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是外人

聽到這話,雍理想左了:“梁死狗居然敢觊觎你!”

本來還只是想一刀子捅死梁銘,現在的雍理恨不能把他給五馬分屍。

真是se膽包天,爪子竟敢伸向他的昭君!

呸,以後不敢叫昭君了。

這名字不吉利。

真出塞了他找誰哭去!

沈君兆皺眉,隐約猜到雍理想歪了。

雍理二話不說先豪飲一壇子陳年老醋:“把禮單給他退了,什麽破六州,誰稀罕?朕明日便親率鐵騎,踏平他的蠻族邪宮!”

蠻夷是大雍對六州的稱呼,人家六州當然不這麽稱呼自己,他們自诩聖族,六州是天瑞祥地,宮殿也不是邪宮而是聖宮,‘梁死狗’更是神明親賜的六州聖子。

沈君兆眼尾睨他:“陛下又要禦駕親征?”

雍理心一跳。

沈君兆冷笑:“不知是誰健忘,承諾過的事轉頭就忘,既忘了那就忘得幹淨利索點,別整天記些有的沒的。”

雍理這輩子就禦駕親征過那麽一回,當然做皇帝不是非得禦駕親征,反倒是禦駕親征這件事極為不妥,前朝數代,凡是和禦駕親征四個字挂鈎的,多多少少都有點問題。

要麽是皇帝好大喜功,勞民傷財,史書寫得漂亮,其實餓殍滿地,後患無窮。

再要麽是政權極度不穩,需要皇帝出征以揚國威,這也是下下策,不得不拿國運冒險。

雍理當時禦駕親征,有點後者的意思,卻也不止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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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沈争鳴都沒能攔下,其複雜程度可見一斑。

當時沈家父子二人都是極力反對,沈争鳴不提,沈君兆幾乎以死相逼。

兩人正是濃情蜜意的時候,陡然遭遇此等生死攸關的分別,本就性情偏激的沈君兆哪裏能忍?

當時雍理也是想盡辦法才哄住了沈君兆,向他拍着胸膛承諾:“子瑜你放心,朕這輩子再不會禦駕親征,再也不會了。”

那時鬧得有多兇,雍理想想都心有餘悸,此時他一時嘴快說了句要去讨伐梁銘,便又戳了沈君兆的心。

雍理理虧,道:“朕不自己去,大雍神将如雲,随便一個都能踩得梁銘哭天搶地。”

沈君兆挖苦他:“可別是大雍神将與六州聖子內外勾結,陛下不得不禦駕親征。”

他這話影射了大雍各地總兵擁兵自重,很不安分。

這也是雍理的心病,想到這些他日常想罵爹:當個富家翁不好嘛,非得稱王稱帝做個孤家寡人。

雍理哪敢繼續提禦駕親征這個天雷,改口道:“後日梁銘便要入京,朕讓他有來無回,看誰還敢觊觎你!”

沈君兆既想聽他說這些,又怕他說這些,不願自我折磨,便解釋了:“禮單上給的是六州邊圍三城,不是整個六州,他給臣開的條件也和給陛下的暗信截然不同。”

雖然還沒看到那封暗信,但雍理已經猜出個十成十。

他倆當年……呸,他和梁狗沒有當年!

說來繞去的,無非就是六州屬權問題。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已經俯首稱臣的東西,還好意思拿大雍土地談條件!

雍理的醋散了大半:“他說了什麽?”

沈君兆慢聲道:“裏應外合,傾覆大雍。”

雍理:“………………”

沈君兆這次卻沒含糊,将那禮單和信箋全部給了雍理。

雍理接過,看得心頭直突突。

早知道梁銘不做人,沒想到竟如此狗!

這信就差把‘挑撥離間’寫到信封上了,三年前連漢字都寫不明白的野性少年如今倒是一筆漂亮的蠅頭小楷,雖說仍顯稚嫩和欠缺,卻自有一股狂放傲氣,頗具異域風情。

再定睛看內容,簡單粗暴,毫不掩飾,字裏行間全是滿門抄斬。

諸如——

“這大雍本該姓沈,你又何必隐忍?”

“沈家三千家臣,開國立宗輕而易舉,你又何必屈于人下。”

“令尊愚忠,沈兄切莫愚孝。”

“沈兄登極,實乃衆望所歸。”

“沈兄若起事,六州九族必助你一臂之力。”

一整封信都是在挑唆沈君兆造反,雖說滿朝文武皆知帝相不和,甚至不少沈黨已經有了起事的心理準備,可被如此明晃晃寫出來,還是頭一次。

梁銘真當自己能活着走出大雍首京啊!

雍理壓着火氣繼續看禮單。

好家夥,不看不知道,一看更是氣得他心口窩疼。

六州土地遼闊,卻資源貧瘠,九族多是游牧為生。

也正是因為糧草緊缺,六州才對大雍虎視眈眈,多年來數次進攻中原,為的就是中原的富庶水鄉。

史書上有名有姓的戰役打了有數十場,雙方有勝有負,六州單單是稱臣都稱了不下十次,可惜每次都是消停幾年又彈起來。

歷代明君也想過徹底打服六州蠻夷,然而六州遼闊,戰線一旦拉長,糧草跟不上,水土不适,談何打服!

即便是打服了又如何?

中原連自己遼闊疆域都理不明白,又如何去輻射六州?

無法統一管理,遲早還是個反字。

所以這麽多年了,中原和六州一直是按下葫蘆浮起瓢,打打停停複又起。

中原也是煩死了六州這個‘窮親戚’。

這麽窮了,梁銘這次卻出手着實闊綽,長長的一片禮單,全是珍奇寶貝,更有神駒良馬,重兵武器,簡直是要給沈君兆量身打造一支軍隊。

可想而知,一旦沈君兆應了,這兩人還真能裏應外合,傾覆大雍!

