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此時,天際已經透出微微曦光,慕青低頭看了一眼胸前的炸彈計時器,顯示為2:03:32,還有些時間,她輕輕舒了口氣,開始嘗試着站起來。她是想,不如去到天臺邊緣,将身子探出護欄,也許能引起什麽人的注意。
剛坐直了身,就感到屁股下面似乎壓上了什麽硬物,用手摸索了一下,慕青激動的差點飙出了眼淚——是她的手機,竟然是她的手機!!!
她本以為那人絕不會将這個留下,加之她的雙手被反翦在身後,身上又被綁了炸藥,所以,一直沒發覺手機竟還在自己身上。大概是剛才起身的時候它才從衣服口袋裏滑落出來。慕青只想立馬對天叩頭,感謝上天的眷顧。
她摸摸索索,好半天終于成功解了屏鎖,因為只能背後操作,發信息求救是不可能了,可自己現在嘴被堵着,也開不了口,不一會兒又急出了一身汗,看着胸口那一秒秒減少的時間,仿佛就是自己一點點流失的生命。沒辦法了,只能死馬當作活馬醫了,希望對方能注意到她這邊的奇怪動靜。
根本沒有條件選人,打開電話簿後,她只能胡亂地點了一個號碼,電話撥出,慕青的一顆心也開始狂跳了起來,只是幾秒鐘的等待,于她卻似一個世紀一樣漫長。
“喂?”電話那頭有男人的聲音低低響起,似乎還帶着未完全清醒的慵懶。“慕青嗎?”對方等不到回答,又追問了句。
慕青将臉對向手機屏幕,拼命點頭,努力從喉嚨中發出聲音,那邊似乎也察覺到了不對,試探的問道:“你遇到了什麽事,對嗎?需要我幫助?”
慕青嘴唇都咬破了,很努力很努力,才發出了一聲類似于“嗯”的音。
然後,她便聽到話筒那邊有悉悉索索的聲音,接着,童天安定人心的話語傳來:“我能找到你,安心等我,我馬上就到。”随後就是門鎖響動的聲音,汽車發動的聲音。
慕青突然就安心了,雖然她什麽都沒說,但他似乎什麽都知道,他說,他能找到她,她便信他一定找的到。她胡亂撥的第一個電話竟是給了童天,冥冥之中,大概也是老天對她的厚愛。
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就是信任,只要他到,一切就應該可以放心了吧!
她突然覺得,時間也沒有那麽難熬了,有多久呢?是10分鐘?還是20分鐘?她只聽到“砰”的一聲,是天臺的門被人大力撞開了,她試着轉動了一下脖子,還未擡起頭,就看到視野裏出現了一雙黑色男士皮鞋,終于……可以什麽都不用怕了……
童天在撞開門的一瞬間,就看到了低俯在地上的慕青,眸中顏色馬上變的陰沉晦暗起來,但在俯下身的那一刻,又将所有情緒都通通隐藏。
他小心翼翼地将慕青扶坐起來,幫她松了手腳的繩索,在看到捆綁在她身上的炸藥時,握緊的拳頭不自覺地又緊了緊。
“害怕嗎?”童天輕握上她的手,低聲問。
慕青只是拼命點頭,她渾身抖的厲害,淚水如斷線的珠子一般不斷外湧,止也止不住。她何止是害怕,簡直就是怕的要死,雖然現在童天找到了自己,但那炸彈卻還在自己身上綁着,生命危機并沒有解除。她依然驚慌,依然無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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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刻,有溫軟的唇覆上她的唇瓣,如蜻蜓點水一般輕柔,卻又久久駐留,這只是一個安撫的吻,絲毫沒有侵略性,果然,慕青內心的恐慌竟真的在一點點消退。
感覺到懷中人的情緒已經漸漸得到了安撫,童天才直起身子:“不要怕,我會一直陪着你的。”說罷,竟是蹲下身來,開始細看捆在她身上的炸彈裝置。
“你做什麽?”慕青疑惑,他不是要上演拆彈專家的戲碼吧?
“看不就明白了,我說陪你,難道是陪着你等它爆炸嗎?”說着指了指她身上的炸彈,同時,還從上衣口袋中掏出了一把小剪刀和小鉗子樣的東西,“還好出門前把他們帶在了身上,本來不過是為了以防萬一,沒想到,還真的會用到。”
慕青驚:“你……要來……拆炸彈?”
