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問題
江也沒說好,也沒說不好,倒是在無聲中給出了答案。
他那黑溜溜的眼睛小幅度地動了兩下,天花板上的燈晃進瞳孔,閃動出一絲倉皇的意味。
謝潋看一眼便懂了。其實都不需要看,稍一想自己前後被六欲支配所做的破事,這還哪裏有不明白的道理。
“沒事,”謝潋移開目光,“随你開心。”
江也緊張地搓了搓耳垂,“你高三了……”
縱然有千萬拒絕的理由,江也偏偏體貼地選擇了以“你”為主語的那一種,自然而然地将自己放在了次等位置,使得善良在真假參半的推阻中不經意流露。
他大可以說,我讨厭你,我讨厭你對我做的一切,可良善的性格将毒蛇猛獸都阻擋回了唇舌之後,上次因氣血上湧而說出的話難以在平靜下再出江湖。原來狠話并沒有那麽容易說出口。
所以江也只能說:“你要高考,時間太緊張了,我不能影響你。”
謝潋并不勉強,點點頭表示了解。
他說:“時間不早了,回家吧。”
站在巷口,江也試探性地問:“你腳感覺還行吧?”
謝潋正在低頭叫車,聽他這麽問就随口“嗯”了一聲。
“那我先走了,你自己慢點。”
“走哪去,”謝潋擡起頭,“你不回家?”
江也捏着公交卡搖了搖,“啊,我去坐公交車。”
“坐什麽公交車,我打車了,正好一起回去。”
江也一疊聲說了三個“不用”。之前攙着謝潋去診所是看他确實行走困難,但這人現在看起來已經沒什麽大礙,江也自然想匆匆退場。
“不行。”謝潋說:“腳現在還疼,一會兒下車還有段路,我自己走不回去。”
江也有點懵,“剛才不還好好的嗎?”
“剛才是剛才。”
說話間司機也到了,停在路邊的出租車鳴笛兩聲,前頭的大燈在黑夜裏晃得人眼疼。
謝潋朝那邊揚手示意一下,眼睛卻自始至終都看着江也,腳下也一步不動。
莫名的疲憊感翻湧上來,江也認命地說:“……走吧。”
上了出租車後,謝潋在左邊坐好,而江也則守着右邊緊打頭的位置,貼着車門,側過頭安靜地看窗外的夜景。
車載音響聲音開得很大,在歡鬧的音樂聲中車內的三人各自沉默着。
過了許久,謝潋突然說:“對不起。”
江也遲鈍地轉過頭,傻兮兮地張了張嘴巴。
“那天,”謝潋頓了頓,“我為那天的事情道歉。我真不讨厭你,從前态度不好是我對你有誤會,之後就想做點什麽,可還沒來得及彌補,卻先把你傷害了。”
“啊……”江也呆呆地看過去,眼神飄忽不定,沒有落在特定的一處,迷迷糊糊間産生的第一反應,竟然是“原來謝潋不讨厭我”。他雙手摳着座椅,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聲音,“那個,所以你到底為什麽……”
可謝潋卻不肯再開口了。
謝潋側着頭,江也沒法看清他的表情,只能在窗外霓虹燈一閃而過時瞥見他攥緊的拳。
江也沒說原諒他。倒不是不滿謝潋想親就親,到頭來道個歉就想萬事大吉,只是江也現在根本說不清自己的态度。他本來以為謝潋是為了侮辱他,所以才會做出那樣的事,可謝潋現在分明親口告訴他,那不是出于讨厭。憤怒的火苗好像因為這一句話,突然間就沒了助燃的氧氣,江這才也發現,比起氣惱,他的心中其實是迷茫占了大半。
原來他想要的不是道歉,而是答案,可偏偏被謝潋藏着不肯說的,就是這答案。
兩人各懷心事地往家走,樓下竟意外地看到一位“不速之客”。
馮楮站在那裏,似乎等了很久。
“你什麽時候來的呀,”江也打開微信,消息欄如死水般平靜,“怎麽不給我發個消息?”
馮楮看着他扶在謝潋臂彎上的手,說:“我發了你就會趕回來嗎?”
“什麽?”
“沒什麽。”馮楮說:“你先上去吧,我有話和謝潋說。”他目光沉靜地看向謝潋,“你現在有空吧。”
三分鐘後,謝潋擡頭看到熟悉的小格子被燈光點亮。
“行了,”他把視線收回,“有什麽話直說吧。”
馮楮果然直說,“你喜歡江也。”
謝潋立刻反問道:“你難道不是?”
結果馮楮突然笑了,只是那笑容并不友善,落在眼中着實礙眼了些。
“你難道看不出來嗎,”馮楮說:“江也是直的,別白費功夫了。”
“那你這又算什麽?”
“和你不一樣,至少我能以朋友的身份,站在離他最近的地方。”
謝潋長長地“嗯”了一聲,“江也是直的,這話他自己說的?”
“看就看出來了。”馮楮抱着胸,手指搭在手臂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敲着。他看着謝潋,眼神裏流露出一點同病相憐的憐憫,“江也從小到大只喜歡過姑娘,和人家說兩句話還會臉紅。”
謝潋突然覺得有點可笑。
喜歡人這事兒誰說的準。茫茫人海中,你喜歡上的該是個獨特的人,而不是哪個特定的性別。他以前也覺得自己喜歡姑娘,處過對象拉過小手,可到頭來還是錯了。
謝潋向前又走兩步,湊近馮楮,輕飄飄地說道:“江也在我面前也臉紅過,那麽四舍五入……”
他豈不是也喜歡我?
那頭江也剛脫下外套就打了個噴嚏。
他摸了摸鼻尖,抱着書包和外套走進卧室。他把沒寫完的化學卷子從書包裏抽出來,攤到桌子上,四個角都壓壓平,然後直起腰,目光灼灼地盯着未完成的題目。
過了十分鐘,他洩氣地靠到椅背上。
可是一想到晉瑤,想到自己的成績,江也實在不好意思這樣癱着,拍了拍臉頰又重新振作起來。
然而不會還是不會。他與那白紙黑字的妖怪大眼瞪小眼許久,仍是一無所獲。
這份試卷必須得在明天上課前做完,要不上課直接聽講解壓根就沒有效果。一節課一百五十塊錢,這樣直接等于丢了七十五。
要不問問馮楮吧,他想。
打開微信,他在鍵盤上緩緩敲出“卷子第三面第二題怎麽寫呀?”,然後點擊發送。
可是等啊等,等到這消息都發出去半小時了,馮楮那邊也沒有回應。
江也抱着腦袋想了半天,突然抄起試卷站了起來,套上外套又到門口換了鞋,然後匆匆出了門。
他來到102門前,擡手輕叩了兩下大門,很快它被從裏面打開,看到來人的謝潋驚訝地挑了挑眉。
“那個,”江也眼神閃躲,猶猶豫豫地豎起一根手指,“我就來問一道題……”但很快,他小聲說了句“不對”,手指動了動,又比出一個V字。
他看向謝潋,眼神突然變得堅定,“是兩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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