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邱涼心中捏了把汗, 回答卻很是鎮定,“大人還在書房。”

“書房?”顧政沉吟,他知道易詞有一個人呆在書房的習慣, 因此也不疑有他, 擡步向着書房走去。

邱涼背後的冷汗唰地一下下來了, 硬着頭皮道:“大人吩咐過任何人都不要來打擾他。”

顧政的視線落在邱涼身上。

邱涼只覺得一把冰刀落在了自己的脖頸上,像是下一刻就會屍首分離。

顧政身後的宮人呵斥道:“陛下能算作是一般人麽!”

就在邱涼絞盡腦汁想着該如何解決眼前的困境的時候, 顧政忽然擡手制止了身邊的宮人, 他收回放在邱涼身上的視線, “先去前殿等等吧。”

顧政這話一出, 宮人的話艱難地咽進了嗓子裏, 驚訝得天靈蓋都要飛了出去。宮人跟在顧政身邊兩年,從未見過顧政對哪個人有這般的好耐性。

雖然宮人們都知道皇帝陛下對這位易詞大人不一般,但親眼見到還是覺得不可思議。

這可是暴君啊!多看一眼就要被挖掉眼珠子的暴君!從未聽說過這位暴君對人這麽溫和的, 說讓等着就去等着了。

邱涼也悄悄咽了下口水,壓下心中的後怕。

他真擔心顧政直接推門進了書房, 發現易詞不在的事情就倒黴了!

等到顧政轉身走向前殿,邱涼行禮告退, 直奔書房去了。他要等到易詞回來,給易詞報信!

顧政來到前殿, 邁步走了進去。

偌大的前殿裏面的陳設很少,顯得有些冷清空蕩, 大殿中一股木質的冷香味幽幽飄在空中,很清淡, 不是刻意去聞幾乎難以察覺。

顧政的眉皺了起來,他莫名不喜歡這種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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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詞的宮殿冷清空蕩,就和秦宮之中每一處宮殿一樣, 沒有任何可以表明居住的人是誰的物品。易詞住在這裏,就好像一個暫住的過客,随時可能收拾起并不太多的行禮離開。

易詞他從一開始就不是自願入住秦宮,而是被迫的,他對這裏并沒有歸屬感。

想到這一點,不知為何,顧政的心理湧現出一絲煩躁。

但他不可能放任易詞離開,不管易詞當這秦宮是囚牢還是別的什麽也好,既然入了秦宮就別想着能離開!

心氣還是不順,顧政一甩袖四處打量着,心裏正想着要多賞賜點東西給易詞,好把這空蕩的宮殿裝滿,視線不經意間瞥見了桌案上幾本書。

《山海志怪錄》、《聖賢傳》、《古帝王傳說》……

如果顧政沒有認錯,這似乎都是民間興盛起來的一種名為話本的東西?

易詞他喜歡看話本?

顧政腦海中忽然就易詞一個人安靜跪坐在案前翻閱着話本的模樣,日光透過窗戶的間隙打在易詞冷清的眉目間,将易詞的臉頰照得金黃,長長的睫毛仿佛也染上了金色,仿佛一只脆弱美麗的金色蝴蝶在輕輕眨動翅膀……

顧政微微愣神。

他走到桌案上坐了下來,随手拿起一本話本開始看起來,選中的正好是那本名字看上去很不靠譜的《古帝王傳說》。

書中寫的是一位古代的帝王在完成統一大業後,原本該将負隅頑抗的最後一位國君的君王流放,卻忽然看見了那位君王的臉龐。這位帝王被深深的吸引了,甚至不顧大臣的反對執意将可憐的國君立為了後妃,從此夜夜笙歌,君王不早朝……

