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倘若僅僅只是因為聽從了道士的話便打算巡游的話, 顧政便不是顧政了。

他是秦國遺棄在鄭國的一枚棄子,是人見人厭的小乞丐,是上天憎惡卻無可奈何的存在。他不信天命, 又豈會渴求上天的眷顧?

不過, 他雖不信天命之說, 卻不得不承認這是一種維護統治的好辦法。世人對天命之說深信不疑,就連造反都要打着“替□□道”的幌子。他正好可以借着巡游的機會, 快刀斬亂麻地解決掉秦國的內亂。如此, 世人只會打心底相信天命在他, 再不敢生出反抗之心!

顧政眼眸暗沉, 聽見易詞的問話, 他從思緒裏抽離出來:“然後朕就把那道士關進了大牢。”

易詞微微側頭看着顧政:“所以不離宮巡游了?”

顧政環抱住易詞的手臂緊了緊,微微勾起嘴角:“去,怎麽不去?要是真如那道士所說, 巡游可以秦國如今的問題,等朕回來便放了他。如果巡游之後, 問題還是沒有解決,朕就拿他祭天。”

易詞有些無言, 為那道士默哀。

不過,知道顧政打算去巡游之後, 易詞心裏還是松了口氣。這一去巡游,估計顧政得一兩年才回得來。最近的顧政變得越來越難以招架, 每每看着他都像是要把他吞吃入腹一般,眼中強烈的侵略性看得易詞心中戰栗。這下能夠一兩年都看不到顧政, 易詞松了口氣的同時心底有種自己都未曾察覺的空蕩失落。

易詞忍不住問道:“你這一去,要多久才回得來?”

“回來?”顧政捕捉這兩個關鍵字眼,手臂一下子收緊, 讓易詞忍不住輕哼了一聲,就像是小貓叫一樣,叫得顧政心仿佛被羽毛撓了一下,顧政的嗓音有些低沉喑啞,“你想得倒是好,不過休想擺脫朕!這次巡游,你要跟着朕一起去。”

“一起去?”易詞忍不住微微睜大眼眸,猛地回頭看向顧政。

他墨黑微涼的長發擦過顧政的下巴和脖頸,眼眸中是還未來得及褪去的驚訝,微微張大的嘴唇在夜明珠的光輝下有種瑩潤透明的質感,仿佛在等待人一親芳澤。

顧政的心被眼前的誘人景象激得陡然加快了一下。這二十多年來,他不近男女色,過得清心寡欲,如果不是好幾次對易詞産生沖動,他甚至自己都會懷疑自己。

他的氣血上湧,在這一刻喉嚨感到說不出的幹澀,有一種沖動驅使着他翻身按壓住易詞的雙手,将易詞壓在了身下。

易詞瑟縮了一下,就像被兇殘的頭狼盯上的天真懵懂的梅花鹿,霎時間那雙眼眸的冷清褪去,被驚慌無措占據。他想要躲避後退,然而盯住了獵物的頭狼豈會輕易放過他?

就像是一頭狼與一只梅花鹿相遇,兩雙眼眸隔空對視,一個充滿侵略性,一個懵懂而驚慌,兩者陷入了一種奇怪的凝滞。但只要有任何一絲輕微的響動,眼前的凝滞就會輕而易舉被打破,開始了一個竄逃一個追逐的比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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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易詞打破了眼前的凝滞,他的手腕掙紮了一下。這個動作喚醒了顧政潛藏在血液中的獸性,于是顧政更用力的按住了易詞的手腕,直接咬住了吸引他全部注意力的柔軟唇瓣。

一切都在這一刻變化緩慢起來。

顧政的面孔在易詞的眼中緩慢放大,那挺立的眉骨、高聳的鼻梁隔斷出光與影的分界線,光線被顧政擋住,易詞的視線暗了下來。唇瓣的感官在緊張中放得無限大,大到易詞能清晰得過分地感知到唇上的觸感。

