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禍世顏
雍理此舉把所有人都蒙在鼓裏, 最終還是沈君兆念他至深,才發現他不在沈府。
然而當沈家父子二人撕破臉對峙時,雍理已經遭了暗算。
禦駕親征, 捷報頻頻, 朝上喜憂參半。
本以為是皇帝有去無回, 沈家順勢登及, 沒想到八百裏加急送回來的戰報, 全是喜訊。
元曜帝列陣布局, 攔住了如潮水般湧入的六州蠻族。
元曜帝甕中捉鼈, 讓六州蠻族有去無回。
還是元曜帝算無遺策,痛擊六州落水狗!
這一封一封的, 便是不懂領兵作戰的文臣也看出來了,小皇帝勢必凱旋而歸。
屆時還沈家登及呢, 只怕這位元曜帝要成就千古霸業,揚名青史!
究竟是哪一環節出了差錯?
莫非這小皇帝如此才德, 竟能在萬無一失的計策中翻江倒海,闖出一方天地?
先帝血脈,當真如此霸道?
父親揭竿而起,成就霸業;兒子率軍親征,開疆擴土。
世族們絕非瞧不上大雍皇室, 他們只是反感雍理的執政理念,不願自身利益受損。
可如果雍理足夠強勢, 有了自己的親衛和勢力,他們未必敢如此張狂妄為。
越是遵循禮制,越是重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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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一馬當先,一呼而百應,此戰告捷足以證明其天賜之子的名分。
天子、聖君。
上天庇護, 神明青睐,誰敢忤逆!
沈君兆雖一直待在宮裏,哪怕見着沈争鳴也是少言寡語,能不交流就不交流,但對于六州戰事,他盯的比誰都緊。
沈争鳴此時并未想太多,因着雍理離開前囑咐過他,他扮成沈君兆,在宮裏更安全和習慣些,再加上為了避人耳目,兩人還是少些溝通,以防暴露。
沈争鳴雖覺得雍理這扮相極真,卻也沒想過眼前人不是雍理。
意外發生在六州臣服,禦駕大勝的那一日。
捷報當日傳來,朝上一片喜氣。
再怎麽不支持小皇帝,大雍在此等時候震懾六州蠻族,打了個勝仗,都是值得高興的事。
外人先趕走,「家事」再慢慢算。
唯有沈争鳴,眸色暗沉,知道那孽障命數已盡。
彼時,沈君兆已經與雍理分別整整五個月,即便戰事大捷,想要班師回朝也得一個月光景。
想到還要一個月後才能見到雍理,沈君兆便一時一刻都等不得。
別說雍理正藏身沈府,便是他在千裏之外,沈君兆也想去見他。
總歸大勢已定,宮中難起波瀾,沈君兆實在忍不住,悄悄出了宮,潛入沈府尋雍理。
遠遠見一面也好,這五個月的時間實在太過漫長,長到他茶飯不思、徹夜難眠,甚至噩夢連連。
他總夢到雍理身陷險境,總夢到有人要暗殺他,甚至夢到他倒在血泊中,在漆黑的夜裏被禿鹫虎視眈眈地盯着。
明知是夢,他也被這夢折磨得受不了。
沈君兆想快些見見雍理。
一眼就好,只一眼就好。
平日裏他以沈家公子的身份進沈府十分容易,今日偷偷潛入,着實困難。
好在這數月,沈君兆除了每日幫雍理整理奏章學習政務便是修習功法。
那套打小就修煉的內勁功法竟在這幾個月裏有了不小的突破,不僅身手更加敏捷,連勁力都紮實充盈——他因挂念雍理,将近五六日沒有合過眼,身體竟也不見虛弱。
有這身手,再加上他對沈府護衛布局相對清楚,總算在入夜後潛進府中。
想到很快便能見着雍理,沈君兆心跳得極快,攥緊的手心裏全是薄汗,他從不出汗,也只有這種時候才會有這般正常的身體反應。
想念雍理。
相識六年,這是他們分開最久的一次,久到沈君兆絕不願再有下一次。
以後無論什麽事,他都要守在他身畔,即便只隔了三四裏路,只隔了幾扇虛門,他也不能将他置于視線不可及之處。
壓着砰砰直跳的心髒,沈君兆潛伏進自己的住處。
雍理應該是在這裏的,最僻靜也最合宜,也不知道他這幾個月過得如何?
