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金屋藏
沈君兆蹭地起身, 提了佩劍大步出屋。
雍理心一跳,拉住他衣袖:“你要幹什麽!”
沈君兆哪還維持得住沉着冷靜,他額間青筋鼓起, 眼中盡是殺氣:“殺了沈争鳴……”
雍理抓住他小臂:“胡鬧……”
沈君兆恨得咬牙切齒:“他差點害死你!”
沒人知道,當年雍理出征後沈君兆的心情。
從聽到禦駕親征這四個字後, 沈君兆時時刻刻神魂不定。
他不知道沈争鳴的計劃,不知道沈争鳴的意圖,更不知道雍理已經知道了一切,他只知道雍理要去戰場, 他放在心尖上的人會有性命危險。
君子不立危牆之下, 雍理乃天底下最尊貴的人!
怎能讓他舟車勞頓去那寸草不生的荒蕪之地?怎能讓他面對那刀槍無眼血腥戰場?
沈君兆一想起雍理被刺殺時蒼白的面龐,他就被恐懼的毒蛇擭住心髒, 攏在長袖下的手指不斷顫抖。
不可以,不可能, 絕對不行!
等到沈争鳴出宮, 而他回宮後, 沈君兆幾乎忘了身份地位, 忘了禮儀分寸,說的話強硬且無禮:“陛下哪都不能去!”
彼時雍理正心驚肉跳,正被沈争鳴的惡毒震得心慌意亂。
沈君兆窩了滿胸口的火氣, 因為雍理這模樣又散了大半。
他以為雍理在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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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君兆顧不上趙小泉在旁邊, 一把擁住雍理,吻他額頭:“陛下別怕,臣絕不會讓您身陷險境。”
雍理:“!”
他猛地回神, 這才從沈争鳴留下的巨大陰影中清醒。
安撫沈君兆……
哄住沈君兆……
瞞着沈君兆……
無數念頭湧上雍理腦海,他忙環住沈君兆,語調輕松:“朕有什麽可怕的?”
他倆這般旁若無人的親昵, 早就吓懵了趙小泉。
這些日子雖隐約看出些什麽,但此番确定,老太監還是滿頭流汗,腿直哆嗦。
見識過雍理手段後,趙小泉是打死都不敢去向沈相告密的。
更不要提沈君兆的身份,他去告訴沈相……
沈相只會殺他滅口!
沒準這正是沈家父子二人的計策,小皇帝到底年幼,哪經得住此等誘惑,萬一就……
趙小泉不敢深思,一想更駭得六神無主,恐殿前失儀。
雍理已經冷靜下來,他眼尾掃向趙小泉。
趙小泉忙領着人退了出去,原先他被支走,還只是老實守在外頭,如今眼睛睜得賊大,生怕有不長眼的進了殿中,惹出禍事。
殿裏沒人,雍理也不拘這是平日裏內閣議事的禦庭殿,拉着沈君兆坐在軟榻上,柔聲哄他:“倒是你也太大驚小怪了。”
雍理這般溫柔小意,沈君兆哪裏受得住,早握住他細長的手指:“陛下不可禦駕親征。”
雍理心裏極不是滋味,他不去難道讓他去嗎?
他毫不懷疑這是一趟有去無回的征程。
伴駕親征的想必都是沈争鳴的心腹,他們定有法子在戰亂平定後殺死沈君兆,屆時班師回朝,雍理混入隊中,就是一次完美的禦駕親征。
至于沈家公子,一個暴斃而亡,誰又敢多問什麽。
沈君兆會死。
僅僅是這五個字就讓雍理奇跡般地冷靜下來。
他怎會讓他死?
他的阿兆幾乎沒過過一天好日子,才剛剛學會了愛人和被愛,他怎麽能讓他死在千裏之外?
必須穩住沈君兆!
