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大雨

“你不是最近不愛穿這牌子了嗎?”王洪波左摸摸右看看,“也沒出什麽新款啊。”

謝潋随口回道:“送人的。”

他憑着記憶在門口幾個衣架上翻找,看了好幾件相似的T恤,但都不是江也那件的樣式。想到老款的仿貨市面上見得比較多,他又向店裏面走了走。

王洪波一扭頭發現謝潋挪地兒了,趕緊擡腳跟上,同時還不忘三八地追問:“送人?送誰啊?男的女的?”

“送你,要不?”

“可別,”王洪波一臉正經,“社會主義接班人那都是穿國牌的,這資本主義的氣息咱可聞不慣。”

謝潋停下腳轉頭看他,從腳上踩着的OW聯名AJ向上打量到身上套着的ASSC粉色衛衣,最後總算是從姑且是“國牌”的校服上嗅出點社會主義接班人的味兒。

謝潋樂了,“德行。”

他們又找了一會兒,後來導購也過來幫忙,終于在店的最裏頭的衣架上找到江也那件仿貨的正主。

王洪波拎着衣服正反看了看,挑高了眉毛,“不是,送人送這個是不是太次了點?款太舊了吧,丢不起這人啊咱!潋哥,你跟我說實話,是不是謝家真出事了……”

謝潋說了句“滾蛋”,接過衣服走到收銀臺結賬。他右手自然地滑進衛衣兜裏去拿手機,結果先一步碰到了那張謝蘊禮給的儲蓄卡,一瞬間,指尖就跟被燃煤燒了似的,條件反射地蜷了蜷。

收銀員彎腰從櫃臺下面拿出一個疊起的包裝袋。

謝潋掃了一眼說:“不用袋子。”

“好的,請問您怎麽支付?”

“微信。”

買完衣服兩人又上樓找館子,随便吃了點後就差不多到了回學校的時間。

在路邊等車的時候,王洪波眯起眼擡頭望了望,說:“今早我媽說有雨讓我帶傘,我尋思這大晴天哪來的雨啊?”

謝潋劃開手機看了下天氣,“沒事,天氣預報說十一點以後才有雨,晚上回家路上淋不着。”

“我再信天氣預報我就是傻|逼。”謝潋說。

晚自習結束後,雨幕把亮着光的教室和外頭灰蒙蒙的校園中間拉了一道分界線,除了幾個留在教室裏接着學習的住校生,大部分學生三三兩兩走出教室,拿着傘的,頂着校服的,嘈雜的細碎交流和雨點聲混雜在一塊兒,鬧得人心煩。

王洪波一把攬過謝潋,“哈哈”大笑兩聲,“這不是有我嗎!哥有傘,跟哥走!”

一個住校的姑娘在前排聽到,從桌肚裏翻出一把藍色的雨傘,咬了咬嘴唇,下定決心似的站起身走過去。

她從後面輕輕拍了拍謝潋的肩膀,等他轉身看過來的時候忽然紅了臉,說話也磕磕巴巴起來,“那個,謝潋,你要是不介意的話,用我的吧。”

謝潋笑了笑,“沒事,你留着用。”

女生點了點頭,雙手攥着雨傘又飄回了座位上。

撐着傘向校門口走的時候,王洪波忍不住問:“你知不知道許澄景對你有意思啊?”許澄景就是剛才要給謝潋送傘的姑娘。

謝潋陰晴不定地斜了他一眼,“你上輩子拉皮條的?”

“我這不是替你考慮嘛。許澄景英語那麽好,長得也不錯,聲音溫溫柔柔的,你真不感興趣?”

“不感興趣。”

“我靠,”王洪波一臉震驚,“就沒有一個女生能俘獲你的芳心?”

謝潋不耐煩地“啧”了一聲,“我不是之前和你說過了嗎?”

王洪波疑惑地問:“說過什麽?”

“我不喜歡女的。”

“哦這個啊,”王洪波說:“我還以為什麽呢……”

他突然回過神兒,嘴慢慢張得能塞仨饅頭,手上也卸了勁,傘掉到雨地中畫了個圈兒。

“你他媽來真的??”

