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春日的天，乍暖還寒的，讓人覺得怎樣穿衣服都是件極其麻煩的事。林若影已經回到了無央宮，并且主動請纓，讨伐星宿。她臉上蜿蜒的傷口，讓底下的人見了都不禁惋惜，也覺得恐怖，但除了林紀寒根本無人知曉她是林若影，不是林阖彩。

叛國是不會留下好名聲的，林若影不希望這等事落到林阖彩的頭上，所以她寧願将錯就錯，冒充林阖彩。

即便是自己背上所有的罵名，也希望那人是幹幹淨淨、清清白白的。

褪去了華麗的錦緞綢衣，一身戎裝英姿飒爽。但林阖彩只覺的沉，沉得她現在就想脫掉。蘇婳被燕蕭派來跟着她，林安宇也來了，站在一邊和蘇婳一起指揮着。看樣子這場戰争的勝利是遲早的事。

她站在城牆上，看着下面的混戰，心擰在一起，滴出血來。不斷的有人受傷，不斷的有人死亡。那一個個鮮活的生命，只那麽一瞬間就沒了。

這一切，都是因為戰争。也是因為她，她的手，終于開始沾上鮮血。

林若影，林若影也在裏面，她會受傷，她會死。這個念頭突然進入林阖彩的腦子，而且越來越強烈。

猛烈的咳嗽幾聲，血翻滾着到了嘴裏，嗓子中也是着火一般的痛，她竟縱身一躍跳了下去。

“夫人！”蘇婳與林安宇注意到後，已經來不及拉住她了。

就像是斷了翅膀再也飛不上藍天的鴻雁。耳邊的風呼嘯而過，一切的喧嚣都歸于寂靜。她傻傻的認為林若影就在人群中，就在這刀光血影中等她。

一切看似就要結束的時候，一個人影竄出來，橫腰抱住她，使她平安的落到了地上。

“盜…羽！”林阖彩看着這張熟悉的臉，似乎有憔悴了不少，手輕輕的撫了上去，她還以為再也見不到了呢！

其實早在離開的那一刻，盜羽就像過他遲早會回到她身邊的。就像是一個游子始終會回到故鄉一樣。他想她若非走這條路不可，那麽今生他便把酒奉陪。

“殺人女！你活夠了嗎？”盜羽抱着她，嘴裏惡狠狠地說，卻很是窩心。

林阖彩沒有反駁，接受了殺人女的稱號。盜羽心痛，戰場上早已屍橫遍野。他想林阖彩這樣敏感，大概認為這一切都是她造成的，這些人都是她殺的。

盜羽凝視她片刻，拔出她的佩劍，揮刀斬向殺來的敵人，血珠噴薄，染紅了天。林阖彩恐懼的将臉埋在他的頸窩中，眼淚便順着他的脖子流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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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人是我殺的，不關你的事。你聽到了嗎？不管你的事！”盜羽帶着林阖彩一路退到城門前，手中的劍已經不知道染了多少人的血。

林安宇也已經跳了下來，現在他必須要為他這個總是感情用事的妹妹收場。

手中的白扇，打開，幾道白光閃過。周圍的人就已經倒在了地上，扇面卻依舊是纖塵不染，潔白如初。

戰争還要一段時間才能結束，林安宇守在前面，不讓敵人靠近，保護着林阖彩的安全。蘇婳在上面，更是加快了進攻的速度。

林阖彩一直在哭，仿佛這一生的眼淚都要在刺客流完。盜羽想她應該是鄰家最手疼愛的小女兒，受到所有人無微不至的關懷。她會握着繡花針同母親學刺繡，又或者坐在水池邊喂魚，暗戀某日見過的白衣少年。他想他應該對她好，将她放在心尖上小心愛護。她是這樣的脆弱，若沒有人在她身邊，哪怕是棉花都會使她受傷。

“我會永遠保護你！”盜羽在林阖彩耳邊柔聲說道。

“永遠。”林阖彩重複。可永遠究竟是多長呢？是落日之前，還是萬物凋零之前，還是直到天地荒蕪？林阖彩突然明白，對于他們所謂的永遠只是能夠在一起的時間。

這場仗贏了，贏得漂漂亮亮。所以對于林阖彩為什麽跳下去的事，沒有多大的追究。蘇婳也覺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沒有告訴皇甫神希和燕蕭。

“你說我們會成功嗎？”林阖彩站在回廊上，擡頭望着漸落的夕陽。她骨架纖細，宛如臨風而立的仙子。

“會的。”盜羽現在只想寬她的心，不假思索的答道。

“那……若影會不會再這場戰争中……死、了”

