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三十造紙(下)
逃得還真快!
看到羅道子轉眼就沒了蹤影,吳名不由得嘴角抽搐。
這種滾刀肉似的家夥最讓人沒轍。直接下狠手吧,總感覺沒有必要;但要是不理會吧,又讓人覺得很不甘心。
算了,逃得了一時,逃不了一世,有本事你以後再不惹我!
吳名撇撇嘴,轉回身,準備去查看石槽和沉降池有沒有被摸出手印。
但剛一轉身,吳名便發現那五個輔兵不知何時跑了出來,一個個正滿眼敬畏地注視着他。
除了一個。
那個最先開口說話、看着像是很有威望的家夥,這會兒卻站到了衆人後面,表情複雜。
真是好明顯的釘子啊!
吳名心下腹诽。
雖然明智的做法應該是留下這枚釘子,向派出釘子的人表明他很安份,沒想做什麽見不得人的事,但他卻不願意這麽乖順聽話。
憑什麽啊?
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
你都讓我不痛快了,我為嘛還要讓你好過?
吳名瞥了他們幾個一眼,冷嘲道:“這會兒知道出來了,有用嗎?這要是奸細來偷情報,你們一個個就等着被砍頭吧!”
“但羅道長不是奸細啊!”一個嘴快的忍不住接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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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怪只能當輔兵,連不能和上司頂嘴的潛規則都不知道!
吳名撇撇嘴,反問道:“你怎麽就知道他不是?你知道他是從哪個犄角旮旯冒出來的,跟着郡守做事又出于什麽目的?就算他現在不是,那将來呢?你怎麽就知道他将來也一定不會背叛郡守?沒準遇到哪個家夥,被威逼利誘一下就改旗易幟了呢!”
嘴快的那個被吳名一串知道、是不是砸暈了頭,張着嘴巴,傻愣愣地說不出話來。
“答不出來了吧?”吳名翻了個白眼,“看你們這副德性也知道為啥偏偏是你們幾個被踢過來給我幹活,一個個連怎麽當兵都不明白,還指望在軍營裏出人頭地?做夢吧!”
“請賜教!”已經被吳名貼上釘子标簽的那名輔兵站了出來。
“賜你個頭!”吳名才不會按他的套路走,“你繳過束修了嗎?磕過頭拜過師了嗎?一句話就想讓人教你,憑啥?憑你臉皮厚?!”
旁邊兩個輔兵噗哧一聲就笑了出來,求賜教的那人卻是面紅耳赤,羞憤交加。
“笑什麽笑,烏鴉落在豬身上,只看到別人黑,不知道自己其實也一個德性!”吳名瞪起眼睛,“行了,咱們都別廢話了,給你們一次機會,不想在這裏給我幹活的,直接出去!不用擔心受罰。剛才那臭道士怎麽灰溜溜走掉的,你們肯定也都看到了——我,有能耐,有底氣,有靠山,誰要是因為我不用你們就罰你們,我幫你們還他雙倍!你們挨十鞭子,我就抽那家夥二十,下令的和動手的一起抽!”
幾個輔兵滿臉愣愕,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也沒有作聲。只有一個像背景牆似的一直隐于衆人之間的家夥看起來有些意動,但其他人都沒動彈,他便也沒當這個出頭鳥。
但吳名說這些并不只是試探,見誰都沒有領會他的“好意”,立刻冷冷一笑,“沒有自己走的?行,那我就動手攆了,你,還有你,馬上滾蛋。”
吳名擡手指向已經被貼上釘子标簽的家夥和背景牆。
背景牆只是微微愣了一下便老實從人堆裏走了出來,被貼了釘子标簽的家夥卻是臉色大變,脫口道:“為何要将我等攆走?!”
吳名輕蔑一笑,“你們上官給你們派發命令的時候需要告訴你們為什麽嗎?”
釘子頓時無言,握緊雙拳,一臉憤懑。
“當然了,我不是你們的上官。”吳名卻話音一轉,“所以我給你理由。一,這裏不需要這麽多人。二、我看你倆不順眼。理由給你們了,接受不接受是你們的事,你們現在要做的就是趕緊從我眼前消失,別等我上腳踹。”
背景牆躬身施禮,然後就嗖地一下出了院子,動作麻利得讓吳名都有些意外。
釘子也只是遲疑了一下便也選擇了離開。
看到他們的反應,吳名忽然生出一種他以錯誤的方程式解出了正确答案的微妙感覺。
“喂,你們和剛才走掉的那倆人熟嗎?”吳名轉頭問道。
“劉大是我們伍長。”之前曾和吳名頂嘴的輔兵答道,“另一個是昨天才被調到我們伍的,好像是叫……李四?”