他的唇瓣被顧政咬住,一絲疼痛尚未來得及完整傳到大腦,酥麻的感覺便緊随而來。

但在耳邊越來越放大的,是易詞根本無法自控的心跳,和顧政亂了的呼吸。

易詞的呼吸也亂了,他想退出,顧政卻用大掌按住了他的後腦,步步緊逼,占據着他唇舌的每一處空隙。

空氣中若有若無的暖香浮動,讓顧政一時分不清這是屋子本身的香氣還是易詞帶着暖意的身體散發出的氣息。他沉迷在這種唇齒相碰的美好之中,第一次嘗試到親吻的感覺,才知道這滋味是如此美妙。

一吻閉,兩人都在各自調整着呼吸。

顧政緊緊盯着身下的易詞,正好與易詞擡眸的視線相接。那雙鳳眸清冷不再,宛如月光下被攪亂的清泉,潋滟的水色看得顧政心動。他很想更進一步,卻瞥見易詞神色間的羞惱。

易詞面頰的紅自耳朵到脖頸紅了一片,他狠狠瞪了顧政一眼,別開臉去。

這個暴君!

易詞忍不住心中憤憤。

眼看顧政又蠢蠢欲動起來,易詞忍不住咬牙呵斥道:“你再胡來,我就……我就一頭撞死!”

真讓易詞一頭撞死,易詞是不幹的,但不妨礙他口頭威脅。但因為底氣不足,倒是得這份威脅多了幾分奶聲奶氣,就像是沒斷奶的小貓沖敵人露出都沒長齊的爪子。

這樣的易詞比起平時裏克制有禮的模樣,更展露出幾分本性。當那條限制着兩人距離的線被打破,再想回到從前是不可能了,就像是一個走向兩種可能的選擇,要麽更好,要麽更壞。

食髓知味的顧政怎麽可能就這麽輕易放過自己的獵物,但他擔心自己完全露出尖齒會把眼前的獵物吓壞。

顧政很清楚自己想要什麽,他想要的不止是易詞的身體,還有易詞這個人。

深深吸氣吐出,顧政按捺住心中的邪火,翻身倒了下去。

“睡吧。”他的手還環在易詞的腰上,閉着眼睛,呼吸變得均勻起來,像是睡了過去。

易詞的背還僵硬着。

他努力把自己往旁邊挪了挪,直到不再貼着顧政的身體,易詞終于松了口氣。他的心髒兀自還在急促跳動着,用手背貼了貼臉頰,竟是如發燒一般滾燙。

他的腦海中不斷回想着方才顧政吻他的片段,心中的羞憤混雜着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幾乎要沖出胸膛。

他恨自己!在顧政咬住他唇瓣的那一刻,他竟然不覺得厭惡!

……

秦國內亂頻發,顧政做出巡游的決定之後,迅速對秦國的一切做了安排與調動。

顧政此次巡游帶上了相國玉長守,大将軍秦毅天等人,随行兵力兩萬。秦都留下了足夠的兵力,不用擔心意外的情況發生。而易詞作為顧政的随行,身邊只帶上了邱涼一人。

大宮女蘭氏原本也想跟着易詞一起,但易詞知道這次巡游并不是游山玩水,于是就只帶了邱涼一人。洛安則跟在後面遠遠随行,不能離易詞太近,以免被顧政身邊的暗衛發現。

而一直化名為“玉長守”的相國魏玉舒,則一直跟在易詞的馬車後面,與易詞與顧政兩人保持着一個不遠也不近的距離。

由于巡游的主要目的是為了平定內亂和解決災害問題,因此巡游的路線定為南下再西行,途徑正在飽受洪澇災害的番陽縣、清平縣,再西行至東山等多個地點。

巡游就這樣聲勢浩大的開始了。

經過十幾日的跋涉,顧政的巡游大軍終于快要抵達第一個地點番陽縣。

在還有一日到達番陽縣縣城的時候,顧政下令讓大軍稍作休息再緩慢前進,自己則帶着兩千人馬繼續前進。

這邊易詞撩開馬車的幔帳,探出一張臉來,問顧政這是為什麽。

顧政在馬車前騎着一匹高頭大馬,身穿一身利落的黑衣。他的身材挺拔勁瘦,肩背寬闊,動作間有一種力量的美感。聽到易詞的話,他側頭回看,側臉有如刀刻銳利深邃,嘴角噙着一絲笑意。