她回過頭，眸中閃爍着淚光，眼角忽的滑下兩行淚來。

“……她不會有事的，你們都不會有事的。”盜羽向前一步抱住她，心中像是有無數根細細的針刺着，每一下都刺出血來。

什麽江山易主，什麽平定天下，跟他有什麽關系。他只要面前的這個人平安就好，只要她不在哭就好。

“但如果真的贏了，若影也會恨死我的吧！”

推翻一個國家本就是一件殘忍的事。

戰争會使許多的百姓流離失所，但是同樣的，如果一個國家本該走到盡頭，卻沒有亡國的話，百姓受的苦難會更多。

但林阖彩想水令國的問題已經很嚴重了，王位的争奪，已經使王族的內部混亂不堪。

因為總是同周邊的國家打仗，人民同樣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

它只有滅亡，才能徹徹底底的停止所有的戰争。才能有一個和平的世界。

可誰有能保證她想的就是對的呢？究竟是嚴重到怎樣的一種程度非要自己的國家滅亡不可？不得不說林阖彩的這種想法，根本就是在給那些仍在為水令國付出的人當頭一棒！

“真過分，竟然背着我和別的男人厮混。”身後傳來很溫柔的帶着些責備的聲音，卻感覺不到什麽怒火，溫淡如水。

盜羽放開林阖彩，來人正是皇甫神希。白衣素缟襯着如蓮花般綻放的顏，溫文爾雅的微笑，翩翩年少。他心頭一驚，這是他第一次見皇甫神希沒想到竟是個孩子。

“夫人為什麽不說話？”皇甫神希笑靥如花，對林阖彩和別人抱在一起的事一點都不在意。

“我們算是夫妻嗎？”林阖彩向前一步問道。

他們雖然同塌而眠，但是彼此之間并沒有什麽交流，又算哪門子的夫妻？

“當然算！我們可是行過禮，拜過天地的。”皇甫神希看着盜羽上下打量了一番，眼裏仍舊是笑意不減。很少有人能像他一樣，嘴裏說着刻薄的話，卻很溫柔的笑着。

“夫人不要太過分就好，造成困擾的話。會煩到蘇婳的。”

說完他很有禮貌點頭示意離開，始終維持着彬彬有禮的謙公子形象。

林阖彩做什麽他都無所謂，但是如果她做的事會造成蘇婳的困擾的話，他就會采取行動了。

蘇婳是在他最無助最孤單的時候，給了他希望的人。他對她的愛很自私，自私的希望她的世界裏只有他一個人就好，她只看得到他一個人就好，對于這點接近瘋狂。所以就在蘇婳将林若影帶進皇甫家的時候，他的反應才會那麽激烈。

“他……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盜羽看着他離開的背影問道。

“他就是一個小孩子。”林阖彩笑笑說。

“怎麽說？”

“他心裏有的根本就不是建立新政的大業，而是只有蘇婳一個人而已。因為那個女人想要推翻水令國，所以才會像現在這個樣子，用虛僞的面孔面對世人，讨好世人。他也是很無奈的吧！”這段日子的相處，足夠讓林阖彩好好的了解他。原本并不喜歡這個孩子，現在卻有些同情他，為他感到傷心難過。

每當林阖彩比他醒來早的時候，總會看到他縮在一堆枕頭中，像是粉雕玉砌的娃娃。有時會皺着眉頭，睡得不安穩，仿佛在做着什麽不好的夢。她想他也是這亂世中的受害者，被動的犧牲品而已。

“或許有一天，我也會變得虛僞逢迎！”林阖彩心口一陣絞痛，趕忙背向盜羽，蹙緊了眉頭。仿若捧心西子。

盜羽跟心細如塵這四個字扯不到任何的關系，自然也察覺不到林阖彩的異樣。

“就算是有一天真的會那樣，我也能透過重重地掩飾，看見最真實的你。”他從背後環住林阖彩的腰，發覺她比以前更瘦了，仿佛能聽得到骨頭相互摩擦發出的響聲，心中不免難過。

“都沒有好好吃飯嗎？瘦成這樣？”

林阖彩沉默沒有說話，她的身體她自己知道。命不久矣，吃飯有什麽用？

現在最多是茍延殘喘，撐過一日便是一人。

她之所以要親自上陣也是為了在她還活着的時候盡快樹立星宿在水令國的威信，這樣她就是死了，也沒什麽好擔心的了。

佳人如玉，紅顏如夢。最後都只不過是森森白骨，後又融入泥土。不知等到下一個春天，能否開出花來。

林安宇走進自己的房間，其實與其說是他自己的還不如說是貍貓的。他打開窗戶，風輕輕的吹進來，空氣頓時新鮮了不少。

“回來了。”貍貓搖搖晃晃的從床上下來，走到桌子旁到了杯水，咕咚咕咚的喝了下去。

林安宇沒有搭理她，坐在椅子上，玩弄着手中的白扇，一句話都不說。她見狀笑了笑，湊了過來。

“你有什麽問題，我今天都可以回答你。”