沈君兆生平頭一次後悔自己沒有好好收整一番這個小院。
理應換上雍理喜歡的缂絲綢被,還應點上他最愛的次第佛香,更應該在院子裏中許多花草,再挖一方水池,最好将雨幕亭也……
他的所有胡思亂想在見到空無一人的屋子後,戛然而止。
沈君兆怔了怔。
但很快他又去了左廂房、右廂房、前廳、花園……
跑遍沈府後,沈君兆一顆心沉到湖底——
雍理不在沈府。
雍理在哪兒!
一個個可怕的念頭擠進他的腦海,沈君兆手腳冰涼,整個人如墜冰淵。
不會的……雍理不會去戰場的,雍理不會去親征的,雍理不會騙他的。
“陛下?”
沈争鳴狐疑的聲音響起。
沈君兆潛進來已經廢了心思,這般滿府找人早就驚動了侍衛,只是侍衛瞧見是沈君兆,不敢上前,直接去禀報了沈争鳴。
在沈争鳴心裏,沈君兆早已死在六州荒野,只怕屍身都被禿鹫啄了個一幹二淨,哪還會好生生站在這裏?
扮成沈君兆模樣的,只能是雍理。
雍理怎從皇宮裏跑出來了,是出什麽事了?
沈争鳴難免心驚。
沈君兆猛地轉頭,盯着沈争鳴:“陛下人在何處!”
只這一句話,只這六個字,只這一個神态,沈争鳴如遭雷擊。
啪地一聲,巴掌甩在沈君兆臉上。
若是,這般力度打上去,早就歪斜掉落。
而此時哪有什麽面具,五指紅印浮在那妖孽一般的側臉上,要麽刺目有多刺目。
是沈君兆。
眼前人是沈君兆。
沈争鳴倒吸口氣,目呲欲裂:“陛下呢!”
沈君兆更想問他,雍理在哪兒,說好的藏在沈府,怎麽不見蹤影了!
若是雍理有個三長兩短……
沈君兆血液逆流,不敢深思。
沈争鳴到底是知道得更多一些,他前後一忖度,哪還會猜不出自己被雍理诓了。
他哪想得到雍理會為了沈君兆做到這個地步。
他哪想得到雍理會為了這個孽障連性命都不要了!
大捷之時,便是暗殺之刻。
一想到此時死去的是真正的元曜帝,沈争鳴暴跳如雷:“孽障,孽障,你這個孽障!”
他抽出佩劍,一劍刺向沈争鳴。
沈君兆之前沒躲他扇來的耳光,一來是習慣了,二來是心慌意亂無暇顧及。
但此時……
他一把握住鋒利的佩劍,黑眸暗沉無光:“告訴我,陛下在哪兒!”
沈争鳴答不上來,他只覺得天昏地暗,只覺萬念俱灰。
他半生勞作此生期盼,全部落空。
雍理死了。
大雍完了。
他為之傾盡一切的盛世太平,注定不會到來!
而這一切的罪魁禍首,就是沈君兆……就是這個妖女生的禍害!
劍刃刺傷沈君真的掌心,鮮血順着他的手腕流進袖籠,朦胧月色中,他系在手腕上的玉環微晃。
沈争鳴一把抓住這殘缺的玉環。
同心鎖玉,是先帝留給亡妻的信物。
正是這玉,在雍理遇刺時擋住了毒針,救了雍理一命。
後來雍理康複,拜托沈争鳴為他尋了南山大師,給這碎成兩塊的玉環開光祈福。
沈争鳴感念玉環有情,十分贊同。
雍理笑道:“這玉環便是大雍帝後恩愛的象征,希望它能一直庇護大雍,綿延百代。”
沈争鳴也覺得寓意不錯,索性讓工匠做成一對手環,甚至雕刻了不少夫妻恩愛的意象紋路……
本該在未來皇後手腕的玉環,怎竟系在沈君兆手上?
再一想雍理的冒死親征,再一想沈君兆這不該存于世的禍世妖顏……
沈争鳴還有什麽不明白的!
他氣急敗壞,幾近癫狂:“你這孽畜,竟勾引陛下……你、你可知自己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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