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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母親膝下無子!她轉眼望着那株山茶花,紅豔豔的花瓣如火一般灼燒着她的眼睛,仿佛有什麽在她眼前厮殺一般。這裏究竟還是一個男尊女卑的世界,鄭香盈的手指撫過山茶花的花瓣,絲絨般的花瓣上有着冰涼的露珠,一點點的浸潤着她傷感的心。

“去和小燕說下,今日盯緊了王姨娘,她可能還會弄出些什麽幺蛾子來。”鄭香盈的眼神從花朵上轉了回來,吩咐身邊的小翠:“我便不相信那王姨娘會這般善罷甘休。”

當鄭遠山從私塾回來的時候,從王姨娘院子門口經過,眼角似乎瞄到有個人正跪在那裏。探頭望了一眼,才發現那是自己的姨娘。鄭遠山疑惑踏了進去,走到王姨娘身邊低聲問:“姨娘,你這是怎麽了?”

“遠山!”王姨娘見到大兒子回來了,委屈的眼淚不有的滴落了下來:“娘這麽做還不是為了你!可恨那鄭香盈,竟然如此嚣張!”

“二妹妹?她怎麽了?”鄭遠山聽到鄭香盈的名字忍不住皺了皺眉,這位二妹妹仗着是嫡出的身份,素來便不把他們幾個看在眼裏,今日她又做了什麽事情,竟然讓自己姨娘跪在地上?

王姨娘淌着眼淚水将今天的事情說了一遍,望着鄭遠山板得緊緊的臉孔,王姨娘哭得聲嘶力竭:“她本來就是一只不生蛋的母雞,難道我說錯了不成?我好心好意的想把自己的兒子送給她做兒子,可她卻偏偏還不領情!她生的那個鄭香盈,更是個狠心短命的,竟然讓她的貼身媽媽來打我,還動手打你弟弟,可你那個糊塗父親卻一點都不責怪她,反而把我罰在這裏跪着!”

鄭遠山嘆了一口氣:“姨娘,我知道你是為了我好,一心想讓我做嫡子,這才去打擾了夫人,但你确實做得不對。”

王姨娘愕然的擡起頭來,臉上的眼淚珠子紛紛落了下來:“你說什麽,我做得不對?”

“那是自然。”鄭遠山跺了跺腳,臉上露出一絲失望的神色來:“姨娘你人微言輕,去和夫人說這事,那豈不是費力不讨好?要想把這事兒辦成了,只能請一個壓得住場面的人來。我父親最害怕的人是誰,姨娘你心裏也該清楚,連我父親都害怕的人,夫人難道就不害怕?”

聽了兒子這番話,王姨娘簡直是如夢初醒一般,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捶了捶自己的膝蓋,順便反手抹了下眼睛:“遠山,你究竟是讀書人,實在是聰慧,怎麽不早和娘說呢!”

“現在說也不遲。”鄭遠山站在那裏不屑的望了王姨娘一眼,臉上的神色有與他十二歲的年紀極不相稱的沉穩:“只不過姨娘以後做事情該穩妥些。”

“娘該怎麽做?你告訴娘,娘什麽都願意去做。”王姨娘歇了會子氣,又重新跪在了那根蒲團上邊:“還得半刻鐘娘就可以站起來了,你給出個主意,娘都聽你的。”

“姨娘,明日你派遠帆去鄭家大房見大太爺,讓他如此如此哭訴一番,依着大太爺那愛管閑事的性子,定然會來咱們家裏替你主持公道。”鄭遠山似乎挺到了細碎的腳步聲,轉頭望了望身後卻沒有見到人,這才接着往下邊說了過去:“大太爺是鄭氏現在的族長,記名這事,族裏也可以來管管的。”

王姨娘驚喜的連連點頭:“我怎麽就沒想到這一點呢?”她憤憤的看了看門外,哈哈大笑了兩聲:“夫人,明日你怎麽着也該服軟了罷?”