童天點頭。
“……不是要等警察來麽?難道你沒有報警嗎?”慕青仍是不敢置信。
“來不及了,”童天突然擡起頭,雙手搭上慕青肩頭,直直的看進她的雙眼,“還有,與他們相比,我更願意相信我自己。所以,你只要相信我就好了。”
慕青睜大了雙眼,有好一會兒都沒明白他話中的意思,直到他的手又撫上她的頭頂,聽到他在自己耳邊的低語:“沒想到這麽快又再一次與你共歷生死,我很高興。”雖然她仍是疑惑的,但終于低垂下了眼睑,輕輕點了點頭。
慕青哪裏知道童天的本事,所以說,相不相信的,她自己也無法說清,但童天既然要這樣做,她也就只有賭一睹的選擇了。
慕青第一次有了生死由命的感覺。她記得以前在看電視時,人們在生死關頭,總會回憶起曾經的種種,不管是美好的、悲傷的、歡喜的或是無奈的,在生命将逝的那一刻,所有都會化成過眼雲煙,但孰不知,這樣的時刻,那些殘存于生命中的遺憾,卻也會越發凸顯。
就如此刻的慕青,下一時便是生死未知,所以,這一刻,那些久久積壓于心底的傷痛與悔恨,她突然就想說給人聽。一直以來,不敢與人言的愧疚和懊悔,她想通通發洩出來,她也直到此時才明白,怪不得西方有國家,人在臨死前要對牧師禱告,所有曾經藏在心底的罪與罰、苦與痛,想要人知悉、了解,這算不算是對自己的一種救贖呢?
所以,慕青就這樣低低開了口:“活到現在,你有沒有做過的最後悔或是最遺憾的事,”
童天擡頭看了她一眼,發現她倒不像是實心問他問題,而是在自己追憶往昔。
果然,慕青并沒等待童天的回答,而是自顧自地說着:“我有過,最後悔的一件事是在15歲那年,在爸爸去世的那天。我爸爸本來是xx大學的講師,雖然媽媽病着,但一家人相親相愛,日子過得也算滿足。但後來,爸爸見他們單位有同事下海經商,在短時間內就賺了不少錢,于是就心動了。向銀行貸了款後,也開始了他的商人生涯,但卻時運不濟,賠了個血本無歸。好一段時間,爸爸都是去酒吧買醉來逃避現實,他說他不敢面對媽媽病弱的臉龐,不敢面對我們姐弟三人。其實,那時候,我們并沒有人責備過他,雖然總有人來家裏要債,但媽媽最常說的卻是,只要一家人在一起,認真努力地過日子,就沒有過不去的坎。也許越是這樣,越讓他覺得心裏負疚吧。”
說到這裏,慕青低低嘆了口氣。童天沒有插話,只是一邊查看着炸彈,一邊分神細聽。
“那天晚上,爸爸又好晚沒有回家,我想讓媽媽早點休息,可她卻執意要等爸爸回來。那時我突然就有了怨氣,心想,一個大男人,不就是遇到了點兒挫折,至于要把自己搞的醉生夢死,卻讓妻兒日日擔心嘛!所以當我在他常去的酒吧找到他時,便說了很多惡毒的話,我把所有的怨氣一通向他發洩,可他一句話都沒辯解,只是開口說,‘好,丫頭,我們回家。’我知道他喝了很多酒,本想攔他不要自己開車了,打車回去好了,可又心中賭氣,不想對他有軟語,便任着他酒後駕駛。”
童天擡頭,盯着她已經被水汽氤氲的雙眼,慕青恰垂下眼睑也看向他,滾燙的熱淚滴在他的手背上,他卻覺得心口上有灼傷的痛。
那雙眼睛中寫滿了悔恨、自責、傷心、絕望。他明白,她誨的并不是對自己父親吐出了惡言,而是那句她沒有說出口的阻攔,一如當年的他……
他明白被悔恨裹挾的人生有多麽絕望,那年那景,未出口的勸阻,都會成為心底最不能觸碰的傷,最不能言說的痛,沒有結痂痊愈的希望,每次揭開都只會是鮮血淋漓、血肉模糊。
“我明白。”童天終于開口。
慕青微微一笑,笑容中卻滿是破碎,聲音也低沉的如同呓語:“爸爸本來也許不用死,如果不是為我,他大概就不會死了……”
“所以,你從那之後就再不願坐副駕駛的位子了,是嗎?”童天知道她的真正痛處在哪裏,即使在醉的人事不知的時候,她都會本能的排斥。他還記得,那晚,他剛剛将她放進車裏時,她臉上的驚恐神情,以及之後痛徹心扉的哭泣……
慕青卻是極訝然,這樣的事情,他怎麽會知道?