林安宇看向她，一臉的不可思議。她背過身軀說：“不問算了。”

“為什麽要一直賴在我房間裏？”林安宇不想放棄這次機會，趕忙問道。

“那個房間背陰，蛇會聚集在那。”

林安宇聽了她的解釋，嘴角抽搐了幾下，額頭上挂了三道黑線，這也算個理由。

“好吧！我搬到那邊去。”扇子開開合合好幾次，現在的天用扇子還真是有些早了。

“不，不允許。那樣子不方便找到你，你必須在我身邊。”

“為什麽？”林安宇皺起眉頭，一臉的迷茫。

“你若離我太遠，身上的結界會破掉。”

“你在我身邊就可以了嗎？”

“不，結界的強弱取決于你我之間的信任度。若是你完全不信任我，那麽就算是我們靠的再近結界也會破掉。”

此時潔白不知道從那跑了進來，在屋裏打着圈，貍貓一招手它便跳到了她懷裏。

“也就是說，如果我們彼此足夠信任，離再遠結界也不會破掉。”林安宇若有所思道，“看來現在我們之間的信任度還不夠。”

“問題在你。”貍貓瞥了他一眼講到。

“是你什麽都不跟我說。”

“我現在就在說。”

林安宇的頭上拉下三道黑線，繼而問道，“為什麽選我？”

“因為所有人中，只有你沒有任何的累贅，沒有母親，沒有奴，最愛的人也在那場戰争中死了。”貍貓說的很平靜，但林安宇聽得卻是翻江倒海。

沒有母親，沒有奴。那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他母親大人死時安宇只是襁褓中的嬰兒，對她根本就沒有任何的記憶，所以除了成長的過程中有些孤獨以外，其它的也就沒什麽了。況且就算是有母親大人未必是多快樂的，林紀寒和林真月也沒有天天在笑。

但是樂奴的死，對他的打擊很大，他至今都不願意多想。

他至今都覺得她還活着，他們只是短暫的分離。

“就這些。”看林安宇一直在愣神，貍貓問道。

“我們那天炸掉的東西是什麽？”

“時間界。”

“那是什麽東西？”林安宇從來都沒有聽說過，心生奇怪。

“這個很複雜，晚點在解釋給你。換下一個問題。”貍貓輕描淡寫的帶過，林安宇并不算是太過感興趣，也沒追問。

“那麽下一個問題，你必須好好回答。”

貍貓的目光斜向他，沒有說話，林安宇只當她答應了。正襟危坐，無比認真的問：“你是誰？”

“這不算是問題。”貍貓語氣依舊平淡，繼續說道，“我們天天都在一起。”

“別裝糊塗！”

“貍貓。”這次她比回答安宇剛醒了時的那次還要簡單，情緒依舊不變。

“你！”

“男人，閉嘴。”貍貓說完，眼睛一斜掃向窗口，右手一擡，一支袖箭迅速的飛出去，正好紮在一直蛇的頭上，那只蛇立馬從樹上掉了下來。

“我從來不想我是誰，因為我也不知道。”貍貓回過頭，對林安宇說。

林安宇同他相處了這麽久，她不管是說話做事，從來都是一個樣子。

隐約可以感覺到，在她的身後是一個巨大的迷，還有段悲傷的故事，和所有人都無法碰觸的傷口。

“你知道死亡是什麽顏色的嗎。”貍貓反過來問他。

“我沒想過。”

“是綠色的，死亡代表着新生，可以抛開前世的紛紛擾擾得到一個新的人生。”

貍貓把潔白扔到地上，走到林安宇坐的椅子前，面對他，看了一會兒，林安宇覺得有些不自在，站了起來。

“抱着我！”貍貓一貫的不帶感情的語調。

“……”林安宇不知道該說什麽，似乎是自己觸及到了她傷心的事。便伸出手，環住她的腰。這是他第二次抱她，貍貓将頭埋在他的胸前，一動不動。

如果覺得很冰冷的話，就到一個人懷裏吧！他的懷抱就算是不溫暖，也好過外面的凄風冷雨。

他們的關系在外人看來大概是一對志同道合的戀人吧！但實際上，只是各取所需罷了。

一個作為另一個的籌碼，一個保護他不被他人察覺。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