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 生死別
什麽六州梁銘, 什麽前朝餘孽,什麽總兵付安義……
這些所謂的內憂外患,都不是沈君兆真正想要鏟除的, 他此次出征,最核心的目的是徹底瓦解世族。
盤踞中原數百年的世族, 權力聲望越過皇權的世族, 結黨營私不服律法的世族……
這才是大雍朝的致命痛處,才是雍理最大的隐患。
沈君兆騙過了所有人,以雷霆萬鈞之勢, 一夜瓦解了看似牢不可破的世族勢力。
如何做到?
謀逆之罪!
沈君兆蓄意謀反卻功虧一篑,他死了, 跟随他的世族全是謀逆同黨。
不需要雍理出手,一盤散沙的世族為了自保, 狗咬狗都能把自己咬死。
徹底消滅世族是不可能的, 經此一役, 大雍世族再也別想翻身壓過皇權!
一勞永逸……
真正的一勞永逸竟在此處。
各地總兵降服, 前朝餘孽清繳, 六州蠻荒安于發展, 朝上叫嚣最兇的世族土崩瓦解。
沈君兆一次出征, 解了這麽多難題, 當真是一勞永逸!
可他怎麽辦?
雍理昏倒在禦庭殿, 天旋地轉中他什麽都聽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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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月的心神不寧有了答案,原來那短暫的甜蜜恩愛是臨終告別,原來城牆上的遙遙一望已是最後一面。
原來他從三年前就已經萌生死志。
還有什麽不懂的?
以雍理對沈君兆的了解, 還有什麽不明白的。
三年前沈君兆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從那一刻起他便在籌劃今日。
難怪雍理禦駕親征回來後,沈君兆一直同他針鋒相對, 難怪這兩年沈君兆把世族全部緊到了身邊,難怪所有人都在告訴雍理——沈君兆要謀反。
他的确要謀反。
倘若不是沈争鳴的暗殺,雍理不會知道他們是異母兄弟……
他不知道會怎樣?
可能等沈君兆死了,雍理還以為是自己大獲全勝。
沈君兆會做足謀反的樣子,會完全同他撕破臉,會野心勃勃奪他王位。而雍理會徹底死心,會放下少年情分,會同他死鬥到底。
這場謀反是必敗的局面,因為沈君兆一定會死。
無論他是怎麽死的,只要他死了,謀逆就沒了任何意義。
唯有雍理是最後的贏家,最大的贏家。
也真正的孤家寡人。
然而雍理提前知道了沈君兆的身世,破了他長達三年的僞裝。
沈君兆會停下這麽多年的謀劃嗎?
不可能也停不下。
箭在弦上,早就不得不發。
雍理撲到他懷裏,告訴他兄弟也無所謂,背德也沒關系,哪怕沒有來生也要在一起!
沈君兆如何推得開他?
他能做的只是吻着他,擁着他,把此生最熾熱的感情全部給他。
甜蜜、絢爛,短暫如夜空煙火。
雍理噩夢連連……他清醒地意識到沈君兆從來就沒想與他在一起。從來就沒想過和他共赴此生。
什麽不離不棄,什麽此生不負,什麽不求來世……
全是他一廂情願!
元曜十二年,是大雍開國來最動蕩的一年。
內閣首輔沈君兆領軍出征,捷報連連後忽又兵臨城下,意圖謀反。就在所有人以為大雍将亡,天要大變時元曜帝的親信子難國師潛伏軍營,成功刺殺叛賊沈君兆。
形勢陡轉,堅不可摧的沈家軍淪為一盤散沙,朝上亦是一片混亂。
本該出來把持大局,安撫人心的元曜帝竟一病不起!好在烏弘朗等人挑起大梁,在帝師錢公允的主持下按部就班地處置謀逆反賊,同時出動金鱗衛,收複逃竄兵士……
直到半個月後,這場驚天動地的叛亂才逐漸平息。
盤踞了中原數百年之久的世家大族元氣大傷:沈家滅門,陳家、楊家、杜家元氣大傷,孫家因孫田和的中立而留了一口氣。
孫田和病重辭官,孫少懷亦回家侍疾。
錢公允領了元曜帝口谕,一切從輕發落,概不深究。
然而所有人都明白,沈黨倒了,無力回天,剩下的不過是秋後算賬,至于元曜帝是真的仁慈,還是做做樣子,誰又知道?
仁慈也好,做樣子也罷,總歸是敗者為寇。
周棟文自裁,陳請戰死,孫少懷辭官……擁護沈君兆的叛黨皆不得善終。
轟轟烈烈的一場反叛,本該萬無一失,誰知竟因一個和尚的暗殺,功敗垂成。
雍理高燒近半個月,是留在長心殿的李擎衣不解帶地照顧他。
渾渾噩噩中,雍理總把他叫成阿兆。
起初李擎聽不清,次數多了又哪會不明白?
他忍不住道:“陛下,沈君兆狼子野心,您何必……”
雍理哪裏聽得見,他因高燒而面頰泛紅,眼睛緊閉着可眼睫上始終濕漉漉的,幹裂的唇瓣只會輕輕呢喃着:“阿兆……阿兆……”
李擎心痛,卻也無可奈何:“陛下,國不可一日無君啊!”
國……家……
雍理失去了最重要的人,如何背得起這國和家!
又過兩三天,就在所有人都以為元曜帝熬不過去時子難回來了。
和尚風塵仆仆,短短數月竟瘦得脫了像,他身上袈裟髒亂,形貌枯槁,唯獨一雙黑眸依舊沉穩透亮。
李擎忙起身:“國師!”
哪怕子難人沒回來,論功行賞也早落下,子難此舉是救君救國,是最大的功臣,早被正式冊封了國師稱號。
子難二話不說,先給雍理搭脈。
雍理高燒這麽久,還能活着,憑的是多年病痛煎熬的毅力,也是在等子難回來。
究竟是怎麽回事,他要知道。
哪怕沈君兆死了,他也要看到他的屍身!
雍理似有所覺,昏沉許久的眼睛勉力睜開,嗓音啞得不成樣子:“子難……”
子難輕吸口氣,側頭對李擎說:“出去。”李擎頓了下,子難眼眸陡冷:“出去!”
李擎一震,行了個禮道:“陛下高燒半月,恐神智不明,還請國師不要讓他勞心勞神。”
說完這話,他躬身退了出去。
子難出家十載,早斷了情念,可此時見着雍理這幅樣子,仍舊心疼得眼眶通紅:“你這又是何必!”
雍理直直地看着他:“你沒有殺他。”
不是疑問句,而是肯定的。
子難搖頭道:“他騙了貧僧。”
雍理能猜到,只是想知道得更清楚些:“他、他傷得……”
子難垂眸。
雍理胸口一澀,劇烈的咳嗽恨不能把五髒六腑都給咳出來。
子難忙扶住他,內力盡數灌入他單薄的身體:“陛下切莫動氣。”
雍理唇瓣被鮮血染紅,襯得面龐更加蒼白:“他死了嗎?”
子難不忍看他。
雍理眼睛直勾勾的,竟半滴眼淚也沒流出來:“他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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