雍理很清楚,瞞過沈争鳴簡單,難的是瞞過與他心意相通的沈君兆。
要怎麽哄住他留在首京?要怎麽哄住他遠離沈争鳴?要怎麽把他蒙在鼓裏?
雍理甚至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再回來,還能不能再見到他。
現在不能想這些……
雍理壓着湧上心裏的酸澀與絕望,強行扯出笑臉:“你當朕是去送死啊?”
他笑得出來,沈君兆卻笑不出來,他執拗道:“陛下無論說什麽,臣都不會讓你離京。”
雍理逗他:“沈少傅過分了啊,這是想金屋藏朕?”
沈君兆眉峰蹙起,不接話。
雍理親他嘴角:“好了,別大驚小怪的,所謂禦駕親征,不過是走走樣子……”
沈君兆擡眸盯他:“他們能在首京刺殺,又怎會放過這種名正言順的機會。”
雍理冷靜道:“事關國運,他們敢!”
沈君兆:“…”
雍理知道要怎麽瓦解他的緊張和不安:“你覺得沈相會害朕?”
沈家這對父子幾乎反目,可唯一的一點,他們是相信彼此的。
那就是事關雍理。
無論沈争鳴還是沈君兆,再怎麽厭棄對方,也不得不承認,他們都一心為着雍理。
若不是明白對方的這份心思,他們早就撕破臉,斷絕這名存實亡的父子關系。
沈君兆不看雍理。
雍理偏要他看他:“方才把你支開,沈相已與朕說了整個禦駕親征的行程。”
沈君兆只關注一點:“您不可離宮……”
行吧,不止離京,連離宮也不允許了。
雍理心裏又酸又甜蜜,同時也更加堅定了守護眼前人的信念。
他的阿兆,他這麽好的阿兆,怎能曝屍荒野?
“你真當沈相讓朕去那蠻荒邊境啊。”
沈君兆這才有了點意動,能聽進去他說話了。
雍理拿出那張,說道:“沈相這安排着實巧妙……”
雍理明白騙術的最高境界是七分真裏三分假。
沈争鳴的那一套被他全盤借來,只不過改了幾個地方:“你放心,朕不出京,沈相會安排個人扮做朕的模樣去親征!”
沈君兆一怔,寂冷的黑眸裏映出些許光彩。
雍理真想吻吻他,可此時他必須沉下心,把一切編得滴水不露:“朕雖不出京,卻不能留在宮裏,此事事關重大,值得信重的人太少,便是穆子威和老商,朕也不敢透漏!”
沈君兆總算能說話了:“的确如此,只是沈争……父親安排了誰替陛下出征?陛下這些日子又要安頓在何處?臣陪着您,定不會讓任何人發現。”
雍理嘴裏全是苦澀,慢聲道:“誰替朕就不用你操心了,自然是信得過的……至于朕去哪兒,朕正要和你商量此事。”
沈君兆忙道:“陛下請講……”
雍理又拿出第二張:“沈相的意思是,讓朕扮做你的模樣,待在沈府。”
沈君兆沒反應過來。
雍理說得有條有理:“留在宮中是絕對不行的,去其他地方也不安全,唯有沈府是最安穩的,可沈府亦是人多眼雜,朕只有扮做你的模樣,才是萬無一失。”
沈君兆垂眸深思。
雍理怕他多想,又道:“如此一來,只是要委屈你了。”
他話沒說完,沈君兆竟道:“既如此,不如讓臣代您親征。”
雍理心猛地一提,若非自制力極強,此時已暴露了神态:“胡鬧什麽!”
他用生氣掩飾心虛,瞪着沈君兆。
誰敢想,沈君兆完全和沈争鳴想到一塊去了:“有此計策倒是安穩,既能以禦駕揚君威,又能保證陛下安危,可行。”
不待雍理接話,沈君兆繼續道:“換旁人扮做陛下親征,臣不放心,還是讓臣去,可保萬無一失。”
雍理哪還敢讓他說下去,厲聲道:“你放心了,那朕呢!”