“先帶兩千人馬輕裝上陣,查看一下番陽、清平兩縣的情況,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易詞頓時明白了顧政的含義。世人只知道顧政巡游,但巡游的路線卻并沒有公布,各地的官員只能一邊派人探查着顧政巡游的動向,一邊戰戰兢兢。此時輕裝上陣,留大軍緩慢跟随在後方,能迷惑衆人的視線,讓各地的官員來不及做調動安排。

易詞不得不佩服顧政的老謀深算與心細,這些事情換他來做,是肯定意識不到這一點的。等率大軍趕到目的地時,也只能見到被粉飾之後的太平景象,不能窺見底下的暗流洶湧。

不過,有魏玉舒就不一樣了。易詞裝作不經意地看了騎馬跟在後面的魏玉舒一眼,有魏玉舒跟在身邊,不管這些官員如何粉飾,魏玉舒都能發現蛛絲馬跡。

想到魏玉舒一直跟在身後,易詞心安的同時又有一種說不出的緊張。他怕顧政會捕捉到他與魏玉舒之間細微的聯系,因此一路都控制着自己,不讓自己看向魏玉舒的方向。

魏玉舒一路上有時候會與顧政交流,但大多時候都是沉默地跟在易詞的馬車後面,仿佛真的與易詞不認識一般。

易詞知道,自己不能拖了魏玉舒的後腿。

果然,顧政率領大軍前行還不過半日,他們就在番陽縣的郊外見到了一批難民。

這些難民都是從受災更嚴重的、洪澇肆虐的清平縣遷移過來的。番陽縣無法收容這麽多的難民,就在番陽縣外設置了一個難民營。在郊外臨時搭建了幾排草房。

這些草房連綿成片,中間用木頭隔開,沒有門窗,就像是一個個拼湊在一起的簡陋涼棚。草房中沒有壘高的床榻,只鋪着一張爛草席,連床被子也沒有。

此時還是春夏交接之際,郊外的氣溫比城中要低上許多,住在這樣無門無窗的房屋之中,夜間的穿堂風吹過,本就饑寒交迫的難民很難不生病。

易詞遠遠望見難民營的情形,從馬車上走了下來。邱涼先易詞一步跳了下來,努力扮演着一個合格的宮女,低頭攙扶着易詞的手。

沒想到顧政眺望的視線忽然收回,落在易詞搭在邱涼手臂上的手,微微眯起眸子。邱涼覺得不是自己的錯覺,他分明從顧政芒刺一般的視線中感受到了餓狼護食的感覺。

沒錯,是護食。

這顧政的獨占欲也太強了吧!邱涼打了個哆嗦。等到易詞放開手,那股寒氣才消散。

顧政也下了馬。易詞走到顧政身邊,望着山底下那片難民營,側頭對顧政道:“我想下去看看。”

易詞說的去看看,不是指的帶着兩千人招搖無比的走下去,而是盡量不引起人注意地進入營地。不用易詞多說,顧政輕易明白了易詞的意思。

“走吧。”顧政率先找了條小道朝着山腳下走下去,順道回頭對魏玉舒道:“相國也跟上。”

“自然。”魏玉舒點頭。

顧政走了兩步才意識到這小道十分崎岖難走,格外濕滑,且都是下坡路,稍有不注意就容易打滑。他停了下來,轉頭對易詞伸出一只手,“來,朕牽着你走。”

易詞看着那只大掌,瞬間想起顧政手掌緊貼着自己腰腹的觸感,他的心一跳,才搖頭道:“不用,我讓侍女攙扶着就好。”