作者有話要說:

☆、張良計對過牆梯

屋頂上的炊煙尚未散盡,從黑色的瓦裏慢慢盤旋到了樹梢,空中彌漫着一種似乎要鑽到人心裏邊去的清香,深深吸上一口,鄭香盈感覺自己心胸都舒暢了許多。

“姑娘,二少爺出門去了!”小翠匆匆的跑了過來:“該是去請大太爺了!”

昨日夜裏王姨娘院子裏的小燕偷偷溜過來報信,說那鄭遠山給王姨娘出了主意,讓她今日去找鄭大太爺來解決這記名的事兒,鄭香盈聽了皺着眉頭想了想,看起來王姨娘是不到黃河心不死,怎麽着也想将自己的兒子記到母親名下做嫡子了。

雖然這鄭遠山做不做嫡子與她并沒有半分關系,反正按着大周的慣例,女子出嫁以後便不算娘家人,除了家裏給的嫁妝,什麽財産也落不到自己頭上來。可是母親因着對王姨娘心中有忌恨,所以怎麽樣也不想将她的兒子記到自己名下,只希望杜姨娘能趕緊生個兒子好抱了過來。

王姨娘正也是看到了這一點,不想夜長夢多,所以這才想急着催要将鄭遠山記名成嫡子,誰知道那杜姨娘肚子什麽時候鼓出來,會不會生下一個小少爺來呢?若是那杜姨娘萬一生了個兒子,自己便不要再想這記名的事兒了。

“出門去了?”鄭香盈放下手中的畫筆,看了看小翠:“你去杜姨娘那邊交代一下。”

小翠點了點頭,但卻沒有挪步子,臉上有猶豫之色:“奴婢擔心杜姨娘恐怕還沒有這麽大的膽子,不如姑娘去說說?”

杜姨娘是鄭夫人的貼身丫鬟,當年鄭夫人見她老實可靠,這才挑中了她給鄭信誠做通房,為了讓王姨娘不起跳,鄭夫人又在她生了個女兒以後,讓鄭信誠提了她做姨娘。杜姨娘性子軟,十分的安分,在鄭家七房的後院裏無聲無息,若不是她那兩個女兒鄭香芳與鄭香芬不時的在院子裏邊嬉鬧,幾乎沒有人會想到鄭信誠還有一位杜姨娘。

“你去将三小姐喊到這裏來。”鄭香盈想了想,自己去姨娘院子裏頭也不大合适,父親昨晚歇在杜姨娘那裏,現兒還不知道起身了沒有,不如先将那庶妹喊了過來,讓她與杜姨娘去說說。

鄭香芳不多時便跟着小翠過來了,她今年八歲了,個子卻快追上了鄭香盈,小小的圓盤子臉上有一雙靈活的大眼睛。鄭香盈瞧着鄭香芳身上穿了一件水碧色的紗衣,八成新的模樣,只是衣裳下襟顯得有些短了,笑着對鄭香芳道:“喲,三妹妹,個子長高了不少,你這衣裳便顯得短了些。”

“可不是嗎?”鄭香芳扯了扯自己的衣裳下擺:“這還是去年做的衣裳呢,現兒就等着府裏請繡娘來裁衣今年夏季的衣裳。”

鄭香盈笑了笑,鄭香芳與她母親杜姨娘性子完全不同,活潑跳脫,喜歡說說笑笑,小院裏頭經常能聽着她歡快的笑聲。“香芳,父親起身了沒有?”鄭香盈拿着畫筆在紙上添了幾筆,深綠色的葉子在豔紅的花下邊出現,斜着身子追逐春風一般,活靈活現。

“起來了。”鄭香芳走過來瞧着鄭香盈畫山茶花,鼻子裏邊哼了一聲:“王姨娘一大早就在旁邊院子裏頭指桑罵槐的,她有本事就昨晚将父親拉去她院子呀!自己沒本事,就會隔着牆罵些難聽的話,丢死人了!”

鄭香盈低着頭細細的在紙上皴染着煙雨背景,一邊淡淡說道:“若是那鄭遠山變成咱們鄭家七房的嫡子,你服不服氣?”

“什麽?”鄭香芳睜大了眼睛搖了搖頭:“這事怎麽會成?姨娘告訴過我,母親就在想等着她生出兒子再記名的,否則鄭遠山不早就記在她名下了?”