出租車開不進北小區,下車前司機說:“小夥子,你把校服披腦袋上擋擋雨,省得淋感冒了。”

“好嘞,”謝潋笑着點點頭,“謝謝師傅。”

站在巷子口,等到出租車提溜着屁股後的尾氣跑遠了,他又把蓋在腦袋上的校服拿下來搭在臂腕上,任雨滴噼裏啪啦地打在腦袋上,擡腳慢悠悠地往裏頭走。

沒走出一百米,耳邊的聲音忽然從嘩啦啦變成水珠砸在布料上沉悶的聲響,他擡頭一看,頭頂不止什麽時候被撐了一把傘。

“謝潋,”江也繞到他身邊,和他并排挨着,“看背影我就猜到是你。”

謝潋向上指了指,說:“謝謝。”

“這有啥。”江也笑了,眼睛被雨水洗刷地清亮亮的。

江也比他矮上半個頭,為了把傘舉到更高的位置,小臂又往上擡了擡。謝潋見狀擡手接過,交接的過程伴随着手指的接觸。冰涼,潮濕。

暧昧的雨季。

好不容易躲進樓道,江也跺了跺腳,多餘的雨水從鞋底被驅逐出去,灰色的水泥地很快陰出一片深色。

“你先別走,”謝潋拉了他一下,從書包裏翻出一團黑色的東西遞過去,“還你衣服。”

“啊,好。其實晚點還也沒事兒。”江也接過來,又彎腰把地上的傘拿起,彎着眼睛和謝潋道別:“那我上去了。”

江也摸出鑰匙開門,進屋後把衣服随手放在鞋櫃上,擡手把燈按亮。晉瑤出去賺錢了,這個月他又得自己在家過了。嘆了口氣,江也彎下腰開始脫鞋,餘光忽然掃到鞋櫃上垂下了一片什麽東西,他把那東西捏過來一看,竟然是印着“BOY”的吊牌。

他神情複雜地把謝潋“還”給他的衣服抖開,不知道是錯覺還是什麽,總覺得印花更精致了。

這些都是次要,主要問題是,他給謝潋的那件T恤是沒有吊牌的。

江也疑惑地想,難道是自己記錯了,其實自己給謝潋的時候還沒把吊牌剪掉?或者,還有另一個可能,但是他剛一想到就搖了搖頭,試圖把那個瘋狂的猜想甩掉。

過了半天,他還是遲疑着拿出手機給T恤的正反面和吊牌拍了照,又打開了微信。

江也:馮楮馮楮

馮楮:?

江也:[圖片] [圖片][圖片]

江也:你給看看這是真的假的

過了一會兒,對面發來消息,就倆字兒——“真的”。

“謝潋!”江也手裏攥着黑色T恤,在102門口焦急地敲門,“謝潋,你出來下!”

雨下得越來越大了,大顆的雨滴噼裏啪啦地向地上砸去。濕了翅膀的麻雀從窩中探出頭,細細地叫着,它轉動了幾下黑眼珠,有些好奇地伸着脖子想看三單元中的響聲來源,但下一秒樹葉上聚集的雨滴滑落,澆到它的腦袋上,伴随着一聲“啾啾”,鳥窩邊上的小腦袋又縮了回去。

江也擡手又要敲門,門被猛一下從裏打開。謝潋靠着門,不耐煩道:“幹什麽。”

“這不是我那件,”江也把衣服拎起來,“我那個是假的。”

謝潋說:“我知道啊。”

江也不明白他到底什麽意思,焦躁地抿了抿唇,把T恤往前一塞,語氣僵硬道:“這是你的,物歸原主了。”

謝潋覺得莫名其妙,他完全不知道江也在別扭什麽,“給你換了件正的,你到底有什麽不樂意?”

江也覺得他更莫名其妙,“我當然不能要!”

“不是,你有病吧?”謝潋氣笑了,“你沒錢還非要裝|逼買那破爛玩意兒,我沒戳穿不說,想着欠你人情還順便當了回活雷鋒。這衣服沒幾個錢,你收着就行了,非來鬧這一出幹什麽?”

江也臉色白了白,看着謝潋的眼神中滿是不可置信。

謝潋被他看着簡直煩得要死,踢開門,三步兩步走到單元門口,把T恤團了團扔了出去。

“愛要不要。”

留下這麽句話,謝潋就摔門進屋去了。

江也愣了半晌,緩慢地走到單元口,腳步頓了頓,又接着向外面走去。他在樓梯下看到了那件已經濕透了的衣服,彎下腰将它撿起來。雨水将他的劉海打濕,軟趴趴地糊到眼睛上,他眯起眼睛看向102室的窗戶,裏面亮着柔黃色、溫暖的燈光。

他突然有些迷茫。

雨太大了,天地間連一點其他的聲響都叫人聽不到了,只剩下細密的雨聲。數以億計的小水滴從雲層下趕赴人間,前仆後繼,它們将不會停下腳步,在今夜過去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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價值觀和階層的矛盾吧(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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