顧政帶着殺氣的眼神飄了過來,邱涼噌地一下站直僵硬得像一根木頭,硬是不敢伸出手攙扶易詞。

易詞奇怪地看了邱涼一眼。

顧政一笑,不容易詞拒絕,直接上前拉住了易詞的手腕,領着易詞一步步向下走去,“道路濕滑,還是朕來牽着你放心一點。”

邱涼看着顧政與易詞的背影,眉頭不知不覺擰成一團,他回頭看了眼一直默默跟在身後的魏玉舒,硬是替魏玉舒從嘴裏嚼出了萬分的苦楚。不知道魏玉舒見着眼前的一幕,會是什麽感受。

而相國“玉長守”只是靜靜看着眼前這一幕,神情淡漠,好似無悲無喜。他一直都這樣,善于把所有心事與情緒都埋藏在心中,永遠留給衆人一個絕對清醒與理智的形象。

顧政的手幹燥溫暖,将易詞的手整個包裹其中。易詞踩着腳下濕漉漉的青苔,輕輕眨動了兩下眼中。

不過很快易詞就注意不到其他了。這路實在是太難走了,好幾次他都差點滑倒,也顧不得自己牽的是顧政的手,一路緊緊握着,等到終于來到山腳下,易詞的後背都被汗水打濕了。

他的手還被牢牢握住顧政手中。意識到這一點,易詞的心又擰巴起來,他從顧政掌中抽出了手,假裝整理衣衫掩飾自己的尴尬。

“走吧。”

易詞朝着前方的難民營走去。

顧政看了眼自己空了的掌心,嘴角的笑帶着幾分玩味,他這是被用完了就丢?

跟在易詞與顧政身後的除了邱涼、魏玉舒,還有二十來個士兵。

他們的出現還是引起了難民營中所有人的注意力,他們穿着華貴,容貌出衆,與這裏面黃肌瘦、穿着破爛的難民相比完全是兩個不同世界的人。

易詞立馬察覺到周圍人的眼神,盯着他們除了打量、審視,還有害怕與憎惡,其中更是有蠢蠢欲動的眼神,像是看上了他們的行頭,打算趁此機會打劫一番。

這些毫不掩飾的眼神讓易詞有些不适,微微蹙起了眉。

顧政冷冷地掃視着這些人。在接觸到顧政的視線時,這些人都不敢與之對視,紛紛低下頭來,避開了顧政的視線。就連那些蠢蠢欲動的眼神都有所收斂。

很快,那二十來個侍衛跟了上來,宛如一堵冰冷的鐵牆守在顧政身後。

易詞看到一些人眼神中流露出深深的害怕,各自退回了自己的角落。

易詞留意到在角落裏有一個抱着孩子的婦女,那女子飛快地看了易詞與顧政一眼,低下頭來。她懷中的孩子揪着女子的衣衫,小小的臉頰凹陷得不成樣子。

孩子揪着母親的衣裳哭得快發不出聲音:“娘親,我餓了。”

女子低着頭拍着孩子的背部,安撫着懷中的孩子:“乖,一會兒就有吃的了,一會兒……”

易詞走近那女子,猶豫着開口問道:“你們這裏每日發放幾頓餐食,夠所有人吃麽?”

易詞沒有問那女子為什麽不住在草房中,因為結果顯而易見,那些草房都被人占着。婦女只身帶着孩子,無依無靠,根本争搶不過那些人。

那婦女一哆嗦,聽到易詞的問話,她像是終于窺見一絲生機一般,抱着孩子撲倒在易詞身前:“求求這位好心的大人,救救我的孩子吧!”

婦人一下子撲上前,易詞吓了一跳,還沒等他反應過來,他就被顧政提到了一邊,遠離了那婦人。

而魏玉舒眨動了一下眼睛,盯着自己的袖袍看了一眼,他方才差點就如同顧政一樣,出手将易詞拉開了。

魏玉舒在心中自嘲一笑,看來他并不如外人想象中那般絕對理智。

作者有話要說:  顧政:我竟然把情敵帶在了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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