“你姨娘說的倒是沒錯,只是那王姨娘卻等不得了,今兒她去請鄭家大房的老太爺過來幫着斷這件公案呢。”鄭香盈停下筆,一顆墨珠子滴在了宣紙的左上角,淡淡的一團染開了去,雪白的紙上有了深黑淺灰的印跡。

鄭香芳有一絲慌亂,她一直以為鄭氏七房的嫡子該是自己姨娘肚子裏爬出來的,沒想到那王姨娘卻這般迫不及待!夫人身子不好,自從得了二姐姐以後便沒見過她有身子,自己姨娘只生了自己和鄭香芬兩個姑娘,前年本來有了喜脈,可不知竟然莫名其妙的弄沒了,休養了一年才把身子養好。“二姐姐,這可怎麽辦才好?”鄭香芳伸出手來輕輕的在山茶花的旁邊點了點,手指上染了一縷淡淡的墨跡。

“我給你出個主意,便看你家姨娘敢不敢做。這既能幫到你們家姨娘,也能讓我母親這會子省心些。”鄭香盈轉過臉來看着鄭香芳急切的臉,露出了一絲笑容:“你是杜姨娘的長女,自然該要給她撐腰才是。杜姨娘身子好,年紀又輕,總會生出個小少爺出來,若是你弟弟成了記名的嫡子,以後你們院子日子也好過些,即便是你出了閣,回娘家都方當。”

鄭香芳點了點頭,将臉湊了過來:“二姐姐,我該做什麽?你教教我。”

這三妹妹也算是個機靈人兒了,孺子可教,鄭香盈滿意的看着鄭香芳亮閃閃的眼睛,在她耳朵邊上叮囑了幾句。鄭香芳驚訝的擡起頭來問:“就這麽簡單?若是過了些日子發現是咱們弄的手腳……”她有些猶豫,一雙眼睛求救似的看着鄭香盈,希望她給句肯定的話兒。

“先将伯祖父應付過去再說,以後的事情以後再說。”鄭香盈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伯祖父哪還有這麽多時間每日裏往咱們家跑呢。”

一輛馬車在門口停了下來,門房見着馬車上的表記是荥陽鄭氏,趕緊笑着迎了上來,不知道是哪一房的爺來拜府了。馬車上先跳下來兩個長随,然後鄭遠帆接着跳了下來,一個長随打起馬車簾子,一個長随伸手扶出了一位老者。

“還不快些去通傳,我大伯祖父來了。”鄭遠帆驕傲的挺了挺小胸脯,朝一個門房大喝了一聲:“還不快些進去,難道要怠慢了大伯祖父不成?”

那門房被自家二少爺洪亮的喊聲唬了一跳,飛奔着跑了進去,一路兒喊道:“老爺,大太爺過來了!”

鄭信誠此時剛剛從杜姨娘院子裏頭回了主院,坐在鄭夫人身邊與她一起說着閑話:“筱娘,怎麽着也該多吃些東西,人才會有精神。”

鄭夫人望着桌子上那碗白粥和各色小菜,幽幽的嘆了口氣:“現兒我這心裏頭堵得慌,怎麽也沒得胃口。”擡眼望了望鄭信誠那關切的神色,心裏酸了一酸,鄭信誠對自己雖然還算好,可她總是覺得日子過得沒有什麽滋味。

“胃口不好?”鄭信誠伸手握住了鄭夫人的手,仿佛覺得觸到冰面上一般,冰涼的一片,心裏顫了下:“筱娘,多添件衣裳。方才杜姨娘也說不舒服,我已經讓她的貼身丫鬟去請大夫了,等會讓他給你瞧瞧。”

鄭夫人低頭沉默了一會,任憑鄭信誠捏住自己的手,心裏卻沒有了一絲漣漪。鄭夫人是十六年之前嫁到荥陽鄭家的,鄭夫人娘家家世并不顯赫,父親只做了個知府,祖上也并沒有富足的積餘。鄭夫人的親事還是因着鄭氏三房的老太爺與她父親乃是同門之誼,由他牽了根紅線将鄭夫人許配給了鄭信誠。

