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局裏不知局外事

鄭東霆眼巴巴地看着顧念風,無奈地開口道:“我錯了。”

顧念風站在牢房外面,和鄭東霆隔着欄杆相對凝望。

“也算不上錯。”顧念風心裏清楚,鄭東霆本不會參加這個天書博覽會,是被他叫來的。雖然不知道所謂的“運”會不會以另一種方式讓他參與進來,但自己終究是要擔上責任的。

至于開鋪子交換各種秘籍的事……

顧念風更是覺得沒什麽不對,雖然招惹了葉婷的惦記,但至少換回了天山七十二劍訣。

不過中計被捕的事,的确是鄭東霆警惕性不夠,但說錯了倒也不至于。

“那現在我們怎麽辦?你……出面插手,會不會招惹葉婷的懷疑?”鄭東霆不安地問。

“她從來也未曾信過,不過這也無妨。”

顧念風微微揚起唇角,露出一絲笑意。那是仿若溶溶月華流瀉的柔和,皚皚白雪綿延的風華。

鄭東霆怔怔地看着顧念風,忽然想起他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顧念風也是這麽對他一笑,現在想起來,一個顧盼原來就是一生的傾心所念了。

鄭東霆能清楚地看見顧念風眼眸裏的光華,他眼瞳中每一絲幽決的光華都如此分明,他的眼神如此深邃,仿佛可以在裏面看到人世間千生萬世所有的星光。

顧念風的一笑,鄭東霆感到整個世界都亮堂了起來,一股明快的輕松感襲遍全身。

就在這時,牧忘川大搖大擺地走進了牢房。他朝着牢房外張望了一眼,看到沒有人注意自己,立刻飛快湊到顧念風的身邊,将黃酒和烤雞擺在他的面前,喜笑顏開地說:“風表哥,我已經打聽到解藥在哪裏了。”

牧忘川又向鄭東霆笑道:“大師兄,你放心,我一定會把你和二師兄救出去的!”

鄭東霆遲疑地望着牧忘川,一時之間仍然無法分清他是朋友還是敵人。“等一下,你和你娘親不是一路的麽?”

看着他臉上生疏戒備的表情,牧忘川微微一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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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件事我也說不清楚。”牧忘川用力撓了撓頭,臉上露出迷茫之色,這些日子發生的種種變化實在太撲朔迷離,他此刻也如墜入五裏霧中,摸不着頭腦,“我本是為了繼承父親遺志,為我輩中人開設這個天書博覽會,造福武林同道。二十多年前,父親就已經有了這個天才的想法。在我從小到大的每一個日子,娘親都會在我耳邊不斷重複着父親的這個心願。我從十二歲起就開始策劃這次規模龐大的博覽會計劃,搜集各派武林中人的信息,尋找合适的會場,并雇傭風媒制造關于天書大會的傳言。在我生命中,天書博覽會幾乎成了我的全部,似乎我生來就是為了這一場聚會而活。我從來沒有想過天書大會結束之後的生活。娘親也從未跟我提過她想要收服與會的所有人,以及她乃是魔教教主之事。我自始至終都堅持要釋放所有被囚禁的英雄。但是娘親此刻與我形同陌路,對我的要求不再理會,仿佛我忽然不再是她心愛的兒子。”

“原來是這樣!”鄭東霆緩緩點頭,不禁對牧忘川此刻的處境頗為同情。

“不說這些喪氣話了,”牧忘川用力搖了搖頭,似乎要将心中的不快甩到九霄雲外,他伸手探入懷中,取出一瓶藥丸和一張畫像,交到顧念風手中,沉聲道:“這是一瓶乾坤再造丹,乃是娘親精心替我配制的獨門迷藥,養氣補血,功用如神,大師兄似乎受了點傷,服下這瓶丹藥,對他大有裨益。這張畫像乃是我所繪的父親畫像。雖然我沒見過他的模樣,但是娘親說我和他極為相像,所以我就依照自己的模樣,憑空想象畫了一幅。娘親說有九成相似。”

