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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相傑從酒樓中走出來, 卻并不急着離開,而是在酒樓門口等着什麽人。
沒過多久,另一人走了出來。那人頭戴着鬥笠, 穿着僧袍芒鞋, 雖然脊背挺直, 卻仍能看出其是一個年歲已大的老人。
易詞自然而然聯想到一個人,宇相傑的師父巨源僧人。
易詞留了個心眼, 大街上不好停留太久, 于是假裝閑逛了一會兒就回到了宮中。
到了宮殿, 易詞喚來洛安, 讓洛安跟着宇相傑與巨源僧人, 看看他們一路來到秦都到底是為了什麽。
想到之前宇相傑三番兩次登臨石忠老人府邸讨要書的事情,易詞直覺地認為這師徒老人來到秦都不是什麽好事。
邱涼問易詞:“你說這兩人來秦都幹嘛,我看八成是為了石忠老人的書。呸, 這兩人也太不要臉了!”
易詞蹙眉:“雖然現在還不知道他們的目的,但我總覺得他們似乎有什麽不可告人的事情。否則不會隐藏面貌, 偷偷來到秦都。”
邱涼道:“那肯定就是為了書呗,你說石忠老人要是死活不肯給書, 這師徒兩人會不會……”
邱涼的語氣神秘,顯然是有不好的猜測。
易詞擰緊眉頭, 心中的不安卻更加重了。
洛安很快搜尋到宇相傑與另一個頭戴鬥笠的僧人的蹤跡。洛安身有內力,聽覺比其他人更加敏銳, 因此聽到了兩人之間的交談。只聽到宇相傑叫另一人師父,洛安終于确定這個頭戴鬥笠的僧人是巨源僧人無疑了。
只見兩人一路繞行, 最終來到石忠老人的府邸。
宇相傑上前叩響門環,大門很快打開,宇相傑與巨源僧人走了進去。
洛安足尖一點, 趁着人不注意也飛入了庭院之中,便見到宇相傑與巨源僧人兩人在下人的帶領下徑直來到了大堂。石忠老人就在大堂外站着,顯然是早已知曉他們二人會來的消息。
“巨源師兄。”石忠老人看着僧衣芒鞋慈眉善目的老人,眼神唏噓複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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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前的恩怨早已随着時間的流逝淡化消磨,此時見到巨源僧人,石忠老人仿佛透過巨源僧人見到了年輕時候的他們。昔年的他們意氣風發,如今墨發便白發,歲月在臉上刻下一道道皺紋。
“石忠師弟。”巨源僧人含笑回禮。他的眸光落在石忠老人身上,見到石忠老人那一雙蒼老的眼睛。聽說石忠師弟的眼睛快要看不見了?
想到這一點,巨源僧人很好的掩飾住了眼裏的精光。
巨源僧人走進了屋子,坐在了石忠老人身後,宇相傑恭敬地站在巨源僧人身後,直勾勾地盯着石忠老人,眼中帶着十足的惡意。
石忠老人曾數次叫他滾蛋,今日也照樣無視了他。不過沒關系,一會兒石忠老人最好是聽話,不然有他的好果子吃!
在一番寒暄之後,巨源僧人說出了今日來的目的。
巨源僧人飲了一口茶水,不緊不慢地悠然道:“師弟啊,你我都老了,也該找一個傳人了。你難道忍心讓你的畢生心血失傳嗎?相傑他是我的關門弟子,是一個好苗子,不如……”
石忠老人的心一點點涼了下去。
他一開始還真的以為巨源僧人是想到兩人都老了,這可能是他們兩師兄弟一生的最後一次見面,所以特意來秦都看來。沒想到繞來繞去,始終繞不過這個目的。
石忠老人在心中嘆了口氣,他放下茶杯,語氣中帶着幾分心灰意冷:“你回去吧師兄,我已經找到傳人了。”
巨源僧人眼皮一跳,擡手示意宇相傑不要驚慌,他放下茶杯重重擱在桌上,笑着問石忠老人:“哦?不知道是誰?”