鄭夫人出嫁的那日,娘家那邊跟在嫁妝挑子後邊看熱鬧的人個個兒誇她命好,竟然能嫁入荥陽鄭家,可等着她嫁進鄭家以後才發現那“白玉為堂金作馬”的荥陽鄭家卻離她十分遙遠,從連綿不斷的山牆看到那裏邊的雕梁畫棟都是旁人家的,和自己家裏沒有什麽幹系。

成親這麽多年了,鄭信誠對自己倒也沒話說,雖然納了兩房姨娘,可也沒做出那寵妾滅妻的事兒來。最近幾年,随着那鄭遠帆一日日的大了,杜姨娘那邊卻始終沒有動靜,他這才想着要将鄭遠帆記到自己名下。可自己怎麽會答應?鄭夫人嘴唇邊露出了一絲苦笑,那鄭遠帆明面上看着孝順有禮,但她卻能從他的眼底看出一絲不服氣與反抗,若是将他記在名下,還不知道将來他會怎麽回報自己呢。

“老爺,大房的老太爺來了。”門邊慌慌張張跑來一個丫鬟:“已經到了門口。”

鄭信誠與鄭夫人相視對望了一眼,兩人站起身來往外邊走了去,鄭信誠走得快些,鄭夫人不多時便落在後邊。這鄭大太爺該是為着記名這事兒來的,鄭夫人扶了小琴的手慢慢的走着,心裏一陣發慌,十多年前被鄭大太爺壓着接了王姨娘回來,現在難道又要被壓着将她兒子記到名下?鄭夫人擡眼望着那幾重大門,一眼望不到底一般,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挺直了背跟上前去。

作者有話要說:

☆、劍無影水來土掩

鄭香盈站在中庭,看着父母從內室裏出來匆匆忙忙往前走,心裏知道定然是那鄭老太爺上門來了,見着母親落在身後些,趕緊放下手裏的筆,輕快的走了過去扶住了鄭夫人:“母親,你們這是要去哪裏?”

鄭夫人轉臉看了鄭香盈一眼,感覺到女兒的手觸在自己胳膊上邊,一顆心仿佛踏實了不少:“你那大伯祖父過來了,母親要去迎他進來。”

鄭香盈輕輕吐了一口氣,貼着鄭夫人的耳朵道:“恐怕還是為着記名的事兒來的罷?昨日那鄭遠山給王姨娘出了個主意,讓她去請了大房的大太爺給她撐腰,今日一早鄭遠帆便溜出去了。”

鄭夫人一怔,身子微微有些觳觫:“你怎麽知道?小燕告訴你的不成?”

“母親,你先別管這事兒是誰告訴我的,你只消說你準備怎麽做?”鄭香盈笑嘻嘻的扶着鄭夫人的胳膊往前走:“我知道母親不願意将那鄭遠山記到名下來,可總歸要有個什麽法子阻攔才是。”

鄭夫人略微停了下,眼睛望了望前邊鄭信誠的後背,咬着牙道:“這記名的事兒總得我點頭才是,即便是大房的老太爺來……”說到這個名字,她聲音明顯的低了幾分:“即便是他壓着我要記名,我也絕不答應!”

“母親,何必與大房的伯祖父鬧僵?”鄭香盈悄悄拉了拉鄭夫人的衣袖:“她有張良計,我有過牆梯,總不能讓她如願以償便是了。”

鄭夫人見着鄭香盈臉上笑得歡快,不由得心裏安穩了幾分,不用說女兒已經想出了對付鄭大太爺的法子來。女兒自幼便機靈,有時想出的點子就連大人也想不出來,不說旁的,就單說後院這些花花草草,都是她一手培植的,有時她甚至還拿些兩種不同的樹枝插到一處,說能開出不同的花來。

母女倆跟在鄭信誠的身後到了門口,鄭香盈便見着一個白胡子的老者背手而立,雙目還能稱得上炯炯有神,正嚴厲的盯着站在門口的鄭信誠。他穿着一件深灰色的湖綢長衫,腰帶上系了一枚相當大的玉珏,一條紅色絲縧從玉珏上垂下來,快要垂到膝蓋處。