“你……給我們師父的畫像做什麽?”鄭東霆不解問道。

“我和風表哥雖然會盡力解救,但是看眼前的情況,兩位師兄可能還要在牢中呆上三五七日,我怕你們熬不過去,所以特意帶來爹爹的畫像,為你們振作精神。每當我心情低落的時候,看到爹爹的畫像,就會精神百倍,精力旺盛,充滿信心。我相信,這幅畫像一定會激勵兩位師兄挺過難關。你們說呢?”牧忘川精神振作地問道。

“呃!當然,”鄭東霆幾乎是咬牙切齒地說,“我們一定會……受到激勵的。”

顧念風搖搖頭,覺得有些好笑,鄭東霆對這個師父可謂又敬又恨,看了這畫估計也是滿腔的悲憤之心。

顧念風随意舉起手中的乾坤再造丸,放到鼻前聞了聞,忽然皺了皺眉:“表弟,你确定這是姨母為你配制的秘藥?”

“是啊,非常有效,對練氣養身極有裨益。”牧忘川連連點頭。

“這是越女宮的乾坤再造丸!”顧念風只是稍稍一想就明白了,“只是這藥性還要猛烈數倍。是專門為女人養氣補血之物,男人若是吃了,性子會變得越來越陰柔,若是服用十年以上,恐有斷子絕孫之禍。”

“什麽?”牧忘川聞聽此話,如遭雷擊,雙腿一軟,“咚”的一聲坐到在地,“娘親,娘親……她,她……”

“難怪我……喜歡男人多過女人,但是,娘親為什麽要如此害我?她難道要我斷子絕孫?”牧忘川身子一歪,坐倒在地,喃喃說道。

“看來……我的猜測是對的,你的确不是我的表弟。”顧念風展開牧天候畫像,展開看了看道:“牧先生的眼睛是黑色的,不是你畫的灰色。”

“爹爹的眼睛是黑色的?”牧忘川渾身大震,失聲道,“我的眼睛一灰一黑,娘親雙眸如墨,所以我認為爹爹一定有一雙灰色的眼睛,所以才畫了灰色的眼睛。難道,難道我……我不是他的兒子?”

“你……長得确實很像師父。”鄭東霆忍不住提醒他,和顧念風一樣無奈于這位師弟的遲鈍。

“噢……”牧忘川終于完全清醒了過來,“娘親,她,不,葉婷,不,督紅花!她、她根本不是我的母親。”

一瞬間,這些天纏繞心頭所有的疑團在這一刻終于全部揭開,牧忘川仿佛是一個在激流中掙紮了三天三夜的溺水者,渾身虛脫,大汗淋漓。

“我的親身母親,又會是誰?”牧忘川茫然地望向顧念風和鄭東霆二人,求助地問道。

“關中刑堂的前堂主夫人南宮芸一雙眼睛都是灰色的,非常迷離詭異,和你的那只灰眼睛極為神似。她當年曾經和牧先生有一段情,後來被他始亂終棄,負氣嫁入關家。但江湖傳聞,南宮芸嫁入關家不足半年就産下一子,這其中的蹊跷自然是不言自明,只是那孩子自生下後就不知所蹤了,似乎憑空消失了一般。”

顧念風的話還沒有說完,牧忘川已經一骨碌爬起身,飛一樣地朝着地牢大門飛奔而去,似乎一刻也等不及想要查明自己身世的真相。

“和他聯手,真的可以嗎?”鄭東霆艱難地問,“怎麽覺得……”

“覺得他不靠譜?”顧念風悠哉游哉地反問。

鄭東霆默認。

“不用擔心這個。”顧念風停了停,忽然道,“其實我知道你一直想找出殺害牧先生的兇手。”

鄭東霆遲疑地想了一下,問道:“昆侖魔教?”