石忠老人實在不欲與巨源僧人和宇相傑糾纏,在提到這個傳人時,石忠老人面容稍霁,眼中閃過滿意,“是誰你們就不用問了,我也不會告訴你們的,師兄,你們還是死了這個心思吧。”
巨源僧人重重一拍桌子,方才還慈祥的面容頃刻間怒容滿面:“石忠,自己的師侄你不教授也就算了,還把畢生的心血交給別人,你這分明是背叛師門!”
石忠老人的面容仿佛在一瞬間蒼老了許多。他以為他的師兄老人會改變一些,沒想到還是跟年輕時候一樣。石忠老人咳嗽道:“師兄,我的畢生心血要交給什麽人是我的事。背叛師門這個罪名何必加在我身上,畢竟,昔年得到師父傳承的人是你。”
誠如石忠老人所說,得到師父衣缽傳承的人是巨源僧人。石忠老人于繪畫一道上的領悟,更多是靠他自己,是長達數十年磨煉的積累。
巨源僧人面對這一點也無話可說。
石忠老人疲憊地閉上眼睛:“你走吧,師兄。昔年答應你的一個要求,在與你徒弟文鬥時我就已經還上了,我們的恩怨早已經兩清了。”
巨源僧人默然,他的思緒仿佛回到了當年。
昔年,他與石忠一同在師父田其昌那裏學習繪畫。
巨源是石忠的師兄,早石忠一年拜入師父門下,他比石忠更有靈氣,更加聰明,師父教授的東西他往往能很久就學會,然而讓他怨恨不解的是,師父卻更喜歡他的第二個弟子石忠。
只因為石忠雖然腦袋不如巨源靈光、有悟性,然而石忠卻像一頭勤勤懇懇的老黃牛一般,不怕苦不怕累。師父教授的東西,他雖然不能立即幾領會,卻會在私下花多餘他幾倍甚至十幾倍的時間去學習。
巨源不知道石忠哪裏來的固執,在他看來甚至是蠢笨,每日熬夜學習到三更,第二日又早早起來,不知困倦。
他開始害怕起來,害怕石忠有一天會超過自己。石忠身上有一種沉默無聲的力量,這種力量壓得他喘不過氣。
他開始慫恿石忠玩樂,甚至想讓石忠沉迷于女色。然而不管他怎麽引誘,石忠始終不為所動,像是心中有一個宏大的目标,不論沿途多辛苦,他都要一步步朝着那個目标前進,中途什麽誘惑,他都可以抵禦。
然而即便是石忠這樣一個目标堅定的人,也有一個例外。
那個例外就是師父田其昌的獨女,十九歲的田情。
在枯燥的學習生涯中,田情就像田野上一朵盛開的紅豔豔的花朵,更像是一團火焰,不知不覺地吸引着石忠與巨源的目光。十九歲的田情擁有一頭烏黑的長發,緊實飽滿的身材和火辣的性格。只有在面對心愛的人時,田情才會融化成溫柔的水。
這個時候的田情,說話聲也小了,臉頰也紅了,總是低着頭不敢與心上人對視。
巨源好幾次撞見田情給廢寝忘食的石忠送飯,那個時候的田情總是這樣一幅他沒見過的模樣。巨源僧人的心裏像是燒着一團邪火,好幾次想要把這對狗男女燒成灰。
他愛慕着田情,嫉妒着石忠,他恨着田情,視線卻總是情不自禁被田情吸引,總是不知不覺就看着田情發呆。
毫無疑問,田情深深喜歡着石忠,然而一心只想着學習畫畫的石忠恨不得把一天所有的時間都花在繪畫上,就像是一塊不開竅的榆木疙瘩,哪裏能明白田情的心意。
田情不是一個坐以待斃的人,她想讓石忠明白她的心意,于是她選擇了主動出擊。
在一個夜裏,打扮得俏麗美豔的田情推開了石忠的房門。暗中目睹了這一切的巨源恨得心肝都碎了,他想沖進去阻止田情,然而一個惡毒的想法卻在他的心中浮現。
巨源悄悄走到石忠老人門前,偷聽着房中人的講話。
石忠像是沒想到田情會半夜進入自己的房間,他的聲音帶着些許驚訝:“田情?”