這便是那鄭遠帆請來的救兵了,鄭香盈心中暗自思付,那鄭大太爺佩戴的玉珏看着顏色通透,水碧的一色沒有雜質,只是不知道為什麽要在下邊系一個俗豔的中國結,這讓玉珏給人的印象大大的打了個折扣。

“信誠恭迎大伯父。”鄭信誠站在鄭大太爺面前仿佛矮了一頭,朝鄭大太爺深深的行了一禮,直起身來道:“大伯父光臨寒舍,信誠不勝惶恐,請大伯父移步到裏邊主院大廳用茶。”

鄭香盈見着父親這般恭敬,不由得心裏有幾分嘆息,這未免也軟弱得太過分了些,鄭大太爺只是鄭氏的族長,父親便驚悚成這模樣,若是遇着大官兒,還不知道會誠惶誠恐成什麽模樣呢。

将鄭大太爺迎進大廳,丫鬟們趕緊奉上香茶,鄭大太爺傲慢的看了鄭夫人一眼:“侄兒媳婦,有人和我說你十分不賢惠,所以今日特地來你們家裏看看。”

鄭香盈聽了這話氣得差點要跳起來,這大約便是鄭遠帆的傑作了,在鄭大太爺面前誣陷自己的母親。她坐在鄭夫人身邊,雙手緊緊的捏成了一個拳頭,等着這鄭大太爺走了以後,自己再去找個岔子好好教訓下鄭遠帆,務必讓他明白不能胡說八道。

“大伯父,究竟是誰去你那邊嚼舌根子?說侄兒媳婦不賢惠,總該有什麽事兒罷?紅口白牙的來誣陷人,誰這般缺德?”鄭夫人臉色很平靜,望着鄭大太爺的眼神一點也不退避:“說我不賢惠,乃是關乎我名聲,侄兒媳婦請大伯父将這話說個明白!”

“既然你要我說個明白,那我來問你,信誠今年也快四十了,可你膝下依舊無子,還不肯在姨娘生的庶子裏邊挑一個記在名下,這難道是賢惠婦人所為?”鄭大太爺摸了摸胡子,一臉的不屑:“你也到了這般年紀了,自然該想着記名這碼子事了,難不成要等到信誠七老八十再去挑個庶子來記名不是?”

“大伯父,這個記名的事兒不能着急,需得慢慢考量。”鄭夫人今日已經豁了出去,沒有半點退縮:“王姨娘雖然生了兩個庶子不假,可他們對我都很不恭敬,我又怎能将他們記在名下做嫡子養?杜姨娘現兒還年輕,又不是不能生養,大伯父為何這般咄咄逼人的讓我就将記名的事兒定下來!”

鄭香盈見母親說得铿锵有力,說話中氣十足,幾乎能用擲地有聲來形容,心裏悄悄贊了一聲,早知道母親竟然能這樣強硬,自己也不必自作聰明的想了個主意去阻止這事。現在去通知鄭香芳恐怕來不及了,她沒辦法在這樣的氣氛裏施施然的穿過屋子跑到外頭去。

“老爺,老爺。”正在想着這碼子事,杜姨娘院子裏的小鈴的聲音在外邊響起,鄭香盈扯了扯嘴角,看來她精心安排的好戲要上演了。

“鄭大太爺安好!”小鈴奔到了大廳裏頭,仿佛才知道鄭大太爺在裏邊一般,慌亂的行了一禮,擡起頭來,額頭上有着細密的汗珠子,臉色紅彤彤的一片。鄭香盈心裏誇贊了一句,這丫頭倒是個演戲的好料子,言行十分得當,分寸拿捏得很到位。

“老爺,方才黃大夫過來替姨娘把脈,說姨娘乃是滑脈,有了兩個月的身子!”小鈴跪在地上磕頭:“奴婢恭喜老爺又要喜得貴子了!”

