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鬥嘴宗祠奮起争

鄭氏宗祠由青灰色的牆磚砌成,遠遠的望過去只覺得肅穆而莊嚴。黑色的屋頂壓着那青灰色的牆磚,旁邊有數株古樹,枝繁葉茂亭亭如蓋。天上飄着蒙蒙細雨,鄭氏宗祠肅立在蕭蕭雨絲裏,安靜得如同養在深閨額女子,沒有半點聲息。

可是轉眼間,這份寧靜便被打破,數輛馬車辘辘,正往這邊疾馳而來,看守宗祠的人瞧着那幾輛馬車,趕緊站了起來,殷勤的将宗祠的門打開,彎腰走到了前邊:“大太爺,二太爺,三太爺……”一路兒喊過去,喊到最後,見那馬車上跳下兩個少爺與四位小姐,一時間愣住,不知道該如何稱呼。

鄭大太爺似乎無意替鄭遠山與鄭香盈她們介紹,只是昂着頭往宗祠裏邊走了去,看門人見鄭大太爺神情倨傲,心裏想着這少爺與小姐該是無關緊要的,也就不再搭理他們,踩了幾腳碎步跟了上去,彎腰走在鄭大太爺身邊:“大太爺,今日怎麽都來了?可有什麽大事?”

“你只管看好大門便是,這些事情與你無關。”鄭大太爺淡淡說了一句,邁步走了進去,瞧着宗祠打掃得幹幹淨淨,不由得點頭誇獎了那看門人一句:“這裏頭倒收拾得幹淨。”

那看門人喜出望外,趕緊表功:“小人日日打掃。”

鄭氏族人湧進了宗祠,在外邊大廳裏坐了下來,鄭大太爺坐在當中的正座上邊,威嚴的掃了一眼前來的族人:“今日召集大家過來,是有一件要緊的事兒。”他望了望坐在一旁的鄭香盈幾個,臉上露出了憐憫的神色:“信誠和他媳婦相繼撒手去了,只留下幾個孩子,我瞧着他們也怪可憐的,于是想請大家想想法子,怎麽樣幫着信誠照料他的遺孤。”

其餘族人皆點頭稱贊:“大太爺說的是,這是我們當做的。”

“那咱們先來談談這家産的問題。”鄭大太爺朝站在旁邊的一個管事點了點頭,那管事便捧着一個本子念了起來:“七房有良田三千畝,鋪面十二間,家中有銀票十一萬兩,另外有雞翅木家具五套,檀木桌子三張……”那管事的聲音不高但卻聽得十分清楚,一直念到了大毛衣裳幾件,中毛幾件,羔羊皮子若幹,聽得鄭香盈心中郁悶不已,怎麽聽仿佛這些家産似乎都已經不是七房的産業,成了公中用品了一般。

昨日剛剛将鄭信誠與鄭夫人送去安葬,呼啦啦的來了一群鄭氏族人,說是照大太爺吩咐要清點下七房財産,明日去宗祠幫他們分配家産。鄭香盈還沒來得及反對,那些人便自己去了內院,開始進行盤查。

鄭香盈奔到了自己屋子裏頭,将幾本賬簿子撿起來混在自己的書裏,拿了籃子裝了,上邊随意堆了一些習字的紙張,來清查的族人翻了翻那個籃子,見裏邊都是一些女書女誡之類的書,也沒有在意,将那籃子踢到了角落裏,開始去清別的東西了。鄭香盈瞧着那籃子歪歪斜斜的靠在那裏,但堅持沒有翻身,抿嘴一笑,怎麽着也不能将那賬簿子給他們拿了去,自己可還要拿着去與他們對賬的呢!

等着那管事将七房財産都念完,鄭大太爺徐徐開口了:“信誠有兩個兒子四個女兒,其中鄭香盈與鄭遠山乃是嫡出的,自然要不同些,其餘的我們也該照顧着。”停了停,鄭大太爺看了看衆人,又開口道:“只是七房幾個孩子還小,我瞧那兩個姨娘又是拎不清的,不如先将大宗産業放到族裏保管,家具衣裳分了便是。”

族人們紛紛點頭贊成:“大太爺說得極是,考慮甚是周到。”

鄭香盈聽了鄭大太爺這話,心裏才明白是怎麽一回事兒,家産放到族裏保管,這每年田莊裏的産出和鋪面的租金會不會如實算給他們?指不定借口說減産,或者是找些旁的理由,暗暗的吞去了呢,又或者拿着七房的銀子到外頭去放印子錢,借雞生蛋這一招可真是狠!捉住錯處将七房的家産給吞沒了也說不定,這種情況是最最糟糕,但也不一定不會有這事兒。

“大太爺,家産裏頭似乎還少念了一項呢。”鄭遠山站了起來,一臉誠實:“我們家在城北還有一個田莊,約莫有兩百來畝地,二妹妹在裏邊種了不少花花草草,那莊子應該也直些銀子。”

“還有個養花的田莊?”鄭大太爺驚訝的望了一眼鄭遠山,又以責備的神色看着那管事道:“這麽重要的産業,你們怎麽便漏了?”