顧政的神情變得奇怪起來,書中除了夜夜笙歌,君王不早朝的那段,其他寫得都跟他和易詞挺像的。

按照道理來說,此時的顧政應該勃然大怒,立刻派人把寫書的人和賣書的統統抓起來發配去修水渠,然而事實卻是顧政看着書中後妃欲拒還迎、眼帶珠淚的模樣陷入了沉思。

莫名的,他想起易詞眼角泛紅帶淚的模樣,是一種脆弱而清冷的美,就像是雪地中的一株蘭草被覆蓋在冰雪之下,沉默而倔強地等待着別人的解救。

大殿中幽幽地木質冷香傳來,像極了易詞身上的冷淡香氣。

顧政忍不住深深吸入,他看着書中的香豔片段,眼眸深沉得像頭沒吃飽的餓狼,手指微微屈了屈。

……

洛安帶着易詞回到宮殿,立馬覺察到宮殿中的異樣氣息。

他變得更加小心謹慎,對易詞小聲道:“顧政來了。”

洛安發現了顧政身邊跟随的暗衛的氣息。易詞立馬緊張起來。

将易詞送進書房,洛安立馬隐匿了行蹤消失不見。易詞深吸口氣推開門,就見到了蹲在書房門口一副緊張模樣的邱涼。

邱涼差點哭了,想說話又不敢,只能一邊比劃着手勢一邊壓低聲音道:“顧政在前殿。”

易詞點了點頭,整理好才換好的衣衫,向着前殿走去。

邱涼跟在後面,還有句話憋着沒說,顧政已經等了半個時辰了……

來到前殿,易詞的心跳快速起來,掩藏在袖袍之下的手捏緊成拳頭。顧政應該沒發現他私下溜出宮的事情,沒事的。

易詞給自己打氣,走進了前殿中。

易詞一眼就見到了坐在桌案前的顧政。此時的顧政凝神沉默,像是陷入沉思。夕陽的光透過木窗照在顧政的臉上,他的眉骨形狀優越,襯托得眉眼愈發冷硬深邃,鼻梁高挺筆直,仿佛一柄黑色的劍冷冽帶着鋒芒。

顧政不說話時,身上的冷酷兇煞氣息更加肆無忌憚,讓他那張俊美的臉變得乖張邪肆起來。

易詞一時之間不知自己該走近還是不該走近。

他不說話,顧政卻很快注意到他,身上的邪肆氣息收斂,對着易詞揚了揚一邊的眉毛:“怎麽站在那裏不動?過來。”

易詞慢吞吞地走了過去。

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他總覺得顧政今天看他的眼神有點奇怪,隐隐透着綠光,就像是餓了半個月的野狼。等走得近了,易詞才發現顧政方才是在讀着話本。

這些話本是之前易詞去宮外買回來的,還未來得及看,顧政這邊就先看上了。

書頁合上了,易詞瞥了眼,發現顧政看得話本原本叫《古帝王傳奇》。這本書的名字奇奇怪怪,易詞本來不想要的,但無奈市面上的話本還是太少,于是易詞就把這本也買了回來。

發現顧政看過之後,易詞的心裏悄然探出一絲好奇,想知道顧政究竟看什麽看了半日。

易詞就這麽站着,顧政卻看得不耐。

他逐漸不滿足于兩人這樣的關系了,他與易詞之間始終隔着一條線,不管是心裏還是舉止,易詞的心中似乎總有一條泾渭分明的線,并且一直恪守着這條線,對他維持着面上的客氣,從來不曾逾越分毫。

顧政的侵略性被易詞調了起來,他一勾唇,對着易詞招手道:“過來。”

顧政讓易詞坐到他身邊去。

易詞的動作僵住了。這個位置實在是太近了。兩個人同坐在一張桌案前,稍一擡手動作就免不了觸碰到。布料在觸碰之下摩擦着衣袍底下的肌膚,光是想着這樣的觸感,易詞身上的小寒毛幾乎都快敏感得立了起來。

