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長不大
兩人更親密的都做過,可惜隔了這數年,連這麽個簡單的動作都帶着惑人的意味。
尤其于沈君兆而言,無疑一把火點在了他渾身血液裏。
雍理喝完他的酒,還央着他道:“杯子空了。”
沈君兆視線只能落在那尊碧玉酒杯上,這酒杯是前朝古物,也不知在沈家庫房裏堆了多久,也不知目睹了多少風花雪月,古樸簡單的制式下融着的是能工巧匠的心血。
沈君兆不好玩物,素來以簡度日。
然而沈家底蘊雄厚,随便一個看着普普通通的酒杯,也頗有講究和門道,平日裏沈君兆不在乎,今日卻盯着挪不開眼。
不是杯子有多出色,不是美酒有多醉人,而是那輕飄飄的一圈水漬。
甜得他心口生疼。
他吻過雍理。
肆無忌憚地吻過他。
那是他是一生一世的回憶,也是一樁一樁足以下地獄的罪狀。
雍理兩杯酒下肚,膽兒大過天。
他繞過桌子,坐到了沈君兆身側:“阿兆!”
沈君兆驀地回神,看到的是一雙燦若星辰的眸子。
雍理悄悄去握他袖籠裏的手:“朕有點冷。”
沈君兆:“大暑剛過,陛下不是熱得心煩意亂嗎?”這般說着,卻沒能躲開他伸過來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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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理一把握住他,只覺心裏樂開花:“朕說錯了,是熱。”
沈君兆想掙脫他:“熱的話,別挨這麽近。”
雍理偏要靠他近一些:“你身上涼快。”
沈君兆身上穿着還沒來得及換下的仙鶴服:“涼快的是朝服。”
雍理心裏翻白眼,不滿道:“你怎年齡越長,越發不解風情?”明明年少時候,一逗就耳尖紅紅,萬事都依他。
沈君兆鼻尖全是他的氣息,心熱得像着了把火,他不得不給自己潑冷水:“陛下若是喜歡這一品朝服,不如與臣換了穿。”
這話何其大逆不道。
他是臣,雍理是君。
哪換的是朝服,這想換的是身份!
雍理被他一桶冷水兜頭澆下,酒都醒了大半:“沈君兆!”
沈君兆語調恭敬:“臣在。”
“你……”
雍理正想發作,又想到這兒也沒旁人,他一早就知道這家夥想篡位謀權,有什麽好生氣的?
反倒是……
雍理眼珠子一轉,将他一軍:“原來你想看朕穿你的衣裳,早說嘛,朕滿足你。”
沈君兆:“………………”
雍理還真開始扯他衣服。
沈君兆哪敢讓他胡來,每日見他都是折磨,再這般胡來若是釀成大禍……
沈君兆按住他手,妥協道:“陛下還要喝鳴金釀嗎?”
雍理:喝個屁的酒,朕要脫你衣服輕薄你。
沈君兆有的是巧勁,總能不傷着雍理還讓他得不了逞,只是他自己受不住他這般胡鬧:“您若不願喝,那便回宮吧,禦庭殿的折子該堆成山了。”
雍理:“………………”
真是沒情趣到極點了,好好的氛圍提什麽折子?
成心給他添堵!
雍理松了手,不扯他衣服了:“拿酒來。”
沈君兆這也是拆了東牆補西牆。
雍理瞪他:“要麽拿酒,要麽脫衣服!”
屋裏沒人,元曜帝不要臉啦!
沈君兆對自己能一萬個心狠,對雍理是完全沒轍的:“至多一杯。”
雍理哼他一聲。
元曜帝這臭酒量,兩杯酒都能發酒瘋,再來兩杯,都不知道自己姓什麽了。
沈君兆絕不許他再喝。
雍理撒嬌賣乖向來拿手,腦袋一歪落他肩膀上:“子瑜……”
沈君兆:“……”
雍理低聲道:“朕想你。”
沈君兆閉了閉眼:“陛下喝多了。”
雍理酒醉壯人膽:“我說我想你!”