田情的聲音像摻了蜜的酒,甜得醉人,她的聲音迷醉,對石忠道:“石忠,是我,我要問你一個問題。”
石忠的聲音停頓片刻,像是感知到了什麽,“什麽問題?”
田情的腳步聲響起,她似乎走得離石忠更近了些,讓石忠發出了慌亂的聲音。田情道:“我問你,你到底喜不喜歡我?”
石忠沉默了,他忽然慌亂道:“田情,你怎麽哭了?我不是,唉,我不能……”
田情的聲音帶着哭腔:“怎麽不能,怎麽喜歡我就不能?你為什麽不能像巨源那樣,恨不得眼珠子都黏在我身上?”
門外偷聽的巨源只覺得臉火辣辣的疼,他忍住心裏的窩火,繼續聽了下去。
石忠道:“我家庭貧困,學藝未精,學畫尚且吃力,又怎麽能分心在感情上,我不是不喜歡你,只是……”
田情的聲音帶上喜悅,激動得顫抖道:“你喜歡?”
田情的聲音再度迷醉起來:“既然你喜歡我,我、我也心悅于你……石忠,你就要了我好不好……”
衣物落地的聲音。
巨源知道屋子裏發生了什麽,他此時明明應該痛苦嫉恨,然而他卻因為隐秘的激動而臉色漲紅起來。他的心像是被撕裂成了兩半,終于他敲響了房門。
房門裏傳來石忠老人驚慌的聲音:“誰?”
巨源笑道:“師弟,是我啊。”
石忠老人的聲音穩了穩:“師兄,我已經睡了,你明早上再來吧。”
巨源笑了:“睡了,和誰一起?是和田情麽?你再不開門,我就把剛才你們的話都告訴師父了啊?”
終于,木門打開了。
巨源一眼就見到了躲在石忠身後臉上漲紅的田情,田情的衣衫有些淩亂。石忠的衣服卻很工整。
巨源僧人遺憾地想到,他應該晚點敲響門,他不信最後石忠能抵擋住田情的誘惑。
巨源大搖大擺進了屋,轉身關上了房門。
石忠沉默地看着這一切,沒有阻止,等到巨源做完了這一切,他才問道:“師兄,你想要什麽?”
石忠即便再不通人情世故,也知道巨源是有要求的。
巨源的臉因為嫉妒而抖動,他恨恨地看着田情,像是要剜掉田情身上的肉。他陰陽怪氣道:“我要什麽?我要的師弟不是很清楚麽?我要這個□□,師弟你願意讓給師兄嗎?”
田情“呸”了一聲,眼中燃燒着怒火:“我就是一頭撞死,也不願意失身于你!”
石忠這個老好人也生氣了:“不要侮辱田情!”
巨源“啧啧”兩聲,拍掌道:“好一個夫唱婦随!我也不奪人所好,我的要求只有兩個,第一,我要師父的傳承;第二,你要答應我一個要求。”
石忠皺眉:“師父的傳承自有他的想法,我怎麽能去改變?第二,什麽要求你說。”
巨源拍掌笑道:“我當你傻,原來你也不傻嘛。我知道那個東西想把自己的衣缽傳承交給你,但我要你不管用什麽方法,不許要那個傳承。否則,我敢保證,第二日周圍的人都知道田其昌生了一個多麽不要臉的女兒了!至于什麽要求,我現在還沒想好,以後我想到了再提吧。”
石忠的臉色霎時間蒼白。
田情愧疚地看着石忠,瞪了巨源一眼,咬牙狠心道:“讓他去說,石忠是我害了你!”