易詞想要拒絕,但一看顧政的眼神,裏面分明有着不達目的不罷休的意味。

易詞微微蹙眉,咬了咬下唇,還是選擇磨蹭着坐了過去。

等到一坐下易詞就後悔了,因為小小的長椅原本一個人寬大有餘,但是兩個人坐着就顯得太擠了,兩人幾乎身體都貼在了一起。易詞臉上的表情在錯愕之後,呼吸都快停滞了。

他輕輕地吐了口氣,別過臉輕聲道:“我、我還是坐起來吧,這太擠了……”

顧政卻疑惑道:“擠麽?可寡人卻覺得剛好。”

顧政好笑地看着別過臉去的易詞,易詞雪白的脖頸浮現出薄紅,就連耳朵尖都有些緋紅,像極了一顆粉嫩的小葡萄。顧政驀地想到書中的片刻,眼眸劃過一絲暗沉。

易詞渾身不自在,“我還是起來吧。”

易詞想要站起身,一只幹燥有力的手掌卻握緊了易詞瘦弱的手腕将易詞拽了回去。這一拽,易詞站立不穩,直接跌落進顧政的懷中。易詞仿佛後背被燙傷了一般慌亂地掙紮起來。

“別動。”顧政低沉的嗓音像是要透過易詞發燙的耳朵傳入他的身體。

顧政兩只手圈住易詞,将易詞鎖緊自己的懷抱中。他的下巴擱在易詞的脖頸處,嘴唇與易詞的脖頸貼得很近。易詞一掙紮,顧政的嘴唇就輕輕擦過他脖頸細嫩的肌膚。

易詞一下子就像受驚的小鹿,僵硬着不敢動彈了。

顧政愉悅的笑聲響起。

宮殿的木質冷香浮在鼻尖,顧政分辨不清這是宮殿沉香木的氣味還是易詞身上原本的氣味,他喉結微動,竟貼近了易詞的脖頸深深嗅了一口。

剎那間,易詞的神魂仿佛游離于軀殼之外,瞳孔微縮。脖頸處的細微反應被無限放大擴散至全身,這是一種陌生的感覺,又酥又麻,讓易詞一瞬間喪失了全身的力氣,他手指微微顫動,不知不覺寒毛已起了一身。

“你幹嘛……”許久,易詞才找回聲音。

他有種被餓狼撕咬住脖子的感覺,總覺得下一刻顧政尖銳的牙齒就會穿透他薄嫩的皮膚,吮吸着他的血液。

顧政将頭埋在易詞的頸窩,低沉的聲音有些悶:“聞一聞你的味道。”

易詞的身體再次僵住,這是什麽怪癖?

顧政心中卻在想,原來不一樣,易詞身上的氣味是暖的,帶着人體的溫度,混合着香甜的氣息,讓人迷醉。

顧政一直以來疲憊的心神仿佛于此時得到了真正的放松。

他抱着易詞,最先想到竟不是易詞的身體,而是冬日的炭火,雨夜裏的棉被。正如同被易詞按摩時腿部逐漸消減的疼痛一般,顧政的心神也在緩慢得到治愈。

這種感覺太舒适,以至于顧政竟産生了貪戀,不願意放手。他想,他是有些着迷了。

顧政的聲音抵在易詞耳邊響起,“朕今日在你這裏就寝。”

易詞的心仿佛被顧政的這一句話燙傷,他聲音帶着輕輕的顫抖道:“不……”

顧政道:“朕已經決定了。”