鄭夫人瞥了一眼鄭香盈,心中雪亮,看來這全是女兒安排好的,心裏微微一樂,香盈也真是機靈,不管怎麽樣,先将這鄭大太爺糊弄走了再說。她捂着胸咳嗽了兩聲,接過丫鬟手中的藥碗喝了一口:“大伯父,既然杜姨娘有了身子,這記名的事兒便暫且推後再說,我還想多瞧瞧幾個庶子的優劣呢。再說我夫君現在正當盛年,又何必如此着急這事,記名遲一點也沒關系。”

鄭大太爺沒想到自己到七房走一遭竟然撲了個空,心裏很是不快,見着鄭夫人病怏怏的坐在那裏,腦子裏轉了轉,不由得又想出了一件事情來,既然這記名的事兒沒辦好,再怎麽着也該替王姨娘讨點好處才是。

“侄兒媳婦,怎麽病成了這模樣?”鄭大太爺放緩和了些聲音,似乎正在關心着鄭夫人的身子一般:“你該少操些心,好好歇息才是。”

“多謝大伯父挂懷,每日裏府中有不少事兒須得親力親為,侄兒媳婦雖然抱病在身,也只能勉強應對,怎能讓信誠還來操心這府中內務?”鄭夫人微微彎腰,向鄭大太爺致謝。

“你說得不錯。”鄭大太爺連連點頭:“男主外女主內,信誠現兒最重要的事便是安心念書,準備八月下場參加秋闱,你不能拿這內務之事來幹擾他。我瞧你現在需要休養,不如撥個姨娘替你打理中饋,那杜姨娘既然現兒有了身子,自然要安心養胎,便讓王姨娘接管了這府中內務便是。”

鄭夫人吃了一驚,沒想到鄭大太爺竟然管起了這事兒,可是他說的理由卻是十足,自己沒有提防到他想要替王姨娘掙這個,糊裏糊塗的掉進了他的陷阱裏邊。望着鄭大太爺那洋洋得意的臉,鄭夫人正準備說話,旁邊有個脆生生的聲音響了起來:“伯祖父此言差矣。”

衆人擡眼一望,就見鄭香盈從鄭夫人身邊站了起來,走上前去朝鄭大太爺行了一禮:“大伯父,這姨娘只是半個主子,旁人喊得好聽尊她一聲姨娘,若從身份上論,依舊不過只是一個奴才,又怎麽能有奴才越過主子去管理府中內務之事?旁人若是知道了,恐怕會說我們鄭家七房不懂規矩呢!”

鄭大太爺起先見着鄭夫人說不出話來,還在心裏得意,沒料到一個黃毛丫頭竟然出聲反對,這讓他一張臉漲得通紅,氣得咳嗽了幾聲,拍着桌子指着鄭香盈道:“長輩們說話做小輩的只有聽的份兒,哪裏輪得上你插嘴?還不速速退下!”

鄭香盈絲毫沒有退避,一雙眼睛直視着鄭大太爺,昂起頭來,一絲笑容出現在嘴角:“孔子曰,君子有九思,視思明,聽思聰;孔子又雲,三人行必有我師焉,擇其善者而從之;聖人教育我們不能閉目塞聽,只要香盈說的有道理,何必以輩分論之?現今母親抱恙,香盈自然要竭力幫着母親分擔內務,這才是孝道,伯祖父請放心,香盈自然能在母親的指點下将府裏內務打點整齊。”

鄭大太爺聽着鄭香盈的話說得句句在理,自己也找不出什麽理由來反駁她,一時之間竟沒了聲音。鄭夫人見着女兒将鄭老大爺駁得啞口無言,心裏歡喜,欠了欠身子輕聲道:“香盈今年十歲了,也該教她打理中饋了,出閣以後才不會手忙腳亂。侄兒媳婦謝過大伯父關心,只是這打理內務的事兒便讓香盈學着做罷。”

“那王姨娘不也有個女兒,似乎比她大幾個月?”鄭大太爺好不容易才将一張臉轉成正常顏色,慢慢吸了一口氣道:“侄兒媳婦,手心手背都是肉,不能因着她是庶女你便不教了,她也該學着如何打理中饋才是,你們府裏的內務就讓她們姐妹倆來打理罷。”

