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輸不起
眼看着雍理要睡着, 沈君兆怕他這般歇着身上不爽利,停了聲音。
雍理眯着眼睛看他:“嗯?”
沈君兆:“陛下若是乏了,去寝殿休息吧。”
雍理乏是真乏, 舍不得沈君兆也是真舍不得,這會兒半夢半醒的, 聲音溫軟:“你陪着朕……”
沈君兆:“好……”
雍理笑了下,帶了些孩子氣,可人又窩心。
沈君兆垂眸,不敢多看一眼。
長心殿本就是帝王寝殿, 掀了簾子進到內室便是龍床軟榻。
雍理早把人都支走了, 這更衣自然只能親力親為,他倒想央着沈君兆幫忙, 可想到自己那點兒龌龊心思又着實不敢。
若在此處非禮了沈君兆,他自個兒一命嗚呼事小, 沈君兆堵心自虐事大!
只是這帝王常服也繁瑣得很, 雍理大小是個養尊處優的少年皇帝, 哪裏搞得定?
沈君兆猶豫了一下, 還是上前道:“臣幫您……”
雍理目不斜視的:“嗯……”
一時無話,只聽衣裳絮絮摩擦聲。
雍理恨不能念一百遍清心咒,卻總是擋不住沈君兆身上好聞的氣息, 清清冷冷, 夏日聞着不要太舒心。
嗐,容清極擅調香,怎就調不出這香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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腦中閃過這名字, 雍理才惦起自己這位風華絕代的容貴人——自上次之後,他再沒去過容華宮,雖說也不算冷落, 但宮裏人慣愛看人下菜碟,他再不去看看容清,只怕他要遭罪。
“陛下在想什麽?”雍理努力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反倒是沈君兆非要把他拽回來。
雍理:“…”在想後宮妃嫔這種話他怎麽敢說出口!
“朕在想方才的折子。”雍理随口道。
沈君兆也沒點破,便順着他聊起了那折子。
雖說雍理聽得迷糊,但其實這些折子他昨晚早看完了,說是要沈君兆給他看,其實更多是想聽他聲音,所以這聊起來倒也合拍,不會露餡。
兩人說着正事,換衣服就沒那麽旖旎了。
雍理散了發,随便披個外衫,襯得膚白貌美,一雙杏眼顯得年紀更輕,不像将要及冠,倒像個十五六的恣意少年郎。
沈君兆:“…”
雍理偏又愛笑,更戳他心窩子:“你也去換身衣裳,這般模樣如何歇息?”毛手毛腳是不敢的,與其看得到碰不到,不如眼不見心不癢。
沈君兆道:“臣這樣便可……”
雍理還欲說什麽。
沈君兆已經坐在旁邊的軟榻上:“陛下快睡吧……”
說是一起歇息,沈君兆是不可能睡在龍床的。
年少時的荒唐事,如今怎可再為之。
且不提身份有別,便是……
沈君兆也不會再近那床榻一寸。
雍理不敢強求,能這般守着他已經是夢寐以求,再貪得無厭就是竹籃打水一場空了。
“那朕睡了……”雍理倒在床榻上,外頭看他。
沈君兆:“睡吧……”
雍理想着多看他一會兒,偏熬了一宿頭昏眼花,睡意如排山倒海:“沈君兆……”
沈君兆:“臣在……”
雍理卻是在夢呓了:“阿兆……子瑜……”
念着他的名字,好像夢裏就能與他長相厮守。
沈君兆靜坐在一旁,腰杆挺直,一坐就是半炷香。
他眼睛不眨地看着雍理,腦中亂七八糟,想得全是些矛盾至極的念頭。
他想着,眼前的人是上天送給他的禮物,是他短暫的生命裏最亮的那束光,是将他從深淵裏拉出來的救命稻草。
誰都沒給過他關懷與愛護,只有雍理給了他。
可是他,怎麽會是他的親生兄弟。
在他自以為得到一切的時候,為什麽轉瞬全是空?
沈君兆又想,既然是兄弟,為什麽不讓他早些知道?
早一點,只早一點,他一定不會癡心妄想,一定不會想與他白頭偕老,一定會把那些瘋狂的念頭全部斬斷。
可他很快又明白。
早一些又如何?
哪怕是第一次見面時,沈争鳴告訴他:“這是你血脈至親的弟弟。”
他又會怎樣?
他能遠離雍理嗎?他能收回注視他的視線嗎?他能忍住不靠近他嗎?他能再被他一次次溫暖了之後不渴望嗎?
毫無疑問,他依舊會愛上他。
哪怕喪盡天良。
正如現在,他無時無刻不渴望着他。
沈君兆伸出手,指尖顫抖地碰上雍理白皙的面頰。
一觸即離,已是鑽心之痛。
如果注定要下地獄,他只求獨身一人。
雍理總會忘了那份年少荒唐。
他和他不一樣。
他沒了雍理,身邊空無一人。
雍理還有朋友,有家人,有收入後宮的美人也有朝廷真心擁戴他的臣子。
更不要提雍理滿腔抱負,為民為國,是注定的仁君明主。
雍理的身邊總能聚集無數人,他也不過是其中之一。
以前的沈君兆會覺不甘和不安,那想要獨占他的心思簡直要把他逼瘋。
現在他覺得,這樣挺好。
雍理這一覺睡得委實香甜,醒來時沈君兆已經走了。
他略有點失望,倒也能很快寬慰自己。
罷了,兩年前那一出,他也該漲漲記性。
看着風光霁月,完美無缺的沈相,有着最致命的心病。
他好了傷疤忘了痛,一味逼他,把人逼出事怎麽辦?