童天卻已經是低下了頭,繼續着手裏的工作。
慕青不知道該不該追問自己剛才的疑惑,正猶豫間,卻聽童天已經開口:“你不是問我,有沒有做過什麽最後悔的事,其實我和你是一樣的,我最後悔的事情不是做過什麽,而是明明有機會,卻沒有去做。”
說到這裏,童天卻突然止住了話語。
慕青也不催促,只是靜靜等待着,原來并不是只有她心中才有隐痛,自己面前的這個男人,看似外表強悍光鮮,其實,心底深處也是傷痕遍布嗎?
良久,童天才重新拾起話頭,接着道:“這樣的事情,說給你聽,其實也沒什麽,畢竟已經是很久很久以前的舊事了,久到我幾乎就快忘記了。”
他依舊低垂着頭,手下的動作也是有條不紊,聲音聽起來随意自然,就像是要講述一個別人的故事。
但慕青看着他緊抿的唇角和直挺的脊背,只覺得他周身在流淌着一種悲涼氣氛,像是極力壓抑、隐藏的情感就要破蛹而出。
“那一天,我本是想去給母親看我為她畫的小像,卻在他們屋門外聽到母親的哭聲和父親低低乞求的話語。他求母親去陪他的一個重要客戶,一夜便可挽救他的數年心血,母親雖然哭的很傷心,但最終還是答應了父親的請求。我當時不知道該怎麽做,只是本能的悄悄退回了自己房間,躲在被子裏掉眼淚。我雖然還不明白會發生什麽,但母親絕望的面容,卻讓我知道會是很可怕的事。那天晚上,在母親被車接走之前,她曾到過我的床前,隔着薄被撫摸我的臉。而我卻像一只怯懦的鴕鳥,深深地将頭埋在被子裏,直到母親離開,都沒勇氣鑽出被子來看她一眼,而在那之後,我也就再沒機會看到她了。”
雖然已經想過,會聽到一段悲傷的故事,但童天的講述還是讓她心中暗暗吃驚,她不知道發生這件事時,童天有多大,也不敢去問,但卻能夠感覺出,童天之前所說的遺忘,絕對是騙人的,這也許就是最刻骨銘心的悔恨了。
一時之間,慕青也不知道要拿什麽話去回應,只是下意識地将手覆上童天的手背,她知道,任何安慰的語言都不過是蒼白無力的自欺欺人。
童天看着放在自己手背上的那纖細白皙的雙手,心底竟也是一熱。一直以來,這都是他心中難言的痛,沒想到,竟然會在這樣的情況下說給一個小丫頭聽,而自己的初衷似乎是不想她沉浸在悲傷的回憶中,才想着将話題引到自己身上來的,這樣又反而讓她來安慰自己了。不過,無所謂了,他的目的達到了,不是嘛……
童天直接反手,又将慕青的一雙小手握在掌中,問的卻是:“相信我嗎?”
慕青一怔,不明白童天為什麽突然問了這麽一句。
童天将視線移向她胸前的炸藥,她才了然,看來是到了生死關頭的最後一步了。她記得,以前在電影中看到類似橋段時,當事人似乎都要做一個選擇,50%的生死概率,她不知道,他們現在是不是也在面對這樣的情況。不過,不管怎樣,她都是別無選擇的,倒不如坦然一些,于是,淡笑着回應:“我有得選嗎?”略顯俏皮的語調,似乎沖淡了一些壓抑的氣氛。
“嗯……”童天也配合的擺出一副認真思考的模樣,良久才接道:“看來是沒有呢!”兩手向外一攤,倒顯得他才是最無可奈何的人。
“呵,沒想到都這時候了,你還能這麽自信滿滿,那我就信你了!”慕青看他的樣子,嘴角弧度倒是又深了幾分。
只聽“啪嗒”一聲,像是什麽斷裂的聲音,下一秒鐘,挂在慕青頸間的搭扣脫了開來。
還未待慕青做出反應,童天已經起身将挂在她頸下的炸彈取了下來。然後,她就感到有只溫暖的手覆上自己的頭頂。
“怎麽樣,相信我沒有錯的吧!”語氣中還有小小的自豪。
慕青此時終于明白過來,危險已經解除,心中不禁大大松了一口氣,忍不住前傾了身子,将頭抵上童天胸口,聽到那強健有力的心跳聲,她突然就覺得無比安心。
童天有一剎那的愣仲,他沒想到慕青會這樣明确的表示對自己的依賴,然後,他擡手輕撫着慕青的脊背,柔聲說道:“好了,已經沒事了,我帶你回家!”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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