☆、真做假時假亦真

送了鄭大太爺出了院子門,鄭夫人立時覺得一身輕松了不少,望着鄭香盈微微一笑:“你來管內務?早幾日還新鮮,多管了幾日就怕你厭煩了。”

“母親,瞧你說的什麽話,你現兒身子不好,女兒替你分憂解難是應當的。”鄭香盈笑嘻嘻的挽住了鄭夫人的胳膊,心裏歡欣鼓舞,她最喜歡的做的事情除了種花便是做生意,當年她開的花苑可是生意興隆,拿着賬簿算賬那真是一種享受。

鄭信誠聽着鄭香盈說得誠懇,也很是高興,摸了摸胡子道:“既然香盈這般有孝心,夫人便教她打理中饋罷,左右她嫁去夫家也會要學着管內務的。”停了停,鄭信誠望着鄭香盈的臉上有一絲鄭重:“香盈,你可不能欺負你姐姐,大太爺交代要你們兩姐妹一起管,你不能不喊她來。”

“香盈知道了。”鄭香盈撇了撇嘴,她可還真想陰奉陽違,鄭大太爺交代的又如何,自己不派人去叫她便是了。她真不願意與那鄭香林一塊兒做事情,那位庶姐成天就會梳妝打扮,每次見着自己的面便說自己野,沒有一點淑女的樣子,說話做事都是扭扭捏捏的,叫人看着都有些着急。

“老爺,夫人”小鈴亦步亦趨的跟在鄭信誠和鄭香盈身後:“你們去姨娘那邊看看罷,大夫說姨娘有了兩個月身子,可似乎有些不太穩當。”

“什麽?”鄭信誠這才忽然想起了杜姨娘的事情,轉過身便風風火火的往杜姨娘院子裏邊去了。鄭香盈朝小鈴嘻嘻一笑:“咱們是拿了這個将那大太爺打發走的,他人都走了,你便不用再裝了。”

小鈴急得直頓腳,眼睛裏都要滴出水來一般:“二小姐,我們家姨娘真有了身子,小鈴可不是在撒謊!”

“真有了身子?”鄭夫人臉上有一絲喜色,雙手合十朝天上拜了拜:“各路神仙一定要保佑杜姨娘這次能生個男孩下來。”念念有詞完了以後,鄭夫人扶了小琴的手便往杜姨娘院子裏走了過去,腳步忽然間便輕盈了不少。

鄭香盈望着父母的身影一前一後的往側邊院子裏走去,不由得嘆了一口氣:“這姨娘肚子裏的孩子竟比我更重要了。”

小翠在旁邊聽着也有些難過,可誰叫自家姑娘不是男子呢,任憑她再能幹,畢竟也只是個女子,究竟是要嫁到旁人家去做媳婦的,不能撐起鄭氏七房的門面。唉,現在也只能希望杜姨娘肚子裏頭的是個小少爺才好,總比王姨娘生的大少爺和二少爺給夫人記名做了嫡子要強。

“小翠,你就別低着頭了,他們忙他們的,咱們去田莊看看,我那幾株花兒不知道活了沒有。”鄭香盈擡起頭來,心裏的那種不甘已經消失殆盡,這世道男尊女卑又如何,自己總要按着自己的心意活下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快快活活過好這一輩子。

前世的她自小便喜歡擺弄花草樹木,高考以後被中國農業大學的園藝學專業錄取,紮紮實實的在裏邊呆了七年,四年本科三年碩士。畢業以後她回到了農村辦了個苗圃,慢慢做出些名氣,又在市裏開了個花苑。事業正蒸蒸日上的時候,被人唠叨着去相親,然而就在相親的路上發生了車禍,她醒來以後就發現自己來到了這裏,變成了一個小小的嬰兒。

剛剛睜開眼的時候,鄭香盈見着的是鄭夫人悲痛欲絕的臉孔,她正抱着自己哀哀哭泣,淚水漣漣,好像在給自己洗臉一般:“香盈,娘的香盈,你快醒醒!”