不想說便不說,不想再愛他就不愛吧,人好好的比什麽都重要。
雍理打起精神,心裏惦記上正事。
子難一直負責這他背地裏忙的事,此時他把旁人支走,問道:“容清的弟弟可有信了?”
子難搖頭:“商野拿着他給的線索找了許久,了無音訊。”
雍理這心便是一揪:“那孩子剛剛十三,可別又……”落進那腌臜之地。
子難默然。
想想這一族人的凄慘遭遇,雍理只覺心裏堵得慌。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可他貴為帝王,卻護不住這小小的一族人。
這還是他義姐的臨終托夫。
那位救了他性命、以一己之身換回大雍數十萬兵士性命的女孩唯一的心願。
翌日……
六州使臣入京,少不了又是一通忙亂。
雍理在朝上受了使臣叩拜,在如雲的壽禮中,為首的男子尤其奪目。
闊別三年,少年早已褪去稚氣,通身氣派還真擔得上六州聖子之名。
三年前雍理十六,梁銘十四。
雖說雍理比他年長兩歲,但游牧民族身強體壯,梁銘足足比雍理高了一個頭。
如今雍理将及冠禮,梁銘也不過才十七歲,可一身筆挺漢服,肩寬窄腰的男人哪有半點少年稚氣?
他生了一雙碧色眸子,膚色是吸滿陽光的小麥色,發型學了漢制,卻難掩桀骜,尤其是那彎起嘴角後露出的雪白牙齒,更顯狼性。
梁銘行得是地地道道的大雍禮節,姿态卻無半點恭敬,目光甚至撐得上虎視眈眈。
雍理居高臨下地望着他,聲音沉靜:“許久不見,聖子清減了。”
梁銘從下而上望他,卻像是穿過白玉石階,與他對視:“兩年又二百五十六日。”
他大雍官話說得字正腔圓,配合醇厚的低音,十分悅耳,只是朝上諸臣無人知道他此語何意。
雍理眉峰一跳,暗罵一聲:狗東西。
當然面上元曜帝相當雍容大氣:“聖子且安心,六州既已歸順大雍,大雍定不會虧待子民。”一句話解釋了梁銘這話的意思,兩年又二百五十六日,可不就是雍理降服六州的日子。
這一軍,将得漂亮。
誰知梁銘膽大妄為,庭上作死:“這是孤與陛下分別的日子。”
朝臣:“!”
烏弘朗厲喝:“放肆!”
梁銘功課做得相當足,一眼認出烏弘朗:“烏大人切莫動怒,孤雖身居偏遠,卻也粗讀四書,對大雍禮制極為推崇,正所謂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孤作為臣子,日日夜夜思念陛下,談何放肆?”
他說起日日夜夜思念這六個字時,擡眸看向雍理,異域風情的細長眼尾下全是缱绻暧昧。
一封暗信不過瘾,當朝撩撥元曜帝。
梁死狗真當大雍不敢動他啊!
雍理雖有少許理虧,可當時情境,輸不起的是梁銘。
元曜帝在胡言亂語這事上,早就中外聞名,梁銘算是碰上硬釘子了:“既是這般思念,那聖子便留在大雍,貼身伺候朕吧。”
朝臣:“!”
別問,問就是有一點點爽。
聖上不着套竟也有不着套的好處!
六州使臣也有不少懂漢語的,一聽這話臉都綠了:他們的聖子,在六州供着的神,怎麽能留在大雍伺候這凡人皇帝!這語氣也太不把他們當回事了!
梁銘倒是沉得住氣,他眼尾一落,使臣們安安分分沒人敢出聲,他又道:“陛下如此厚待,孤甚是歡喜,只是平原無趣,陛下不如與孤一起回去六州,縱馬草原,馳騁山脈,夜夜……嗯……”
混蛋話沒說出口,本來站得筆直的梁銘膝蓋一軟,跪了個結結實實。
他瞬間擡頭,如孤狼般冷冽的視線落向那金銮殿下一身仙鶴朝服的男人。
沈君兆看都沒看他一眼,更不要提什麽動作。可能在大殿之上,讓身手極好的梁銘不得不跪,除了這位大雍首輔,再無旁人!
早知沈君兆身手了得,竟不知如此刁鑽強勢。
雍理其實也沒看明白,他只隐約察覺從沈君兆袖籠飛出一物打在了梁銘膝蓋,既打斷了他的混裝話,又讓他跪了個結實。
果然想要制服耍嘴皮子的,唯有「打」上一頓!
雍理心裏又爽又甜,笑眯眯道:“聖子無須行此大禮,你畢竟出身蠻荒,朕不惱你失言。”
跟朕耍嘴皮子?
梁狗鳴你也不想想你那套是誰教的!
梁銘籌備近三年,竟還吃了此等暗虧,哪能甘心?
他碧色眸子一閃,跪着不起了:“不瞞陛下,孤為見聖顏,披星戴月,這雙腿怕是跑廢了,恐今日出不了宮,能否拜托太醫院的高手為孤看上一看?”
翻譯一下就是:老子瘸了,走不動了。
他不留宮裏,如何才能時時見着雍理?
闊別三年,他的小美人怎生得更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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