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是自愛

雍理立刻道:“封鎖理藩院!”

商哲應道:“是!”

雍理又道:“子難随朕去一趟沈府。”

他心神不寧, 明白色繡龍紋的裏衣都沒換下,直接披了件寬袖道袍,立刻出宮。

沈君兆貴為大雍首輔, 又是世族推崇的當權者,誰敢輕易動他?

雍理能想到的唯有兩人。

一個是六州梁銘, 一個是前朝的杜景修。

杜景修在暗處,下落不明;梁銘卻是有明處身份的,所以雍理先讓商哲帶人封鎖理藩院。

沈君兆若是有個三長兩短,他要梁銘陪葬!

雍理一邊出宮, 一邊也安排了暗衛去徹查此事。

雖然懷疑梁銘, 也不能無憑無據抓了他;再就是雍理對梁銘還算有些了解,這東西野心很大, 瞧着浪蕩不羁,其實小心謹慎, 不會輕舉妄動。

行刺沈君兆, 乍看之下能重傷大雍, 實則後患無窮。于梁銘來說, 沈君兆好好活着與他鬥法,才能便宜他漁翁得利。

所以這事還得查,如果能順勢查出杜景修。

他絕對要親自處置了這幫前朝餘孽!

一路心事重重, 卻不成想他行至一半, 暗探就來回了信。

雍理知道沈君兆無礙,只是車馬受驚,才松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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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他也不十分急着趕去沈府了, 索性停了車駕,讓暗探上前禀報。

雍理把所有人可能行刺的人都猜了個遍,卻萬萬沒想到竟然是……

“老相國, 怎麽會是他!”

暗探低聲道:“沈府已經戒嚴,沈相抓了不少老仆,府上已經亂成團。”

雍理面色蒼白,還有些緩不過勁。

子難見他恍惚,低聲喚他:“陛下……”

雍理回過神來。

子難:“老相國對沈相一直不滿,恐是兩人又生嫌隙……”

他話沒說完,雍理打斷道:“他怎能如此荒唐,阿兆難道不是他的親生骨肉嗎!”

他本來滿心焦急憂慮,只想快點見到沈君兆,确認他平安無事,此時卻是怒火中燒,氣得幾乎失去理智。

雍理出了車駕,一把抓過暗探手中缰繩。

暗探驚住:“陛下!”

雍理聲音冷然:“讓開……”

暗探被他震住,哪敢上前攔着,只眼睜睜看着今上翻身躍馬,縱騎而去!

暗探回神,才恍然驚醒——

今上少年英才,十六歲禦駕親征,此時氣魄不減,仍是那揮斥方遒的大雍戰神!

沈府今夜注定是一場兵荒馬亂。

在宮裏忙了一天,沈君兆有些乏,往日裏他出宮多會騎馬,但近幾日許是與雍理見面太多,說的話也太多,聽得更多,倦意也就更重了。

所以他今晚又是坐了馬車回府。

他想着朝上局勢,想着梁銘的撺掇挑唆,想着世族的頑固不化,也想着雍理的仁慈包容……

嘗到一絲甜,又是千萬倍的苦澀。

越是覺得雍理好,越覺得自己肮髒龌龊。

明知不可為偏要湊過去,自己受盡萬人唾罵粉身碎骨無所懼,可雍理又何其無辜。

路上心事重重,沈君兆哪怕五感清明,也有些分了神。

等到車底炸起,馬車崩裂時他才醒神,馬兒驚叫,馬夫饒是很有經驗此時也斷不可能控住馬車,他整個人被甩出去,生死不明。

沈君兆抽出佩劍,劍刃破開馬車箱頂,他輕功卓絕,一個借力騰空而起,避開了這吞吐的火舌!

黑金油、燃石。

全是些珍惜物事,足夠置人于死地!

是誰做的?

沈君兆無需多想,已經明了:“回府,封了別院。”

沈争鳴終究還是沉不住氣,覺得他早晚會反了大雍,早晚會改朝換代,早晚會害死他一手培養的年輕君主,所以不惜一切代價,只想要他性命。

沈君兆不明白。

自己哪怕不是沈争鳴親子,哪怕沒有留着沈家血脈,可他到底還是先帝的骨肉。

為什麽同為雍家的孩子。

沈争鳴偏寵雍理到了極致,對他卻是恨之入骨。

沈君兆知道雍理好,比誰都知道。

可難道他就這麽差嗎,從出生就是低賤的嗎。

沈君兆回到沈府別院,沈争鳴已幾近癫狂:“你這個妖孽,你這個不該出生的孽障,你這個……這個……咳……咳……”怒火攻心,年邁的老相國恨不能把心肺都給咳出來。

沈君兆冷冷看着他:“你何須殺我,把我的真實身份告訴你的家臣,足夠讓我一無所有。”

沈争鳴指着他:“你、你威脅我!”