沈君兆眼睫顫了下:“臣在這,有何可想。”
雍理忽地起身,直勾勾盯他:“你以前不是這樣回我的。”那時沈君兆眼睛明亮,捧着他親他眼睛。
沈君兆壓着嗓音道:“那時年少不知事。”
一句年少不知事,敲碎了多少甜蜜的夢。
雍理眼眶紅了,心裏全不是滋味:“十歲以前我知道自己不會有兄弟,因為母親生下我後就壞了身體;十歲以後我遇到了你,你比我大一歲,卻瞧着好像比我還小一些,長得比我矮,生得又瘦瘦小小,安安靜靜的樣子好像沒人疼你……”
這話一字一句的,全是刀子,戳在沈君兆的五髒六腑。
“陛下您喝多了。”他勉力開口,也不過重複這麽一句。
雍理喝多了嗎,也只是放大了情緒而已:“……我疼你啊,我不管別人怎樣,我把你當最親近的人。”
“十五歲那年,你不知道我有多開心,我們在一起,你不知道我有多開心。”
“陛下……”
雍理眼中一片水汽,可沒有一滴淚落下:“你怎麽就變了?”
沈君兆薄唇緊抿着,不發一語。
雍理嘴角彎了下,笑得又酸又苦:“人嘛,總會變,朕了解。可再怎麽變,我以為我們至多是退回到當初,哪怕你對我沒了那些情意,我們也還有兄弟情分……”
兄弟二字,是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沈君兆忽地起身:“陛下請回。”
雍理被他甩得一踉跄,沈君兆忍着沒扶他:“臣安排人送陛下回宮。”
饒是好性情如雍理,也有火了:“沈君兆你就這麽讨厭我!”
沈君兆面凝如霜。
雍理氣道:“你便是瞧不上我,後悔了,不願與我一起冒天下之大不韪,可難道我們連做兄弟都做不成嗎,這麽多年了你當真不了解朕嗎,朕還能虧待你……”
沈君兆忽地看向他,一雙黑眸裏燃着森然冷焰:“夠了。”
雍理被他震住了,他從沒見過這樣的沈君兆。
殘忍無情,仿佛下一瞬會把他燒成一把灰燼。
沈君兆近乎于一字一頓地說道:“我不想做你的兄弟,我這輩子、下輩子,生生世世都不想再與你有任何糾葛。”
雍理面色蒼白,終究是連半個字都說不出來了。
沈君兆垂眸:“陛下,請。”
雍理直到出了沈府,直到回了宮,直到坐在禦書房盤龍座椅上,他才慢慢回過神。
“下去。”他啞着嗓子開口。
聲音實在太低了,趙泉這般耳聰明目得竟然都沒聽清:“陛下?”
雍理用力推開桌面上的奏章匣子:“滾出去!”
今上如此雷霆震怒,宮裏人從未見過。
趙泉撲通一聲跪下,幾乎是膝行退下。
雍理頹然靠在木椅中,仰頭看着雕龍畫鳳的黑白相應的屋梁。
到底是怎麽了?
三年前他禦駕親征後到底發生了什麽?
明明走之前還好好的,明明至今也是心悅他的,為什麽非要推開他。
他和沈君兆中間,究竟隔了什麽。
約莫半個時辰後。
雍理自己蹲下去把散在地上的奏章全部撿起來。
他沒傳任何人,就一個人認認真真地整理着亂七八糟落了一地的折子。
每份折子都很厚,這五六百份折子幾乎鋪滿了臺階,雍理就這麽一邊撿一邊看,盤腿坐在地上寫着朱批。
他腦子亂七八糟,心裏難受得想哭,可寫下的字卻工整俊秀,落下的朱批條理清晰,張弛有度。
既是年少不知事。
為什麽偏他一人長不大。
雍理一人在禦書房裏批了一整夜的折子,期間誰都不敢進來。
子難在外頭守着,卻實在無法勸說什麽。
一場孽緣,執着至此,如何得解。
雍理看了一宿折子,卻不知禦書房外,沈君兆守了他一夜。
三年前,沈争鳴滿是不可置信的聲音仍無比清晰地響在他耳畔:“你這孽畜竟勾引陛下,你可知自己身份!”