鄭香盈被鄭夫人抱得好半天喘不過氣來,掙紮着想說話,可那話到嘴邊卻變成了響亮的哭聲,讓鄭夫人唬了一跳,她驚喜的望着鄭香盈,伸出手抖抖索索的探了探鄭香盈的鼻息,當她确信鄭香盈還活着的時候,激動得無以複加,跪倒在床前念念叨叨的感謝各路神仙大發慈悲将她的女兒送了回來。

鄭香盈見着鄭夫人那驚喜交加的臉孔,心裏想着,自己前世沒了父母,重生一回竟然遇着這麽好的母親,自己就把她當親生母親對待,敬重她,關愛她。這麽多年來,鄭夫人也一直關心着自己,不知不覺九年過去,母女的感情愈發深厚了。

現兒杜姨娘有了身子,自己難道不該替母親感到高興?多年以來她便盼望着杜姨娘能生個男孩,有了身子至少是成功的一半,自己還在這裏吃什麽醋呢,難道還要和一個沒有出生的嬰兒計較不成?鄭香盈嘲弄的撇了撇嘴角,踏上了鄭府的馬車,掀起軟簾看了看外邊,陽光溫暖,路旁的綠樹扶疏,心裏頭舒服了許多。

鄭香盈在田莊裏轉了轉,看了看她嫁接的幾株薔薇,已經接了一個多月了,這幾株薔薇長勢都不錯。她用的是玫瑰做砧木,用薔薇做采穗母株,薔薇選的是已經種了八年的那幾株,用了靠接的方法。今日來看似乎已經成功,薔薇花沒有一點不适應,長得十分的水靈,葉子綠秧秧的一片,中間還托着幾朵遲開的薔薇花。

自己園子裏多了一種新的植物,明年就能開出嬌豔的花朵來,鄭香盈覺得非常快活,前世別人叫這種花叫鑽石薔薇,現在大周還沒有鑽石這一說法,她微微一笑,不如叫“胭脂淚”,這種薔薇在清晨的時候就能開花,花瓣上的露水就如珍珠一般閃亮。

現在已經過了月季和薔薇嫁接的時節,以前她的苗圃裏就有一棵月季,她嫁接了幾種薔薇到上邊,那月季開出了五色花朵,看着十分喜人,明年她再試試這種,若是成功了,她或許以後還能自己開個花苑賺些銀子。

從田莊回來,鄭香盈急着想要告訴鄭夫人這個好消息,沒有進自己的屋子直接便撲到了鄭夫人房間裏。鄭夫人坐在床頭,旁邊還站着鄭香林。見鄭香盈的劉海成了幾绺,濕漉漉的粘在額頭上,一張臉被曬得紅撲撲的,裙角邊上還粘着些泥土,鄭香林不由得輕輕哼了一聲。鄭夫人見着女兒這模樣,也微微嘆了一口氣:“香盈,趕緊去将裙子換了,重新梳洗一下。”

鄭香盈應了一聲,換洗了出來以後,鄭夫人将她叫到身邊:“既然大太爺吩咐,讓我教你們如何打理內務,那我便将你們姐妹叫過來,教教你們這其中的竅門。”

鄭夫人拿起床邊小櫃子上頭的一本厚厚的賬簿子,翻開第一頁,指着上頭寫得密密麻麻的數字道:“要當家,先要對家裏的家底有個了解,這是去年一年的開支,進項從前邊寫起,開支從最後邊開始記載。”

鄭香盈接過本子來翻了幾頁,她還正想看看自己家裏的銀子究竟是從哪裏來的。鄭香林也趕緊将腦袋湊了過來,瞧着上邊寫得滿滿,還有朱筆勾出的數字,不由得一陣發暈:“母親,怎麽有這麽多字兒,看着眼前前邊發花。”

鄭香盈擡眼看了看這位庶姐,就見她梳了一個如意髻,上頭插了一對穿心蝴蝶花簪子,襯着她黑鴉鴉的頭發,倒也栩栩如生,翅膀似乎都能扇動一般。她的劉海整齊的覆蓋着前額,微微露出了兩條眉毛,一雙眼睛就如寶珠一般不住的在蕩漾。

“看着眼花?”鄭香盈笑眯眯的問了她一句,才看第一頁便眼花,後邊還有這麽多頁呢,那豈不是會看得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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