沈君兆彎唇,笑得惡意十足:“是了,你不敢,你怕雍理坐不穩這天下,怕我的身世曝光後世族起事,你怕你兢兢業業守着的大雍,二代既亡。”

沈争鳴面色漲紅:“閉嘴,你閉嘴!”

沈君兆聲音平靜,居高臨下看他:“既如此,你又何必與我撕破臉,你只要如以前那般偶爾像個父親,我定會心甘情願做你沈家的傀儡。”

沈争鳴被戳到了痛處,大罵道:“若非你不知廉恥勾引陛下,我……我……”

沈君兆黑眸死寂。

沈争鳴像是連提一提都覺惡心,像是連想一想都覺腌臜:“你娘禍亂天下,你也是孽畜一個,好好的男兒郎,竟行那罔顧人倫之事,他是當今聖上,是你的君父,還是你的血脈至親,你怎能……怎能……如此令人作嘔!”

砰地一聲,門開了。

站在外頭的雍理面色蒼白。

沈争鳴冷不丁看到雍理,整個人都怔住了。

沈君兆也沒想到雍理會出現在這裏。

方才屋裏兩人都動了氣,沈君兆看似平靜,實則心神巨震,哪有精力聽外面動靜?雍理又是在子難的護衛下潛進來,連沈府的護衛都沒驚動。

雍理只聽到了那一句話,他怔怔地看着屋裏的父子二人:“血脈至親?誰……是朕的血脈至親。”

沈君兆臉上血色全無,連嘴唇都淡得透明:“陛下……”

沈争鳴卻像是卸下心頭包袱,整個人越發癫狂:“他是你的弟弟,哈哈,他是你親弟弟。”這話竟讓人無法分辨是對誰說的。

雍理直直地盯着沈君兆,腦中一片空白:“阿兆……”

沈君兆避開了他的視線,可神态已經代表了一切。

沈争鳴臉上有着不正常的紅暈,指着沈君兆對雍理說:“殺了他,把他殺了!他不是你兄弟,他是個孽障,是妖女蠱惑陛下生下的妖物!”

他記憶混亂了。

先帝已去,那個被他喚作理兒的幼童早已登基為帝。

雍理說不出話,半個字都說不出。

這三年他度日如年,被忽遠忽近的沈君兆折磨得生不如死,此時終于知道真相,卻是……卻是……如此這般驚天動地!

沈争鳴陷入到回憶中:“若非那個妖女,先帝怎麽會早亡!若非先帝去了,大雍又如何會面臨幼主登基的困境!若非我不得不攝政,又怎會讓這些世族如此猖狂得勢!”

不甘、不願、不安。

在沈君兆将他軟禁三年後,情緒累積到了極點。

他恨沈君兆,恨他入骨!

“殺了他……”沈争鳴試圖靠近雍理,“陛下,殺了這個孽障!”

雍理恍惚回神,看着眼前這位面目全非的癫狂老者,心如刀割:“阿兆不是你的孩子。”

沈争鳴:“孽障,他是個孽障啊陛下!”

“所以您才那樣苛待他。”雍理全明白了,那些想不通理不清的事,全都懂了:“所以三年前,你才狠心到非讓阿兆替我去送死!”

沈君兆不知道雍理在說什麽。

沈争鳴卻道:“他唯一的價值就是代你禦駕親征,可他這個懦夫,這個膽小鬼,這個沒用東西,連這件事都做不到!”

沈君兆看向雍理:“什麽意思……”

雍理渾身無力,只覺天昏地暗:“沒什麽……”

沈君兆上前一步,握住他手腕:“三年前,我原本可以替你去親征六州?”

雍理試圖掙開他的桎梏。

沈君兆卻不許:“為什麽要騙我,為什麽不告訴我,如果……”如果是他去戰場,那雍理就不會九死一生,更不會傷了筋骨,以至內勁全無,變得夏日怕熱冬日畏寒……

雍理掙不脫,他早就沒了這樣的力氣:“為什麽不告訴你?”他轉頭,盯着沈君兆,眼眶通紅:“你又為什麽不告訴我!”

血脈至親?親生兄弟?

他們?他們!

雍理懂了這三年沈君兆的所作所為,懂了他們之間究竟隔了什麽,懂了為什麽三年前甜甜蜜蜜,回來後卻恨不能老死不相往來。

倫理、道德、人倫——

越不過的一座座大山。

他理解沈君兆,卻不甘心:他為什麽不告訴他。

最最信任的兩個人,在孤冷皇宮裏依偎取暖的兩個人,本以為心貼着心再沒有距離的兩個人。

其實……

離着很遠。

他們全為彼此着想,反而走了相反的路,漸行漸遠。

相愛的前提,該是自愛。

不是自愛,如何愛人。

可惜十五歲的雍理不懂,十六歲的沈君兆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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