顧政果然如他所說的,要留宿在易詞的寝宮。

宮殿裏的夜明珠散發着柔和的光芒。整個秦宮之中,只有易詞的寝宮是用夜明珠來照亮。自從那日顧政救起了落水的易詞之後,回來沒多久就将易詞寝宮裏的燭火換成了夜明珠。

在夜明珠暖光的映照下,易詞原本就雪白的皮膚此時更是呈現出玉質感的溫潤通透,臉上沒有一處瑕疵。他看上去仿若從月光中走出來的仙人一般,清冷潔淨,不沾染一絲塵埃。

易詞站在床邊,手指不自覺捏緊。他的脊背緊繃得像一根弓弦,與顧政共處時始終一副緊張而防備的姿态。

顧政命令他過來。

易詞有太多的弱點可以被顧政利用,因此在兩人較勁的過程中,易詞總是被迫屈服的那一個。他深吸口氣走到床邊。剛一坐下,顧政的手掌立馬伸了過來,将易詞圈入了懷中。

顧政的呼吸噴灑在易詞後頸,酥麻的感覺再一次襲來,易詞的心因為這陌生的感覺而驚慌,他想要逃離顧政的懷抱,因而掙紮了起來。

顧政卻圈住他不肯松手。顧政将頭抵在易詞的脖頸邊,貪戀地汲取着易詞能給予他的放松和溫暖。顧政的聲音帶上了濃烈的疲憊,“朕不會對你做什麽,安靜地讓朕抱一下。”

然後顧政真就一直抱着易詞,規規矩矩,不曾做出任何讓易詞排斥的舉動。

顧政的身形比易詞的寬大,易詞被顧政鎖在懷中,後背緊貼着顧政的胸膛,幾乎能感受到顧政如野獸般強壯有力的心跳。

易詞像只貓弓着背,睜着大大的眼睛盯着前方正散發着柔和光輝的夜明珠。

眼前的光恍惚間與落水那一日,他虛弱醒過來時看到的光芒重疊。

他掉入冰冷的湖水之中,本以為必死無疑,陷入昏迷前卻感知到一個寬厚有力的懷抱,他用盡最後的力氣睜開眼睛,看見的是顧政的臉。

顧政的臉在秦河千盞燈光的映照下放大在易詞的眼前,那是易詞第一次在顧政的眼中看到類似于緊張的情緒。

可是怎麽會,顧政怎麽會緊張他?

易詞不敢想下去,後背緊貼着的溫度變得難熬了起來。他嘗試着挪出顧政的懷抱,卻被顧政一用力又攬了回來。

易詞咬住下唇,睫毛輕輕顫動。

顧政忽然問道:“知道朕為何近來沒有來看你麽?”

易詞心道,他一點也不想讓顧政來看他。但易詞還是配合地搖了搖頭。

顧政的聲音裏帶上了一絲疲憊:“近來邊境的游牧族三番五次前來挑釁,就像一只跳蚤蹦跶得讓朕心煩。”

“西方瘟疫、北方旱災、南方洪澇……西南之地還有人敢跳出來造反!”顧政攬住易詞腰部的手收緊,他問道,“難道真的是朕惹得上天不滿?像朕這樣的出生,最後竟是朕統一了天下,所以上天不高興了,才降給秦國這麽多災禍麽?”

易詞沒有說話,他的心卻随着顧政的話語一點點擰了起來。

他想說不是的,這話卻始終哽在喉嚨說不出口。他該以什麽立場來說出這話,他與顧政本來就該是對立的存在。他要複國,眼下這樣的情形不是更加有利于他麽?

但易詞卻并不感到喜悅。

他還記得顧政帶着到城外時曾給他講述的兩個故事,和當日的雄心壯志。毫無疑問,顧政是一個有自己宏偉抱負的皇帝,盡管手段激進,不被世人理解,但易詞卻理解了他。

現在聽着顧政的講述,易詞莫名其妙的有些心酸。

顧政的手摸着易詞的頭頂,語氣忽地變得冷了起來:“有個道士面見朕,告訴朕要想破解眼前的困局有一個辦法,讓朕巡游大秦,以自身龍氣鎮壓秦國的污濁之氣。”

巡游?易詞忍不住問道:“然後呢?”

難道顧政真的聽從了那個道士的話,打算出宮巡游秦國去了麽?

作者有話要說:  第二更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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