沈君兆彼時覺得,便是天塌了,他也要和雍理在一起,因為他答應了他,此生此世只一人。
沈争鳴氣急敗壞道:“你是他親哥哥,你非要拖他下地獄嗎!”
沈君兆如遭雷擊。
他可以為不顧世俗眼光,可以罔顧夫妻倫常,也心甘情願受盡萬人唾罵。
他什麽都不在乎,生前事,身後名,所有都無所謂。
他可以放下抱負尊嚴,可以接受他将來不得不立後生子,甚至想過最後曲終人散孤老終生……
卻唯獨不能接受——
這麽好的雍理,會被他拖進地獄。
如此背德之罪,生死輪回都洗不掉的肮髒罪行。
怎麽可以落在雍理身上。
沈君兆一直覺得自己從出生就是一場悲劇。
他本以為遇到雍理,是結束悲劇的時刻。
卻不想是拉開了真正的序幕。
看了一宿奏章,雍理倦得要死,心情卻平複了。
有什麽好難受的?
愛而不得,求而無果,相思成疾……他這幾年不早就習慣了。
起初還用盡手段折騰,後來消停一些,覺得自己定能忘了沈君兆,另覓佳人。
如今……
罷了,便是一生一世忘不了又如何,反正他只要坐在這王座上,沈君兆就得同他糾纏下去。
如此糾纏一輩子,不也是一輩子。
也許……
等他平了內亂,收服六州,安置了烏弘朗等人,再将這天下給了沈君兆也沒什麽。
他若是非要殺他……
雍理搖頭苦笑,是啊,他要殺了他的。
舊主仍在,新帝如何能坐穩這萬裏江山。
有時候雍理會想,如果三年前他沒有禦駕親征會怎樣?
沒有分開,他一定會知道沈君兆經歷了什麽。
沒有那一年的隔閡,他們肯定已經情根深種,再沒嫌隙……
可惜他怎麽能不禦駕親征?
他便是回到三年前,也絕不會眼睜睜看着沈君兆替他送死。
哎,想這些有何用?
當務之急是制服梁銘,平複內亂,便是将來改朝換代,也該是一個太平盛世。
朝上雍理難得的沒有看沈君兆一眼,沈君兆也沒有擡過眸子,甚至整個早朝未發一語。
兩邊大臣也不過是在吵些吵不出結果的破事。
雍理聽得昏昏欲睡。
禦庭議事,錢公允瞧着倆學生都精神不濟,老狐貍精得很:“若無要事,老臣先退下了?”
孫老頭也忙找了一套說辭。
雍理擺擺手,讓他們趕緊走。
沈君兆可算是同他說了一句話:“陛下一宿沒歇,還請珍重龍體。”
雍理心裏不痛快:“朕身體好得很。”
沈君兆不出聲了。
雍理忽又道:“你怎知朕一宿沒睡?”
沈君兆:“……”到底是關心則亂,沈相也有說漏嘴的時候。
喪了一晚上的雍理瞬間精神抖擻:“你不會在禦書房外偷偷站了一宿吧!”這是沈君兆的老毛病了。
沈君兆立馬道:“是探子報的。”
雍理:“亂講,昨晚朕把人全趕走了,只有子難守在外頭,除了你,誰有着功力能讓子難無所覺?”他發酒瘋哪會讓人瞧見,元曜帝丢不起那人。
沈君兆默然。
雍理又想起什麽,忽地起身走下臺階:“你不會又……”
他半點不給沈君兆機會,去拉他衣袖,沈君兆按住他的手:“陛下自重!”
雍理心揪成一團,凜然道:“你信不信朕讓人綁了你?”
沈君兆:“……”
雍理一把拉開他衣袖,一品朝服下是白皙的小臂,而此時那本該如玉般光滑的肌膚上血色斑駁。
吧嗒一聲。
滾燙的眼淚落在沈君兆傷痕累累的胳膊上。
雍理哽咽道:“朕錯了,朕再也不惹你,你……你莫要生氣了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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