田情說完,奔着牆壁就要撞過去。
石忠立馬拉住田情的手,他的臉上不知何時早已流滿淚水,他懇求田情道:“不要,他要師父的傳承就給他吧,我有你就好了。”
巨源見石忠老人做出了選擇,臉上露出一個快意的笑容,離開了房間。
自此,原本深得田其昌厚愛的石忠變得比往日更加愚鈍且懶惰了起來,田其昌再三打罵勸導無效,最終選擇了巨源成為自己的傳人。他本來打算把自己的女兒嫁給巨源,然而田情死都要嫁給石忠。
最終田其昌松口,看着石忠帶着自己的女兒走了。
在這場師兄弟的争鬥中,巨源用陰招成為了最後的勝者。然而石忠老人最終還是憑借自己的努力成為了一代大家,還與田情孕育了一子。
想到這一段往事,巨源昔日的恨意再次回到心頭。
他垂下眼皮擋住了眼中的怨恨,見石忠無論如何不願意松口,巨源忽然道:“也罷。既然如此,師兄我也就不強求了。”
站在巨源身後的宇相傑一下慌了起來,忍不住道:“師父,我們怎麽能……”
巨源一聲呵斥:“住口!”
宇相傑臉色青了青,不再說話。
巨源轉過頭,他的臉上浮現出幾分追思,嘆氣道:“我還有最後一個請求,不知師弟能不能答應?”
石忠老人道:“你說吧。”
巨源用手擦了擦眼角并不存在的淚水,哽咽道:“你可知師兄一直有個心病,那就是田情。在我走之前,師弟能帶我去田情的墓上看望一番嗎?”
提到田情,石忠老人蒼老的眼睛濕潤了。
他與巨源十幾歲就跟随在師父身邊,田情是他們年少時共同的美好的記憶。如今田情走了,他與巨源也都垂垂老矣,昔日的恩怨是時候釋懷了。
這個要求,他無法拒絕巨源。
石忠是個重感情的人,從年幼到衰老,他一直都是這樣一個人,從未改變。
石忠老人要出門,立馬有下人要來攙扶石忠老人。宇相傑立馬站出來表示,由他攙扶着石忠老人。
石忠老人沒有說什麽,只身一人跟着巨源僧人,在宇相傑的攙扶下坐上了馬車,出了城。
來到田情的墓上,石忠蹒跚着腳步走到田情的墓前,用手擦拭着墓碑上的灰塵,聲音哽咽道:“田情啊,我又來看你了。你再等等,再等等,要不了多久我這把老骨頭也來陪你了。”
巨源僧人看着眼前這一幕,眼中也浮現出一絲動容。但這絲動容很快被怨毒掩蓋。
宇相傑早已忍耐不住了,冷笑了起來:“你這把老骨頭是該下去陪她了!”
石忠老人訝異地回頭,他看不清宇相傑與巨源僧人的表情,卻能感受到兩人身上有如實質的惡意,他臉色變了變,驚訝道:“你們?”
宇相傑從袖口中取出一條麻繩來套在了石忠老人身上,将石忠老人扯得一踉跄,摔倒在了地上。
宇相傑惡狠狠道:“交出書籍,不然我就在這裏勒死你!”
石忠老人悲涼地看向巨源:“這就是你教出來的好徒兒?你不怕他以後這樣對你麽?”
巨源僧人看了宇相傑一眼,看得宇相傑有些心慌,巨源僧人平靜道:“是我教他這麽做的。”
石忠老人大笑起來:“哈哈哈,你真是我的好師兄,你不怕在這裏殺了我,下人們等不到我回來,去報官麽?”