“就是我的姨母。葉婷,或者說督紅花,十餘年前曾秘密潛入中原半年有餘。她回來之後,牧先生就因為和一個自由流派的代表人決戰失敗而失蹤。一年前,她再次秘密潛入中原,那正好是牧先生駕鶴歸西的時間點。這中間的關鍵,你是江湖捕快,心下應該明了。”

見鄭東霆一臉沉思,顧念風繼續道:“當年在祖家,你和祖悲秋得出的結論是牧先生死于左手偏鋒劍法之下。善使此劍法的乃是海南派高手。但是用劍之人卻習慣用右手。若是她出手,此事便有解釋了。她多年收集各家各派的武功,海南劍法應該多有涉獵。而且,她二十年以落葉星河劍聞名于世,這類快劍多用右手發動,她應該慣用右手才對。”

“這麽說,果然都是她。”鄭東霆只感到背後一陣寒意,“她……”

“東霆,你在不安。”顧念風嘆了口氣,“我說這些不是希望你害怕的。”

“督紅花此人陰毒狠辣,連師父都不是她的對手,你在她身邊豈不是……”鄭東霆說到這裏,一臉緊張。

二十年來,牧天候在他眼中就算有千般不是,但是他的武功和智慧都是鄭東霆衷心欽佩的。在心底深處,某種程度上來說,牧天候可以說是他終生崇拜的偶像。如今,這位神鬼一樣的師父竟然也被督紅花輕描淡寫地解決掉,這樣一個可怕的人物怎麽不叫鄭東霆心中慌亂。

“我若是想殺你……也不需要費什麽力氣。”顧念風輕笑一聲,“牧先生大概也是如此。”

“你是說……師父他……”鄭東霆不敢置信,“不可能,他甩過的女人不知道有多少,否則我也不會有那麽多麻煩了!”

“好了……你師弟怎麽還不醒?”顧念風似乎對探讨牧天侯的感情生涯不感興趣,不再提起這些。

鄭東霆俯下身,借着地牢盡頭傳來的一絲微光,仔細檢查了一下。然後他支起身,對顧念風道:“師弟天生好靜,師父為了配合他的性格,特意傳授了龜息術給他,這項內功一旦發動,人便作龜息長卧,便是雷打電擊也不會将他喚醒。當日師弟看酷刑就要加身,大概是無意之中啓動了這路功法。如果想要破解這套功法,就要找到一個他最親近的人對他輕聲呼喚,此人對他必須至關重要,和他息息相關,這才能夠從睡夢中将他喚醒。”

不用說出來都知道這個人指的是誰了……

“洛師姐已經被我打發走了。”

“那……”

“他就暫時昏迷着吧,不用擔心。”顧念風淡淡看了眼祖悲秋,“昆侖魔教聽着可怕,可其實最主要的還是我那個姨母督紅花,搞定了她,剩下的不足為懼。”

“她畢竟是你的姨母。”鄭東霆忽然意識到這點。

顧念風溫柔的笑意覆着危險冷漠:“你就當我為了武林太平大義滅親好了。”

這個姨母來得莫名其妙,和他之間更沒有半點關系,顧念風不懷疑若不是自己沒有做什麽出格的事,這位姨母到了該處置的時候,也不會對自己手軟的。

鄭東霆扯扯嘴角,苦笑一聲:“你小心就是了。可惜我幫不了你什麽。”

“不,我需要你的幫忙。”顧念風看看另一邊的牢房,那裏關押着參加天書會的人。“不要小瞧了牧忘川,他之前是不想對付督紅花,一旦他肯出力,結果會不一樣的。”

“怎麽不一樣了?”鄭東霆實在無法相像他那遲鈍的三師弟能做些什麽。

顧念風慵懶一笑:“他和弓天影其實關系不錯。”

“?”鄭東霆一頭霧水。

“弓天影說我斷袖,其實他自己不也是。”顧念風語不驚人死不休一般,說出的事讓鄭東霆的大腦一下子接受不了這樣的信息量。

“以弓天影的野心,怎麽會甘心在魔教做一個小小的牽引使,你那師弟又從不遮掩他對男人感興趣,不就是招惦記嗎?”顧念風漫不經心說着,“牧忘川才是是天書會的主事,即使是傀儡,在這個不是昆侖的地方,他也比督紅花多掌握些東西。”

“你想策劃弓天影反水?他似乎很恨我,怎麽會配合你們救我?”鄭東霆摸摸下巴,思索着。

“……他只要配合我們殺督紅花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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