發局促不安,低頭道:“大人,我……”

易詞輕輕“嗯”了一聲,擡眸看了眼天色,主動道:“是來喚我用膳的吧,走吧。”

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化解了眼前的尴尬。

見易詞沒追究自己的失禮,宮女蘭氏心中松了口氣,同時對易詞也有些感激。

她發現這位才亡國不久的君王并沒有她想象中那樣高傲難以對付,反而有種清貴優雅的氣質,讓她情不自禁産生了好感。

蘭氏跟着易詞的話應和道:“是,大人,你都忙一個下午了,也該用晚膳了。”

蘭氏眼尖,瞥見長桌上正放着一張寫了字的宣紙,似是題的一首詩,她只能認出其中一部分。

常年的戰亂,很多宮人入宮也只是為了一口飽飯吃,并沒有多少人學習過文字,像蘭氏這樣能認出大部分字的,已經算是宮人中難得的了。

但蘭氏第一眼關注的卻不是文字的內容,而是字跡本身。即便她并不懂得書法,也能看得出來這些字的不凡。

這些字清隽挺拔,風骨傲然,整篇文字行雲流水,充滿說不出的韻味感,比她在宮裏見到的那位爺收藏的一些書法作品似乎還要上乘許多。

宣紙上的字跡還未幹透,是何人所寫一目了然。

蘭氏簡直看得呆住,問易詞道:“這字是大人寫的嗎,真是……真是……太好了!”

而得到蘭氏誇獎的易詞卻顯得極為平淡地道:“沒什麽大不了的。”

蘭氏下意識搖頭否認:“這字簡直比王上的收藏的字畫還要好得多。”

蘭氏上前想要幫易詞未洗的筆和硯臺收拾了,易詞卻道:“我自己來。”

易詞走上前,寬大的衣袍在空中劃出一道好看的痕跡,宛如正在扇動的青色蝶翼。他拾起擱在硯臺上的筆将其懸挂在筆架上,衣袖卻不小心落入硯臺中,吸飽墨汁後随着手腕活動的軌跡擦過宣紙。

于是一副寫好的字眨眼間塗滿墨汁,毀得一幹二淨。

蘭氏心疼不已,滿臉的痛惜,忍不住發出呼聲。

易詞看着那副毀去的字,表情平靜得近乎淡漠道:“啊,髒了,不要了。”

于是順手将紙揉成一團丢在地上。

蘭氏哭笑不得看着易詞,只覺得剛剛易詞剛剛面無表情,卻作出一副惋惜模樣的樣子有種莫名的可愛與無辜,看得她心裏一跳。蘭氏又看了眼地上那團鄒巴巴的紙,再次痛惜,這才移開視線。

蘭氏就這樣服侍了易詞一個月,漸漸地摸清了易詞的性格與習慣。

易詞雖然看上去漂亮清冷,有些難以接近的樣子,但實際上性格十分随和,幾乎從來不苛責她們這些下人。生活起居也十分簡單,雖然曾經是一國之君,吃穿用度都曾經是最好的,但在這破舊的宮殿中,吃着如此難以下咽的膳食也從不曾抱怨。

而幾乎每日,易詞都會一個人在房間裏關上兩個時辰。

蘭氏知道易詞是在屋子裏書寫繪畫,但讓蘭氏痛惜和不解的是,除了第一日,她後面再也沒見過易詞的字畫。

那些字畫完成後都免不了被易詞毀去的宿命。

能遇上這麽一位大人,簡直是所有宮人都夢寐以求的好事。雖說一開始那位爺身邊的宮人曾指點蘭氏,讓她服侍易詞不要太盡心,但相處下來,蘭氏已對易詞抱有極大的好感,自然是盡心盡力服侍,不曾有絲毫的懈怠。

蘭氏每天見易詞吃着如此難以下咽的飯食,看在眼裏憂在心裏,不明白王上為何要如此折辱易詞,甚至心裏對顧政産生了不滿。

不止是蘭氏,其他宮人也因為易詞的性格和遭遇,對易詞既是尊敬又是同情,再加上有蘭氏看管着,宮人們對易詞服侍得也都算得上用心。

因此一個月過去,易詞非但沒有如顧政想象中一般過得狼狽不堪,反而生活得還算寧靜惬意,每日書寫作畫,大有隐士隐居在深宮的風範。

這還是顧政在忙了一個月後,終于想起了易詞,從身邊宮人的口中得知的。

身邊的宮人講述完這些之後,小心翼翼地擡頭看了顧政一眼,發現顧政本沒有他預想中一樣惱怒,反而露出幾分驚奇之色,似乎覺得易詞能夠平靜地忍受下來這些十分的不可思議。

宮人忍不住心想,莫說是秦王,就連他也覺得不可思議。看上去那麽清瘦矜貴的人,竟然能忍受下來這些。

可忽然,顧政的目光看了過來,宮人好似被一頭冷酷的狼盯上,渾身一顫,當即跪在地上。

顧政問宮人:“寡人讓你擡頭了麽?”

宮人聞言一個勁兒磕頭求饒。

然而顧政心思深沉,平時最忌諱的就是身邊宮人的暗中觀察。顧政不為所動,命人将其拖了出去,割掉舌頭放逐出宮。

顧政身邊很快換了另一個宮人服侍,這宮人目睹剛才的一幕,此時根本不敢擡頭。

只聽得顧政一聲冷冰冰的輕笑道:“倒是沉得住氣,不過眼下才短短一個月,再這樣熬上一個月,恐怕就該服軟求饒了。”

一月之後就是顧政與易詞的大婚之日。

然而顧政卻無暇顧及這件事。

這些日子顧政忙着接收六國的土地、人口和軍隊,沒日沒夜地和大臣商讨着一統之後要推行和頒布的政令。

如此龐大冗雜的事務量壓在顧政肩頭,縱使顧政才幹卓絕,也不免覺得力不從心。

這一月來,顧政通常要與大臣們從日落商議到第二日晨光微明,有時候連着兩日不眠也是正常的。在這種情況下,顧政迫切的需要一個左臂右膀,來為他出謀劃策,分擔政務。

然而人才難尋!

尤其是顧政所需之人,必須是經天緯地的大才,能夠幫助他治理這樣一個才剛剛統一的,尚不穩定的泱泱大國。

這樣的人才百年難得一遇,所以即便是顧政一直未停止過人才的招募,也始終沒能找尋到合适的人選。

并不是說其他人不行,但唯有不世之材才能擔任秦相一職。

顧政神色深沉,陷入沉思之中。

而另一邊,宮中新選出的一批宮女,已有幾人被選到了易詞居住的朝露殿。大宮女蘭氏正在給這些宮女們訓話。

“你們能到這裏服侍大人是你們的福氣,千萬記得要本分做事,盡心盡力服侍大人,要不了多久你們就知道大人的好了。”

“見到大人一個人關在房間時,千萬不要去問詢打擾,不要驚擾到大人。”

“……”

作者有話要說:  易詞:憑什麽不讓吃肉,哪有這樣折磨人的……(淚眼汪汪)

易詞:但是……我忍!(握緊拳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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