巨源僧人道:“誰會相信一個道高望重的老和尚會殺人呢?他們只會知道是劫匪幹的,我有徒弟帶着我逃跑,你跑得慢被追上了,這不是很情有可原嗎?”
宇相傑收緊了手中的麻繩:“師叔,你還是老老實實把書交出來,何必要我們撕破臉皮呢?”
石忠老人閉眼:“你勒死我吧,這本書我已經丢了。”
宇相傑額角的青筋跳動了一下:“看來你是無論如何也不肯改變心意了?”
他驀地收緊手中的繩索,正打算下狠手時,忽然後腦一痛,暈倒了過去。連帶着身邊的巨源僧人也暈倒了過去。
石忠老人趴在地上,費力地喘着氣。
一個穿着黑衣,面容端正俊朗卻稍顯沉默的人走到他的面前,一言不發解開了他脖子上的繩索。
洛安問石忠老人道:“要殺了他們麽?”
石忠老人臉色複雜地看着暈倒在地上的兩人,緩緩搖了搖頭。他們已經不是人了,但他還是一個遵守秦國律令的人。石忠老人喘着氣,上前用腳分別踢了宇相傑與巨源僧人兩腳,轉頭對洛安道:“感謝少俠,少俠能否送我回石府,我要回去報官抓他們。”
洛安點頭,他将石忠老人帶上馬車,送回了石府。
石忠老人回到府上,他正打算報官去抓巨源與宇相傑兩人。然而這一天石忠老人憂思傷情,經歷太多,本就蒼老虛弱的身體竟然一病不起了。
他知道自己的時日不多了,沒有叫下人去叫大夫,而是讓人準備好紙筆。
他回憶自己的這一生,擁有愛自己、自己也深愛的妻子,還有一個還算懂事的孩子,也算得上圓滿了。如今他放心不下的只有兩件事情,一個是自己的孩子,一個則是自己的傳承。
他第一封信寫給了自己的孩子。
吾兒親啓:
銘志吾兒,為父就要見你娘去了。去之前還放不下你這個不孝子,有兩句叮囑你須要謹記,為官為人,切記無愧于心!要堅定本心,謹記為官之道,在于憂國憂民,切莫沉溺于富貴權力之中,失了本心。倘若做出不忠不孝不仁之事,老朽變鬼都要打死你這個不成器的東西!
另一封信則托松石老人交給萬悲閑人。
這封信被松石老人放在平時寄信給魏玉舒的地點,被洛安取走,最終成功送到了易詞手上。
洛安将他看到的事情都說給了易詞。
易詞的臉色變得很難看,他沒想到宇相傑與巨源僧人竟然如此卑鄙,為了一本書竟然不惜害了石忠老人的性命,一點不顧師兄弟的感情。若不是他派洛安一路跟随,只怕石忠老人已經遭到他們的毒手。
易詞敬重石忠老人的為人,決意要為石忠老人報仇。
只是眼下的證據尚且不足,并不能夠一舉扳倒宇相傑與巨源僧人兩人。他還需要更多的證據,和一個契機。
易詞打開石忠老人的信函。
信函上寫道——萬悲閑人親啓:
老朽就要死了,我活了這麽大歲數,也到了該死的年紀。放不下的除了我那不争氣的兒子,就是我這一生的心血傳承了。這本書是我的心血之作,記載了我于繪畫一途上的心得體悟。老朽思來想去也不知道交給誰,只有交給你了。因為老朽深信你的為人,應該不會讓老朽失望。
老朽都要死了,你我的約定幹脆提前吧。請務必在老朽死前與老朽見上一面,不然老朽死了也要記挂着你。
易詞:只能說這封信真有石忠老人的風格。
不過,既然他與石忠老人有約,這個約定不能作廢。易詞決定趁着明日顧政早朝的時間,讓洛安帶着自己出宮與石忠老人見上一面。
第二日,等到顧政去早朝了,易詞從演武場回到寝宮,喬莊打扮了一番,讓洛安帶着自己小心翼翼溜出了宮。