那管事臉上露出了一絲尴尬:“小的帶人去清查時,在鄭夫人內室的箱子裏翻到這些田契房契和銀票,但并非見着田莊的契書。”

坐在鄭遠山旁邊的鄭遠帆早已忍耐不住,指着鄭香盈便叫喊了起來:“那田莊的契書該在她身上,反正素日裏我們都不能去那田莊,只有她可以去。有一次我叫哥哥帶我去那田莊逛了一次,才折了幾枝花,便被她趕了出來。偏生父親還說既然她不讓我折花我便不該折,幾枝花兒算得了什麽,只有她才會将那花當寶貝一般!”

鄭大太爺望了鄭香盈一眼,看來這田莊的契書便是在她手裏了,于是他臉上堆出了笑容來:“香盈,這便是你的不對了,昨日你分明見着在清查你們家的家産,怎麽能将田莊的契書藏着呢,快些交出來罷。”

鄭香盈心裏郁悶,竟然連個田莊都不打算給她剩下不成?見着鄭氏族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她身上,她冷冷一笑,揚聲對鄭大太爺道:“大太爺,那田莊乃是我母親的陪嫁銀子買下的,契書上頭寫着的是我的名字,她早就将那契書交給了我,是準備拿了給我做陪嫁的,怎麽便成了七房的私産?若是這田莊不是我的,是父親拿銀子買的,我又怎麽有那個膽量讓庶弟不去田莊玩耍?”

鄭大太爺聽了恍然大悟,原來竟是鄭夫人的私産,那他也不好伸手了。可這時三太爺卻開口了:“雖然說是你母親留給你的私産,但現兒你年紀太小,也不方便經營,不如也交到族裏來,由公中幫你保管罷。”

瞧着鄭三太爺一臉貪婪的神色,鄭香盈只覺好笑:“三太爺,那田莊不過兩百幾十畝,裏邊全是香盈無事可做種下的花草樹木而已,也沒有租出去的價值,就不勞族裏幫我打理了。只是我這裏卻還請三太爺幫我讨一筆賬。”

她打開随身帶着的包裹,從裏邊拿出了那本賬簿子:“這上邊記載,十四伯父借了我們家一萬五千兩銀子,到現在還未歸還,現在我父親母親撒手人寰,若是過得兩年不問,總怕這銀子便沒得回來的時候了,今日借着各位長輩都在場的機會,還請三太爺幫我們兄妹讨回這筆銀子,他是你的兒子,怎麽着也該要聽你的話。”

鄭遠山聽說還有外借未還的銀子,眼睛裏也閃出了渴望的目光,一臉激動的望向鄭香盈,聲音十分親熱:“香盈,幸虧你心細,将這賬簿子收好了,否則咱們兄妹就吃虧了。只不過那個田莊的事兒,你是不是再考慮下?諸位長輩也是為咱們好,有他們幫忙照顧着,便不用我們去想事兒了。”

鄭香盈瞧着鄭遠山那急切的模樣,淡淡一笑:“我那田莊就種了些花花草草,我去照顧便足夠了,何須旁人插手!”她盯住鄭大太爺行了一禮:“既然今日是族裏幫着七房來處理家産的問題,這讨賬的事兒自然也要有勞各位長輩了。”

鄭大太爺沒想到還會有這樣的波折 ,頓時忘記了鄭香盈那田莊的事兒,神色鄭重的望向三太爺:“信隆怎麽會要借那麽多銀子?快快去喊了他來,今日要将這借賬的事情結算下。”

鄭三太爺臉色漲得如同豬肝色,轉臉吩咐自己貼身的長随:“快去将四爺叫過來!”本來還想看看能不能在七房分家産裏頭撈些好處,畢竟這鄭信誠的父親與他是同胞兄弟,怎麽着他們關系也更親近些,族裏分配田産的看管,總要多考慮着三房。可沒想到卻被抖出了這麽一回事兒,這可真是偷雞不成蝕把米,心中立刻無比沮喪。

瞧着那長随匆匆離開了宗祠,鄭大太爺咳嗽了一聲:“香盈丫頭,咱們閑話少說,還是繼續來講講你們七房這家産如何分配罷。”

聽到說分配家産這幾個字,鄭遠山的耳朵都豎了起來,坐在鄭香盈身邊的鄭香芳也挺直了小腰板,端端正正的坐在那裏,一雙眼睛盯住鄭大太爺,一眨也不眨。

大廳橫梁上坐着兩個人,默默的看着這出好戲,一個不由感嘆:“之恒,這與幾年前你們楊家把你趕出去的場景是不是很相像?”

楊之恒沒有接話,只是擔憂的看着下邊的鄭香盈,就見她眼睛亮晶晶的望着鄭大太爺,手裏抱着一本賬簿子,臉上全是不妥協的神色。楊之恒嘆了一口氣,這位鄭小姐實在太堅強了,堅強得超出了她的想象,當時她們在山路遇險,她雖然受了驚吓,可沒有半點畏懼;在洛陽府衙裏,她據理力争,一心想找出謀害自己父親的兇手,聰明伶俐;在義莊裏陪着鄭夫人過夜,她又膽大非凡,根本便沒有半分膽怯。

“她真是一個不同尋常的姑娘。”楊之恒輕輕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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