雍理面色沉了下來。

沈君兆給他斟了杯茶:“陛下,請。”

雍理哪還有心思喝茶,他盯他:“你要如何回他。”

沈君兆反問他:“你覺得我會如何回?”

雍理:“你既看了這禮單,自然不會應他。”

沈君兆:“陛下如此篤定?”

雍理篤定個屁,他現在坐如針氈,有點擔心子難能不能把他從這水深火熱裏救出去!

正如雍理了解沈君兆,沈君兆又哪會看不懂他。

沈君兆聲音淡下去:“臣要的是這大雍天下,又怎會通敵賣國。”

雍理:“……………………”

沈君兆看他,黑眸中暗藏洶湧:“您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雍理輕吸口氣,半晌悶出一句:“的确是有理有據。”

沈君兆竟彎唇笑了。

雍理:“…………”

艹,他上輩子造了什麽孽,非遇上沈昭君這禍世妖顏!

聽聽他這說得是人話嗎?

——我只是要反了你而已,沒必要通敵賣國。

大不敬得如此有道理。

雍理竟無法反駁!

這番話但凡給任何其他人聽到,都得撲通跪下,冷汗直流,內心戲豐富到生生死死、死死生生。

偏偏屋裏只有這兩人,而這兩人說這樣的話,卻莫名其妙的有一股詭異的安心——

梁銘是外人。

只此就夠了。

氣氛極其怪異得融洽了。

沈君兆不與他置氣,說起了正事:“梁銘這份禮單,只怕不止給了我。”

雍理也凝起神來:“他無非是想趁亂而入,撈上一筆,那小子汲汲營營,絕非善茬。”

沈君兆便又瞥他一眼:“陛下倒是了解他。”

雍理趕忙補一句:“朕最了解你。”

沈君兆嗤了一聲,倒是沒駁他,繼續說道:“他既有此心思,這次入京便不能讓他安穩回去。”

雍理也起了殺心:“他敢以賀壽為名入京,是篤定了朕不能輕易動他。”

六州一統,聖子梁銘在蠻族的聲望登至頂峰。

六州不比中原,中原歷來儒釋道平衡,王權重于神權,民風更趨理性;六州不同,他們信奉神教,神權遠超王權,所以哪怕常年分裂,各族為政,卻也能因為共同的信仰擰成一條繩,牢不可破。

梁銘學了點邪門術法,以聖子自居,唬得那幫子不開化的蠻夷奉他為神。

這三年,又修了中原學問的梁銘更是善用權術,一統六州後成為民心所向。

他敢在萬壽節朝賀,也是有恃無恐。

他來大雍出了事,六州原地發瘋,必起戰亂;他安安穩穩回去,無異于打了大雍一巴掌,甚至還能給雍理來個釜底抽薪。

怎麽算都是血賺不虧。

三年而已,梁銘這謀略早已不是那只烏拉亂叫的小狼狗。

這些沈君兆自然明白。

不能讓梁銘死在大雍,甚至不能讓梁銘一回六州就出事。

可讓梁銘就這麽胡作非為一番,再舒舒服服回去,絕無可能。

沈君兆語調正常,但聽到雍理耳朵裏便又帶了點酸氣:“陛下與那六州聖子關系甚篤,不如虛與委蛇,誘他入甕。”

雍理先澄清:“朕與他勢不兩立,絕無幹系,當然子瑜有好計策,朕定會好生配合!”

沈君兆:“不用配合,陛下本色出演即可。”

雍理頓了下:“阿兆。”

沈君兆:“嗯。”

雍理:“我覺得你在罵我。”

沈君兆笑笑。

雍理:“………………”

還真是啊?這已經連‘遮羞布’都不要,明晃晃怼臉上了嗎!

元曜帝生氣了,賴着不走了:“朕餓了。”

沈君兆看了下天色:“申時過半,不宜用晚膳。”

雍理不要走,随口便是胡說八道:“朕沒用午膳。”

沈君兆眉峰又蹙起來了:“怎麽又沒用午膳?”語氣裏有了冷意。

雍理才不怕,他還能順杆往上爬:“得知那金菩像的暗信落到你手裏,朕哪裏吃得下?”其實是吃完飯才得了信來着。

沈君兆便是眼線再多,也不可能這會兒知道雍理用沒用午膳,雖然他已經想讓人把皇帝用膳的事專程報給他聽了——總不吃飯,身體怎麽受得住——但也得有時間吩咐。

只聽雍理又說着:“朕不怕別的,就怕你吃醋……咳……是怕你氣壞了身子。”

沈君兆不和他胡攪蠻纏:“等着。”

偏生元曜帝最愛得寸進尺:“有酒嗎?府上那藏了十年的鳴金釀……”

沈君兆:“沒有。”

雍理癟癟嘴,把千金難求的上好龍井牛飲入喉。

嘴上說着沒有,沈君兆還是給雍理開了一壇子。

聞到這香味,雍理一整天的壞心情全沒了,甚至還有點小開心。

果然苦果子吃多了,一點小糖也夠他美滋滋的:“還是阿兆疼我!”

沈君兆:“不可多飲。”

雍理:“不多不多。”

也的确是沒喝多,然而擋不住元曜帝是個著名酒量差。

一杯下肚,他這嘴巴就抹蜜了:“好子瑜,再讓朕喝一口,就一口嘛。”

沈君兆:“不行。”

雍理作勢要撈酒壺,沈君兆哪會讓他這三腳貓功夫得逞,然而元曜帝彎唇一笑,手指勾住的卻是沈君兆的酒杯。

沈君兆一怔。

那杯中還有半杯酒。

雍理舔了下唇,故意就着他喝過的地方,一飲而盡。

沈君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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