像洛安這般身手的暗衛顧政身邊不是沒有。
但這樣的暗衛極其稀少,必須經過極為嚴苛的訓練才能出得了一個。易詞身邊也只有洛安一人而已。顧政的暗衛因為要随時保護顧政的安危,必須時刻在顧政身邊,不能注意到其他宮殿的動向,而普通的侍衛并不能察覺到洛安的蹤跡,是以易詞才能被洛安帶出宮。
易詞見到了那位躺在病床上的老人。
不過半年時間未見,這位老人霎時間蒼老了許多,再不複之前的矍铄精神抖擻,眼神渾濁,垂垂老矣。
易詞坐在石忠老人的床榻邊,心中湧現出無限的哀嘆,聲音也不自覺低沉下來:“石忠老先生,我就是萬悲閑人。”
石忠老人渾濁的視線落在易詞身上,微微一亮:“果然英雄出少年。”
說完這句話,石忠老人費力地咳嗽了幾下,他的身體不足以支撐他與易詞寒暄太多,他單刀直入道:“巨源僧人北派畫壇的事情你可知道?”
易詞點頭道:“知道一些。以巨源僧人為首的北派畫壇大家排擠新人,壟斷了他人向上的通道,使得整個北派畫壇都是屍位素餐之人,烏煙瘴氣。”
石忠老人沉重道:“不錯。我這次叫你來,咳咳,其實還有一個請求。”
易詞道:“請說。”
石忠老人握住了易詞的手,他的手沉重有力,像是把所有的重擔都交給了易詞:“我知道你與他們不一樣,我知道你有能力改變這一切,肅清、肅清整頓畫壇的風氣,讓那些有能力的人不再受到排擠……咳,你要做到!”
易詞的面容浮現出動容。
他沒想到石忠老人到最後一刻始終牽挂着整個畫壇。
石忠老人為了這個目标做了許多努力,即便是歸隐之後依舊幫助了許多被排擠打壓的人,但他終究沒能徹底改變這一切。萬悲閑人的出現,讓石忠老人看到了這個可能性,因此他不惜厚着老臉也要見萬悲閑人一面,正是為了這個畢生夙願。
易詞沒辦法拒絕石忠老人這個請求,他深吸一口氣,眸光變得堅定起來。
“好,我答應你。”
易詞按照石忠老人的話,在他夫人田情的梳妝盒裏找到了那本石忠老人用畢生心血寫成的書。
石忠老人讓易詞把田情的梳妝盒拿過來,他撫摸着梳妝盒,像是在摸着他夫人田情的頭頂,渾濁的眼裏漸漸彌漫出淚意。
“夫人,你曾問過我,後不後悔當日的決定。咳,我告訴你我不後悔,你卻不肯相信。現在我再回答一次,我不後悔,無論重來多少次,我都會選擇你,因為你是我的夫人啊……”
石忠老人說完這句話,阖上了眼皮。
易詞大驚失色道:“石忠老前輩!”
大抵是易詞的聲音太過驚慌,石忠老人勉強睜開了眼皮,喘氣道:“別慌,我還沒死,老夫我,我還要等那個不成器的兒子……”
從石忠老人的府邸出來,易詞在洛安的帶領下回到了宮中。
他讓洛安去搜集當日巨源僧人與宇相傑意圖殺害石忠老人的證據,自己則在思考着如何找到一個契機,能夠徹底扳倒巨源僧人。
這個契機,易詞沒有等太久。
聽到石忠老人病重将死的消息,巨源僧人與宇相傑大概是怕石忠老人的兒子石銘志回來之後,得知當日的事情。他們加快了事情的進展。
十日之後,一個震驚整個文壇畫壇的消息出世。
北派畫壇第一人的巨源僧人親自來到秦都,請求與萬悲閑人進行友好的切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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