沈君兆擡頭看他。
雍理氣道:“你怕朕去戰場有兇險,難道朕就不怕你入虎穴?”
沈君兆神态緩和許多,一旦知道雍理不是真的離京,他一顆心落地,便又回到了平時那鎮定沉着的模樣,聲音也清越動聽:“臣的身手陛下還不了解嗎?不會有事的……”
雍理握住他手:“你要敢去,朕縱是徒步,也要追你到六州邊境!”
沈君兆:“…”
生怕鎮不住他,雍理加強語氣:“別惹朕,朕火了什麽都做得出來!”
沈君兆左右想想,覺得只要雍理不出京,一切都好說:“陛下莫惱,臣領旨便是。”
雍理心有餘悸:“沈子瑜你記住了。”
沈君兆望向他。
雍理一字一頓道:“在朕心裏,你的命比什麽都重要。”
沈君兆:“陛下……”
雍理湊近他,親了親。
沈君兆哪還忍得住,也不顧此時在何地,也不顧有沒有耳目,也不顧會不會被人發現,他将雍理抵在軟榻上,吻得他氣喘籲籲,無力招架。
雍理:“別……別……”
哪敢想,平日裏最是克己守禮的人,熱情起來竟是這般……這般……
雍理帝服淩亂,面紅耳赤,雖不通世事,卻也知道一些輪廓,他輕輕推了幾下,便又不推了。
他不日便要出征,許是有去無回,若能有此一次,也算是全了此生。
“子瑜,朕……”
沈君兆驚醒,松了他:“臣失态了……”
雍理:“…”
沈君兆哪敢多看一眼,胡亂将他衣裳拉起,反是越拉越亂。
雍理也回過神了,到底是年少面薄,嘴上再怎麽胡說八道,心裏還是不知世事。
若是順勢而為,也就那樣了。
一旦停下,才覺得羞赧荒唐。
他們可是在禦庭殿!
這可是數百年來,三朝的議事大殿!
便是要行這事,也不該在此處……
雍理一邊整理衣服,一邊暗罵自己昏了頭。
沈君兆比他更加懊悔,只恨自己沒了分寸,差點釀成大錯。
兩人亂七八糟收拾一通,卻是不敢待在此處,一同去了長心殿。
回到寝宮,卻也沒了方才情境。
饒是雍理有點想繼續,也不好意思再提。
至于沈君兆,若非情迷,哪會逾矩。雍理年紀還小,又什麽都不懂,他哪能這般欺他。
涼茶入肚,雍理記起正事。
他知道沈君兆因方才的事心中愧疚,便趁勝追擊:“朕還沒同你說完,朕既要去沈府,你就不能再待在沈府,沈相的意思是先把你送去別莊,但朕不放心宮裏,咱倆都出去了,這幫人再生二心可如何是好?”
“所以……”雍理仔細叮囑他,“你要留在宮裏時刻幫朕瞧着,且不可讓任何人察覺,也不能同任何人說話,包括沈相。”
他這般千叮咛萬囑咐,沈君兆哪有不應下的。
雍理知道自己哄住了他,既松口氣,又不免心酸。
她若是再也回不來,他的阿兆該多難受?
可讓他失去他,他做不到。
終歸是生死一搏,就讓他去面對吧。
原本禦駕親征也是皇帝的責任。
推給任何人都是不應該的。
他坐在王座之上,享盡萬民擁戴,理應背負這萬裏江山。
穩住了沈君兆,騙過了沈争鳴。
雍理踏上了親征之路。
他走之前告訴沈君兆:“別去沈府,等朕回來。”
等他回來,坐穩天下。
再也沒人能将他們分開。
抱着這樣信念,雍理倒在血泊中也不肯咽氣,白骨屍身中也不肯閉目,面對黑白無常也要掙脫枷鎖——
他要回首京,要回到沈君兆身邊。
哪怕一步一個血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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