“敢說清楚點不,哪個是劉大,哪個是李四?”吳名瞪眼問道。
“被……被您教訓的那個是劉大,一直沒說過話的是李四。”頂嘴的輔兵跟着又補充了一句,“我叫黃豆,大家都叫我豆子。”
“你們倆呢,叫什麽?”吳名順勢讓他們自報姓名。
“蔣三。”
“劉七。”
沒一個正經名字。
吳名嘴角微抽,對他們的出身倒是有了一點猜測性的了解。
黃豆這名字雖然好笑,但起碼是個名字,而有名字就意味着有族譜,能追溯至某個大姓宗族,若是受了外姓人欺負,很可能會有一幫族人幫他出頭。而蔣三和劉七估計就沒什麽根基背景了,很可能是遷徙而來外來戶,或者是窮漢裏的窮漢。
但這和吳名沒什麽關系,在心裏八卦了一下便開口道:“那麽,黃豆,蔣三,劉七,我先把醜話說在前頭,你們既然留下,那就得給我幹活,像今天上午這樣閑得只能睡覺的美事就不要再想了,偷懶什麽的也別指望。”
“能問問幹啥不?”見幾次插嘴都沒挨罵,黃豆又大着膽子問了起來。
“做東西,新東西,好東西。”吳名道。
“就是說,我們其實是來跟您學手藝的?”黃豆眼睛一亮,另外兩個也露出了期盼之情。
秦朝雖然沒有“好男不當兵”的說法,士兵的地位也不比匠人低,但能在軍營裏混出出息的只有戰兵,像黃豆他們這樣的輔兵純粹就是賣苦力的,殺敵立功的機會幾近于無——真要是連他們都得上陣殺敵了,那他們離全軍覆沒也沒剩多久了。
因此,只要不是抱着非得出人頭地不可的念頭,當輔兵還不如轉成匠人,就算年紀大了也能靠帶徒弟過活,讨媳婦的時候也比輔兵容易。
“別指望我會手把手地教你們。”吳名板起臉。
這是實話,吳名雖沒有敝帚自珍的想法,但當師傅絕非他之所長。讓他去教徒弟,他不僅教不明白,還能把自己也給教糊塗了。
“您肯讓我們跟着學就行!”三個輔兵哪裏知道真相,只當吳名和這年代的手藝人一樣不願把技藝外傳。
吳名也沒解釋,擺擺手,讓他們先去找幾個洗衣服用的水盆,洗澡用的浴盆,然後再去收集麥稈和樹皮。
到了真正開始準備,吳名才想起自己把最重要的一件事給疏忽了。
造紙只需要一天,但是準備造紙用的原材料卻得幾十天。
吳名頓時郁悶了。
他上一次動手造紙還是清末。當時有個和他關系尚可的家夥想要仿制一批古畫,把他請去制作最原滋原味的古法宣紙,但去了之後,他負責的也就是最關鍵的撈紙一步,材料什麽的,人家都給他準備好了,無需他再操心。
那之後便是第一次鴉片戰争。吳名對滿清的死活不感興趣,倒是對海那邊的世界生出了好奇,于是便跑去歐洲玩了一圈,回來後就再沒靠造紙賺過錢,相關細節也只存留在了法術構建的記憶之中。
但既然已經開始做了,那也只能硬着頭皮做下去。
反正沒幾個人知道他要做什麽,知道他該怎麽做的更是一個皆無,大不了再給這三個輔兵找點別的事做,省得他們在準備材料的過程中閑出事情。
吳名尚在考慮接下來該做什麽,三個輔兵卻已經把他要的東西全找了回來。
這會兒雖然不是種植小麥的季節,但這年頭比後世更加節約,諸如麥稈、高粱稈這類莊稼收割後的殘留物都會積存起來,充作燃料,所以三個輔兵很快就從廚房那邊翻出了麥稈,從木匠那裏撿來了樹皮,接着又從負責洗衣服的仆婦那邊搶來了洗衣盆和浴桶,在好幾名婦人的追趕下逃回了小院。
吳名很想贊一聲“幹得漂亮”,可惜身上忘了帶金銀,贊完之後不能打賞,起不到什麽激勵效果,幹脆便啥也沒說,接過三個輔兵帶回的材料,挑揀洗滌後,加入石灰,放入桶中開始蒸煮。
水倒是現成的,院子裏有井,不用三個輔兵再出去折騰,吳名當初也是因為這口井才選中了這個院子。
等蒸煮的步驟完成,便是沒太多技術含量的晾曬。
晾曬本應在向陽之處,吳名看這院子的光線還好,便直接讓黃豆他們去取了兩片竹席,将蒸煮後的樹皮、麥稈直接晾在了院子裏。
第一次肯定是別想造出好紙了。
吳名嘆了口氣,但也沒打算再費力氣去精益求精。
不過,鑒于新紙最快也要一個月後才能産出,吳名終是放棄了節食的決定。
傍晚,回到自己暫住的小院後,吳名便叫來鄭氏,讓她把羊肉切片,再弄個烤爐過來,他要在院子裏烤肉。
鄭氏痛快應下卻沒有馬上離開,站在原地欲言又止。
“有事?”吳名主動發問。
鄭氏立刻道:“回夫人,廚房裏的東西太多,若不能盡快吃完,恐怕明後天就要壞掉了。”
“呃……”吳名眨了眨眼,發現鄭氏一臉期盼。
顯然,她很想聽到“不要了”、“給你吧”這樣的答案。
郡守府确實不差這點東西,只要吳名開口,嚴衡肯定會天天讓人送東西過來,然而吳名卻不願意讓這女人就這麽如願。
這世上哪有那麽多天上掉餡餅的美事,後世的資本家可是寧肯把牛奶倒河裏都不會免費給窮人的!
吳名本想打消她的美夢,但話到嘴邊就想起鄭氏今天還幫他做了身衣裳,于是改口道:“你割幾塊肉帶回去好了,餘下的我再想辦法。”
鄭氏臉上閃過一絲失望,但馬上就調整表情,躬身拜謝。
這件事倒是給吳名提了個醒,雖然他并不在意身邊人的忠誠,但這并不意味着他們可以把他當成大方又好騙的傻子。如果要給這些人獎勵和報酬的話,也沒必要直接賞錢,不如先給東西,省得一開始就把他們的胃口養大,最後鬧出朝三暮四的笑話。
這時候,吳名已經不想再用鄭氏,只是這事還得和嚴衡打聲招呼,最好能一口氣把選人和用人的權力全都要到手中,一勞永逸。
唔,嚴衡今晚應該還會過來吧?
想起昨晚發出的糖果,吳名覺得可能性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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