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傷離別
肖佑快步過去,擔憂問:“你怎麽了?”
敖沂一直擡手蓋着眼睛,小聲含糊說:“眼睛裏掉了灰。”
“哎~這地方就這樣,下雨時到處是水,不下雨到處是灰!”容吉耿直抱怨着,忙忙地取下水囊,剛想幫王子沖洗眼睛,水囊卻被肖佑拿了過去。
“我來照顧他,你們趕緊在這附近翻找翻找,那應該就是芝蓮。”肖佑囑咐完了,就引着敖沂往後面走。
“好!大王子您先歇會兒,看我去把這片泥塘翻個底朝天!”容吉撸起袖子,疾走如風,氣勢洶洶地準備去跟臭泥巴大戰三百回合。
肖佑牽着敖沂,回到臨時搭建異常簡陋的木屋裏,讓他坐下。
敖沂低頭,一直死死蓋着眼睛,肩膀微微抖動。
肖佑一聲長嘆,旋開水囊,輕聲說:“這裏就我和你,來,快洗洗,好端端的王子變成這樣,紀叔叔看到要心疼壞了。”
“……”敖沂極力隐忍爆發的情緒,死活不肯擡頭。
“芝蓮找到了,不拘多少,帶回去聖湖,交給塔祭司,讓他看着用藥,希望能治好康弟和紀叔叔的身體。”肖佑也不勉強,他挨着敖沂,猶豫一下後,還是擡手環住了對方的肩,自我安慰道:我這是在安慰他。
“……”敖沂劇烈顫抖,牙關緊咬,他知道自己很失态、很狼狽,但就是控制不住——自從那龍出事後,他就沒睡過一個踏實覺,酸澀無措,偏偏無法言明,獨自憋得內傷。
我究竟是怎麽了?為什麽這麽傷心?
這個問題,肖佑大約知道答案,因為他早開竅,但他不敢相信,并且覺得荒謬——那怎麽可能?我守着他長大、守了這麽長時間,那怎麽可能?
“眼睛特別痛是嗎?都怪這天太幹燥,我也吃了一肚子的灰。”肖佑避重就輕,東拉西扯,他很了解敖沂,知道對方的心思。
“嗯。”敖沂果然勉強回應了一下。
肖佑順勢把水囊遞過去,好聲好氣地勸:“那你自個兒洗洗?一臉的泥,沾着不難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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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敖沂接過水囊,仍舊單手蓋着眼睛,呼吸也沒調整好。
肖佑只得起身,說:“你自己收拾收拾,我出去看看。”走兩步後,肖佑又折了回來,最後勸幾句:“別胡思亂想,那是意外,不是誰的錯,你這個樣子,可怎麽回家呢?紀叔叔肯定要擔心的,他本來就憂思深重,你多想想他的身體。”
說完,肖佑輕輕帶上門,離開了。
敖沂獨處半晌後,長長籲了口氣,把通紅的眼睛露出來,從水囊裏倒了清水,把眼睛周圍的泥漿洗去。
我究竟為什麽這麽傷心啊?
敖沂冥思苦想,失神枯坐着——找到了芝蓮,對他而言不是解脫、反而更煩躁難受了。
第二天中午,希圖帶領聖湖護衛趕到,集齊了海陸空三族獸人,全在鱷獸谷東南角摸爬打滾,忙得熱火朝天,陸續找到不少芝蓮。
第五天清晨,下雪了。
敖沂從樹屋醒來,推開窗,怔愣地看,任由冰涼的雪花飄進來。他清瘦了很多,劍眉星目,唇緊抿,側臉俊逸無俦。
“沂兒,發什麽呆呢?”希圖大踏步進來,“啪”一下把窗關上,他年長許多,總是習慣性地照顧小弟:“趕緊把衣服穿好,陸地不比海底,冷着呢,今天早上吃雉雞肉,你小時候最喜歡的,吃飽了咱就回家。”
敖沂混混沌沌的腦子總算稍微轉起來:“回、回家?”
希圖手腳麻利幫對方把衣服披上,推着他往外走:“啊,都出來一個多月了,還不回家?”
“可是——”
“可是什麽可是!”希圖虎目一瞪,威嚴盡顯,沉聲強硬道:“龍果帶回去了,芝蓮也找到了,如今下雪,還不回去作甚?”
敖沂不吭聲。
“唉~”希圖惋惜道:“敖玄的事情我都聽說了,滑坡是山神之怒,誰都沒本事阻攔,多虧你當日警醒,否則要是你們也……那可怎麽辦吶!想開點,啊,世事無常,人有旦夕禍福,逝者自有神照應,活着的要好好活。”
敖沂無法釋懷,但又不想兄長擔憂,只得岔開話題道:“圖哥,芝蓮已經送回去了聖湖,也不知道塔祭司怎麽處理的,希望能讓康弟好起來。”
希圖攬着敖沂的肩,憂心忡忡:“我離家前,塔祭司早到了,他是用湯藥讓康兒沉睡——但成日睡怎麽行?始終不是個辦法,哥也希望芝蓮能湊效。若真有效,今後要是敖玄的家人找了來西西裏,我們必定要将他們奉為貴客、恩人、好好報答的!”
敖玄的家人找來西西裏?
可他的屍首還埋在幾座大山之下,挖也挖不出來,他的家人……
敖沂悄悄深呼吸,心裏堵得異常難受,實在沒法想下去。
待吃飽後,希圖果然催促着返家,肖佑松口氣,立刻順從兄長的意思去做,容吉容祥看看王子的表情,暗地裏也快手快腳地收拾好了行囊,眼巴巴祈求地看着希圖,就指望他幫忙勸勸。
希圖哪裏有不明白的?他走過去,拍拍敖沂的肩,粗犷豪邁又親昵地哄勸:“回去了,嗯?我父母和康兒,還有你父母和瑞瑞、容革他們,全等着呢,再不回去,長輩們多擔心?”
敖沂無從拒絕,腦袋像有千斤重般,點了一點。
“好!出發!”希圖拍板大喝,爽朗道:“勞煩猛禽兄弟們了,帶我們一程,等回到聖湖後,務必請留下來好好歇一歇!”
不多時,一群雄鷹展翅,冒着風雪高飛,敖沂的心極端失落空虛,死死盯着下方的鱷獸谷,突然開口說:“肖佑,下去看一看好嗎?”
“看什麽?”
“下雪了,他說芝蓮下雪時開花,九層純白重瓣。”敖沂說到這裏時,覺得理由不充分,想想又補充一句:“倘若芝蓮真的有效,那咱們應該好好了解它的生長習性才對。”
肖佑欣然答應,對于力所能及的要求,他無法拒絕,緩緩盤旋着往下。
貼近地面後,敖沂忙睜大眼睛看:
在黑色結薄冰的地面,除了少許積雪之外,果然見到幾株傲雪淩霜的嫩綠莖杆、頂着九層純白重瓣,在寒風裏搖曳生姿。
“看到了嗎?”肖佑特意又靠近些。
“看到了。”敖沂澀聲回應。
“那,回去吧?”
“……好。”
*****
高處不勝寒,雪花紛飛,雄鷹從鱷獸谷上空疾速飛離,敖沂的臉頰被風吹得刺痛、麻木,那感覺直深入到了心裏。
——我想,我真的有個特別寶貴的什麽東西,永遠丢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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